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出來火車站，秦鉦帶唐璃上了校車。

下午兩點半，校車抵達r大校門口。比起秦鉦的精神抖擻，唐璃明顯看起來更加疲憊，她昨晚幾乎一夜沒睡，好不容易挨到早晨睡著，車廂卻又混亂起來。

「醒醒。」秦鉦叫她。

校車停在正門口，唐璃睜開眼，掀開藍色窗帘，能看到莊嚴氣派的大學二字，沒想到車子與學校靠得那麼近。

只是一瞬間，唐璃便清醒了。

學校門口行人絡繹不絕，和火車站出站口如出一轍，但也略有不同。

一下校車，秦鉦就激動地叫了起來，不是因為抵達學校而激動，而是見到夢寐以求的豪車。

秦鉦是個車迷，唐璃與他認識多年，對他的喜好略有了解。帝都經濟消費水平遠高於小城，自然能見到和以往不同的一切。

此時正是糟亂忙碌的時刻，唐璃還是順著秦鉦的喊叫看向那輛車牌號為221的豪車。

這裡車水馬龍，卻行至有序，步行的新生統一從側小門進入，身邊或多或少都有陪同的家長以及學長學姐。

唐璃拖著行李箱，秦鉦卻沒有跟上。

她扭頭看他一眼，知道他正在觀察，亦或是尋找目標。

唐璃用盡最後一絲禮貌，說：「秦鉦，我走了。」

「走你的。」

唐璃：「……」

秦鉦對著校車玻璃整理髮型，抬著手，兩隻眼睛看看身後，看看玻璃，唯獨不再看唐璃。他人長得顯眼，可實在不夠仗義。

唐璃拖著箱子，帶著滿目憧憬走進大學，不著邊際地想，該不會過不了幾天秦鉦就會介紹女朋友給她認識了。

那也正常。

之後有一位熱心學姐帶她去往報道處，唐璃在眾多陌生人中站著，把背包拿下來放在行李箱上。

太陽毒辣，曬得她雙頰紅透，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下火車前整理好的馬尾亂了幾縷貼在兩側，她抬手掖到耳後，靜靜等待報道。

側影中浮動著熟悉的身形，可下意識里覺得在這個地方，應當是陌生感居多，她忍不住朝那裡望了一眼，不出所料地又看到了秦鉦。

幾位美女學姐圍繞在他的身側，他就站在那裡，眼神看著最出挑的一位。那位長發飄飄的女生沒有與他交談，手指尖滑動著手機屏幕，看起來似乎很忙，沒空搭理人的樣子。

這種想法令唐璃舒心半晌，她不是吃醋，只是純粹鄙夷秦鉦見異思遷的行為。

唐璃報道完畢，學姐從軍訓報道處給她拿來一身軍訓服。一切流程進展得準確無誤，然後她前往女生宿舍，看到了那輛221。

但她不會把自己和這輛車聯繫在一起，更不會想自己和這車的主人未來有何淵源。

只是淡淡地移開目光，淺淺掖了掖鬢角滑落的黑髮。

她隱隱感到自己和來自帝都校友的差距。

唐璃深吸一口氣，搬著箱子朝樓梯走去，她想起昨晚和秦鉦在火車站交談的內容，很想告訴他一句你錯了，無人替她搬箱倒櫃。

就在她費勁全力向上走時，有人在身後幫了她一把，唐璃扭頭一看，好心學長沖她憨厚一笑：「幾樓？」

「三樓。」

「你鬆手。」

唐璃咧嘴一笑，熱得通紅的臉蛋透著一絲單純，立刻鬆手致謝：「謝謝學長！」

學長似乎忙著幫別人，將行李箱送到三樓后便離開了，只剩唐璃站在原地道謝，心情明媚許多。

沖著樓梯口望了一會兒，唐璃才不緊不慢地推起行李箱找宿舍房間。她一路都在東張西望，透著門縫看見陌生的面孔和身影，一閃而過。

308閉著門，手指搭在門把手時，唐璃聽見裡面傳來的聲音。

有人在吵鬧，卻沒有回應。

唐璃抬頭看了一眼，確定沒走錯房間，門上沒有玻璃，她不知道是誰在吵。

身後也嘈亂，來人絡繹不絕。唐璃敲了敲門，然後用力推開，宿舍里只有一個人，站在陽台下，轉過身來的瞬間，整個房間陷入安靜。

「你好。」唐璃說。

「你好……」小姑娘的聲音比之前低了很多倍，如果不是親耳聽到，唐璃不能把她當下的靦腆、無措和木訥與之聯繫在一起，她比看上去年齡小。

「我叫唐璃，住三號床。」唐璃認真地自我介紹。

「哦。」那女孩的聲音越來越輕。

宿舍是四人間，上床下桌，查詢錄取信息時，校園網裡有舍友信息。唐璃將行李箱上的背包拿下，放在走廊中間的長桌上，看到對方帶來的幾個行李箱，統一堆積在對面位置，四號床下面。

