玻璃
「是挺漂亮的。」溫爾雅觀察著手裡的向日葵,「和人一樣。」
程紹堂點頭:「你認出來了?」
「認出什麼了?」溫爾雅撐著這把傘,抬抬手腕遞出去,遞到他手裡,一點兒多餘的表情都沒有,「那姑娘看著年紀不大。」
程紹堂樂不可支:「是比你小。」
即使在年輕人往來的城市中.央,兩個人在外貌上也絲毫不遜色。溫爾雅個子沒那麼高,一米□□六五的樣子,但身材比例好,穿著高跟鞋,勉強到他的下巴。
雨天路滑,她走得慢。男人步伐快,沒幾步她便扯了他胳膊:「慢點兒成不,就你這樣怎麼追女生?」
程紹堂放緩了腳步:「我追誰了?」
「那個女孩子。」溫爾雅問他,「你們認識?」
「見過。」
「那就是不熟。」溫爾雅抿了抿唇,「你不怕人說你老不正經的,遞把傘還拿人一枝花。」
「也……沒你說得那麼……」程紹堂自嘲般地一笑,「我也不老吧。」
溫爾雅:「你比人家小姑娘大幾歲?」
程紹堂默了一秒,輕咳一聲:「怎麼了?」
「那姑娘看起來像剛滿二十歲,一身稚氣。」溫爾雅說。
程紹堂似乎有點兒不服氣,笑說:「那我不也就比她大個五、六歲,所有社會上的人情世故工作經驗都可以手把手帶她,你怎麼知道人家姑娘不樂意?」
男人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回擊了她,溫爾雅略顯吃驚,弱弱說:「你認真的啊?」
程紹堂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小姑娘雖然年輕,也不一定就像你說得那樣,她並不幼稚,情緒穩定,成熟大方。」
溫爾雅愣住了,沒再繼續方才的問題,而似乎那個問題,也並沒有那麼重要了。
她腦海中浮現的,便是那會兒煙雨朦朧,男人撐傘而立,小姑娘捧著花站在他面前,高高瘦瘦的身影。
看不出的年齡差,莫名的般配。
溫爾雅眨了眨眼睛:「我沒開車。」
「送你。」
車子從地下開上來,細雨瞬間鋪滿擋風玻璃,雨刮器來回切換,令溫爾雅沒想到的是,只開出去一個路口,車便被堵在了道路中間。
前方有一個等待時間很長的十字路口,恰逢國慶長假,車燈閃爍,黑夜裡連成長龍。
按道理來講,他們並沒有浪費時間,從廣場走到地下,將車開出停車場,所用時間並不需太長。
但破天荒的,她在右手邊的公交站牌下,看到了唐璃的身影。
溫爾雅還不知曉她的名字。
她沖著程紹堂「欸」了一聲:「你看那兒。」
程紹堂側眸,沉默不語。
陰暗的天色,唐璃冷得縮起肩膀,花還在她懷裡,傘收起,拎著她手中。
周遭人很多,摩肩接踵。
溫爾雅說:「是個學生吧,下這麼大雨擠公交。」
程紹堂壓根兒沒回復她,從一邊兒拿過手機,手指敲敲點點幾下,低頭看著。
前方車輛沒有繼續前行的意思。
溫爾雅猜測他想要載小姑娘一程,開口說:「直接打電話多快。」說完,若無其事地捋了捋長發,氣定神閑地向靠背處一仰,緩慢側過臉,看著車窗外。
她覺得,她可懂程紹堂了。不管旁人對他評價如何,在她心裡,程紹堂不錯,她會下意識把他往好了想,也不管他氣不氣。
至少目前為止,從小到大,程紹堂都沒和她生過氣,反而是她,常常因為某人的不解風情故意嗆之。
下一刻,他手指輕點,撥通某個電話號碼,將手機覆在耳旁。
一輛公交車停在眼前。溫爾雅托著腮繼續看著車窗外,不久后,公交車便從專行車道中駛過。
她稍稍一怔,低聲說道:「走了。」
過了一會兒,身側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嗓音——
細細品來似乎還有種哀怨的味道在裡頭。
「給我掛了。」他輕嘆一聲,放下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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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學校的時候,唐璃還抱著花束窩在距離公交車後門不遠的地方,另一隻手用力抓緊扶手。
想著從咖啡店到學校也不過幾站距離,擠一擠也就到了。
沒想到原本十幾分鐘就到的路程,下雨天行了將近一小時,而且是幾乎不能動彈的一小時。
那一會兒,接收到程紹堂遞來的傘,原本從來沒想過要走的唐璃卻在一瞬間,沒有了繼續站在那裡的想法。
幾乎是沒有猶豫地轉身離開。
她給許沉吟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已經回來了。許沉吟剛好和秦鉦在學校附近,讓她過去一起吃飯。
他們在一家烤魚店,唐璃到的時候菜已經上滿了。
之前沒怎麼感覺到餓的她忽然胃裡發緊,放下手裡的花坐在許沉吟旁邊,哀怨道:「餓死我了。」
「沒賣完啊。」秦鉦看著她,拿過手邊倒扣在盤裡的杯子,倒滿溫水,推過去。
唐璃看他一眼,點點頭:「下雨了。」
「傘從店裡借的?」許沉吟問她。
唐璃沒說話,拿過杯子來喝水。
「女孩子就該美美的。」秦鉦看著她略顯狼狽的模樣,無奈地說,「你這麼拼做什麼?」
唐璃:「節假日三倍工資,不做白不做。」她問許沉吟,「你吃了嗎?」
許沉吟:「還沒。」
唐璃夾了一大塊魚肉到許沉吟碗里,眉眼彎彎:「多吃些。」
秦鉦:「你女朋友我女朋友?這麼殷勤。」
唐璃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安安靜靜地夾走一塊魚頭,然後安安靜靜地吃起來。
秦鉦看她這樣兒,索性也不說這個了。
唐璃是真的餓了,熱氣騰騰的飯香彌蓋了所有身體上的寒冷與濕氣。她想先填飽肚子,再去想別的事情。
秦鉦問她,明天還賣不賣了。
唐璃想都沒想就說:「賣啊,我宿舍還有,不賣就賠本了,不划算。」說完她想起今天下午遇見程紹堂的場景,精神忽然有些緊張。
不過這種緊張很快就消失了,應該不會再遇到了。
「我今天晚上,」唐璃頓了頓,小聲對許沉吟說,「見到他了。」
許沉吟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專門去找你?」
秦鉦甩來一不友善的眼神:「又背著我聊什麼呢?」隨後又變得笑嘻嘻的,「說出來大家一起聽聽,一起給你出謀劃策。」
唐璃心說,她根本就不需要別人幫她再出謀劃策了。
她搖搖頭,回答許沉吟:「應該是巧了吧,他和另外一個朋友。」
烤魚店裡人不算少,牆面上掛滿各式各樣洋氣誇張的象形logo,裝了led燈,空氣被映照的亮堂堂的。唐璃的臉小小的,白白的,整個人被燈照得發光。
許沉吟給她夾了點兒菜:「男的女的?」
唐璃:「女的。」
怪不得。許沉吟看了一眼秦鉦。
秦鉦有些納悶,但沒再打斷了。心裡想著什麼,又覺得既然這事兒許沉吟知道,他不知道,好像沒那麼簡單。
唐璃說:「我還挺怕明天再遇見他的,太尷尬了。」
許沉吟啊了聲,托著腮看她:「這有什麼尷尬?一次偶然,兩次就是預謀了。」
「我覺得不會。」唐璃說,「對了,這把傘就是他給我的,我不想要,他拿走了我一枝花,估計是想送給他朋友吧。」
「他還送你傘了啊。」許沉吟好像根本沒聽見她後面說得那句。
唐璃停下筷子,表情很淡,直視著前方一大份烤魚:「也是要還的吧……」
許沉吟:「那說明你們以後還會見面。」
唐璃不否認許沉吟的說法,可是能見面的原因太多了,兩把傘,還有程立秋。
「你們到底在聊什麼呢?」秦鉦歪了歪腦袋,有些難以置信,「不是,璃璃你給我說清楚,你有男朋友了?」
唐璃看向許沉吟,許沉吟替她回答道:「沒有啊,你先別急著問。」
人永遠無法預料下一秒的事情,如果知道,唐璃一定不會如此悲傷地感慨,她和他,好像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唐璃覺得,她至少得過很多年,才能坦然自若地面對人與人之間背景的差異,儘管她和他的家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許沉吟幫她掖了掖碎發,溫柔地說:「其實還真說不清的。」
唐璃癟著嘴看她,表情別提多孩子氣。
正這時,桌上的手機響了。
嗡嗡的震動聲,吸引了這桌上所有人的目光。
唐璃拿著筷子,順著聲音看向手機屏幕,一串來自帝都沒有備註的手機號碼驟然令她心臟怦怦跳動。
她想起那個在公交車前被她掛斷的電話,摻雜著腳底積水的渾濁和遠處刮來風的陰冷,說不清楚的情緒,壓也壓不住。
她用擁擠不堪和無法分神說服自己,甚至忘記在飯桌上與許沉吟分享這通未被接通的電話。
直到這一刻,全都席捲來了。
她拿著手機慌張走出門去,一路上撞過人也來不及說抱歉,直到接起電話,聽到男人那句溫和得要命的問候,忽然之間心安。
「回去了么?」
「……嗯。」她無所適從地撓了撓臉。
「我本來想開車載你一程。」程紹堂說,「你沒接電話。」
原來是這樣,可是他怎麼知道她要走,難道他回去看她了?唐璃用力眨了眨眼睛,趕緊驅除這不著邊際的想法。
「我正在趕公交,人特別多,所以……」
「所以掛我電話?」他問出口,因為這個說不上大和小的原因,聲色帶有一絲無奈。
唐璃只能低低地「嗯」了一聲。
「吃飯了么?」
「正在吃。」唐璃語速一頓,又補充說,「和我朋友,在學校附近。」
程紹堂聽著,好似來了興趣:「你們學校附近都有什麼好吃的?」
唐璃抿著嘴唇,語塞了。她才來學校一個月,沒怎麼逛過學校,也沒有時間。
然後她說:「其實我不太熟悉。」
程紹堂也沒說什麼,聽筒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唐璃才聽清,好像是水流,隨即,他的嗓音也變得空曠。
「那片兒我常去。」
唐璃知道:「你畢竟是帝都人。」說完,她不自覺地笑了笑。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這通電話,唐璃能感覺到男人有意無意之間的拉扯,如果是這樣,是否也真正印證了許沉吟的那句話。
程紹堂對她,確實是有好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