「你是程立秋？」唐璃一字一句地問。

「是。」程立秋終於敷衍地笑了笑。

唐璃站在桌前放東西，等了很久沒有聽到迴音，這才意識到，或許對面的小姑娘並不樂意與她過多交談。她的手指觸碰到背包里硬材質的馬克杯，隨手將它放置桌上。

這是她考上大學，李默川買來送她的禮物。

而現在，她需要把包騰空，裝滿接下來需要購置的用品。

「你怎麼還不回來？」程立秋恍若無人般朝電話質問，「宿舍來人了。」

唐璃手指頓了一下，聽筒里傳來一道聲音。

很奇怪，程立秋不愛與人交流，卻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唐璃想，她一定是被家裡寵壞的小姑娘，沒什麼心眼兒的那種。

不算討喜的性格，唐璃卻並不厭惡。

「你和舍友聊。」

一股京腔京調，乾淨成熟的嗓音。

或許是無奈，亦或是之前被轟炸過太多次，他的聲音透著明顯的敷衍。這種敷衍唐璃能聽得出，程立秋亦能聽得到。

程立秋：「大哥——！」

電話那頭的男人忽地笑了聲：「我說你跟你舍友聊聊。」

程立秋抿著唇朝身後的方向看了看，對上唐璃同樣略微尷尬的目光，霎時扭過頭，並且朝陽台裡面多走了幾步：「你快點兒回來。」

唐璃聳聳肩，而後趕緊收拾背包里的東西。

男人無奈：「讓我走的是你，讓我回來的是你，你——」

程立秋掛斷了電話。

唐璃低垂著頭將背包里的東西清空，又放進衣櫃，獨獨放下一些洗漱用品和杯子放在桌上。

明黃色的櫃面，有歲月蹉跎的痕迹，亦有傳承的意義。

「我出去買東西。」唐璃轉身，「你有什麼要帶的嗎？」

程立秋手指摳著牆面：「沒有，謝謝。」

完全沒了方才的囂張跋扈。

唐璃心裡揣測，面上不顯，輕輕點頭示意，把背包背到身後走出宿舍。她給秦鉦打了個電話，無人接聽。

意料之中的事情，還要不死心得印證一遍。

唐璃去學校門外買了許多生活用品，包括床墊。賣東西的位置很是顯眼，但她找了位身強力壯的學長問路，而後順理成章地被學長帶去採購，砍價搬運陪聊一條服務線。

回去的路上學長向唐璃科普了許多有關r大的事情以及專業課程，這一路聊得酣暢，只是姿態更加疲憊。

但那種疲憊只顯現表面，透著眼神看，無一不閃亮。

學長把東西送到308門口，禮貌地不再繼續。

走廊里光比之前暗了幾個度，過往行人卻沒有減少，腳步聲隱沒在聲聲嘈亂中，她不甚用力地推開宿舍的門，意外地看見了不屬於這個房間的男人。

亦或者說，是她生活了十八年，見到過的最好看的男人。

撐在桌面上的手指骨修長，白色襯衣袖口挽起幾折，露出一道精緻昂貴的銀色光芒。一隻腕錶而已，唐璃並不能估測價格，可因為戴在他的腕間，顯得價格不菲。

興許是無聊，另一隻手，百無聊賴地擺弄著她放在桌上的馬克杯。

空氣中飄蕩著女孩子摻雜嚅泣的抱冤，因為過度投入，絲毫不能感知周遭環境的變化。

又因為唐璃快速的開門關門，屋外的嘈雜瞬間隔絕在外，讓之更加沉醉。

修長身影立於窗邊，察覺到這絲淺淡的變化，懶散抬眸，橙色陽光灑在他黑色髮絲之上。

唐璃看著他，手指抓著袋子，無意識地收緊。

無意識收緊的，還有她的呼吸和心跳。

女孩子的的埋冤無可厚非，唐璃想，大概那些有關程立秋口中「老女人」、「老男人」的身份除她之外，滿堂皆知，儘管這滿堂，只有程立秋和眼前安靜如斯的男人。

她不知所措，只得將目光投放在他身上，只因那男人，早在數秒前，就將她的尷尬收入眼中。

該怎麼回擊呢？她抿了抿唇，白皙光潔的臉頰透著淡淡的紅暈，長睫微顫，默不作聲。

「立秋。」他淡漠出聲，面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卻定在唐璃臉上，「有人來了。」

他那語氣不帶絲毫情感，但唐璃就是能聽出，他是之前與程立秋通話的男人。

程立秋的哥哥。

程立秋霎時噤聲，轉過身的瞬間，雙眸微紅，看起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唐璃忽然好奇，這家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姑娘來說，總不該是天大的壞事。

被人盯得夠久了，唐璃微垂下眼，目光從陽台處移到男人手指尖，她低聲道：「這是我的馬克杯。」

下一瞬，男人指骨分明的長指放下杯子，慢條斯理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