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玻璃

唐璃趕忙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待會兒送你出去,我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哥哥。」

「你叫他什麼都行!」程立秋提高音量,如同雀躍的小麻雀。

肉眼可見的與之前不同的開心。

「噓。」唐璃做了個小聲的動作,看著程立秋,說,「你今年真的只有十五歲嗎?」

程立秋搖搖頭:「我下個月就十六了。」

唐璃:「你上學真早。」

程立秋掀開薄毯起身下床,堅固嶄新的上床下桌被她的迫不及待晃得噹啷作響。

唐璃扶著床:「你哥說,他四十分鐘后才到。」

「我知道啊。」程立秋精神抖擻,猛得灌了一大杯水,坐在椅子上,「你陪我聊天吧。」

唐璃本來想拒絕的。

可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她竟然那麼善良?善良到犧牲自己睡眠時間來陪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談心。

唐璃只比程立秋大兩歲,可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再到現在,已經完全把她當做妹妹。

唐璃還沒意識到這種狀態的致命。

就像是在家裡,只要她能看到,她會主動包攬李默川的衣食起居,自覺承擔長姐的職責。

因為唐詩英疼愛她,所以她願意把這份疼愛原封不動地轉移到李默川身上。

唐璃拉開身後的椅子,坐到程立秋對面,小姑娘正看著她,一眨不眨。

「你是哪裡人?」程立秋問她。

「江蘇。」唐璃反問道,「你呢。」

「本地人。」程立秋說,「看起來不像嗎?」

唐璃:「你不太像,你哥很像。」

她打了個呵欠,兩根纖細的小臂搭在靠背處,倚上去看著程立秋,沒有了繼續開口的精神。

程立秋並不能敏銳察覺到旁人的變化,通俗意義來講,她更加註重自己的情緒變化以及心情,唐璃並沒有猜錯。

「我哥怎麼還沒來?」程立秋淡淡問了一句,態度已沒有之前的傲慢驕躁,嘴裡小聲嘟囔著,「希望我哥直接帶我去他家,別把我扔回大院。」

唐璃抿了抿唇,聲色溫柔如水:「有什麼區別嗎?」

程立秋很不淡定:「我舅的小老婆是個畫家,不食人間煙火,我舅又寵她寵得厲害,我真是,唉。」

唐璃眨了眨眼睛,象徵性沉默,而後試探性詢問:「你說的小老婆,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意思?」

「啊不是不是。」程立秋立刻改口說,「是我舅的現任妻子。」

唐璃靜靜地看著她。

程立秋的傾訴欲很旺盛,傾訴起來幾乎毫無遮攔,唐璃認為這種行為有一部分是她年齡小的原因,另一部分則是性格如此。

「我舅的前妻我連見都沒見過,這個小老婆跟了他十幾年,沒有領證。」程立秋鬼鬼祟祟地說。

唐璃:「你怎麼知道?」

「我媽告訴我的。」

「你媽媽也不喜歡你舅舅的老婆?」

程立秋霎時訝異,那種吃驚從眼神中迸發而出:「你竟然知道啊?」

唐璃說她猜的。

夜越來越沉寂,不久前還有人在窗外照手電筒,如今卻是一點兒動靜都沒了。其實她可以不問的,她向來不是多事者,除非是有關她想的事情,她從來都不多說一句。

可程立秋說了那樣多的家事,就算她多問一句,也顯得無可厚非,不能說明任何事情。

「你哥是你舅舅的兒子。」唐璃看著程立秋,眼眸里透著慵懶的困頓,她的皮膚白皙光潔,面容不顯小也不顯大,乍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位年輕的漂亮姑娘。

很漂亮,至少程立秋是這麼認為的。

因為漂亮,所以不排斥親近她。

這一點,程立秋自己並不瞭然。

程立秋點頭:「嗯,可是他們關係並不好,有時候我真覺得,我才是我舅的親女兒,我大哥是他仇人的兒子。」

唐璃搖頭,表示怎麼會呢。

小姑娘說起來盡興,停止得也很突然。等到程紹堂的電話打進來,她又將情緒集中在這通電話中,毫不留情地懟過去。

「你把車開到宿舍門口來,要不然我怎麼出去啊?」程立秋蹙著雙眉,忿忿不平。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永遠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無論對方的聲調態度,他都很淡然。

唐璃聽不到他的聲音。

程立秋說:「天太黑了,我害怕,你不能進來,我試著讓我舍友送我出去。」

唐璃望了望窗外,有駭人的風聲,隱藏一切的黑夜,無盡的遐想。

她抿了抿唇。

「那你來宿舍門口接我吧大哥。」程立秋換了口徑,改為談判,「我就讓我舍友送我到樓下,可以嗎?」

掛斷電話,程立秋轉身收拾背包,她對唐璃說:「我待會兒走了,你送送我吧。」

唐璃苦笑:「你又不是不回來了。」

說完這句話唐璃就有種莫名其妙的預感,於是反問了一句:「真不回來了?」

也許是她的表情過於認真了,好看的女孩,心地善良,樂於助人,似乎擁有世上一切美好的品質。

但程立秋哪裡會思考良多,她只是說:「不知道啊。」

唐璃記得錄取通知書被送到唐詩英手中的時候,一家人的歡呼雀躍,還有她不曾與旁人說道的憧憬期待。

這種喜悅和程立秋的毫不在意形成鮮明對比。

唐璃深刻意識到人與人的不一樣,她都無法預料眼前的這個小姑娘下一秒會做出什麼決定,無論什麼決定,外人根本無法理解。

但這種隨意的性格也並不類似,譬如說程紹堂。

他就很內斂,成熟。

唐璃有些迷了,她並不是輕易定義別人的人。

她把這種本質的變化,歸功於身份的改變和經歷以前從未有過的經歷后的成長。

陪程立秋下樓的時候,唐璃並沒有感覺到她的懼怕,只是樓梯在腳下沉沒,空曠寂寥的聲響似有迴音。

沉默漆黑的夜色淹沒所有來時去時的路,白日繁榮熱鬧的闊路長廊吹過悲涼的風。

唐璃攥著手機站在宿舍大門口,聽程立秋毫不憐憫地敲開樓管的門,以極盡可憐與落魄的神色與之交談,只是愣怔了一下,在接受到小姑娘的示意后,立刻上前助力,將無中生有四個大字發揮的淋漓盡致。

說不清道不明,上一秒與之狼狽為奸,一唱一和,卻在下一秒看見玻璃門外的高挑身影后,心怦怦跳起來。

程紹堂打著最低亮度的手電筒,那道薄弱的光足夠照清他的臉頰。他戴著一頂純黑色鴨舌帽,額前黑髮掀起,只露一雙鋒利的眉眼,或許是因為情緒不佳,那眼眸始終盯在這處,臉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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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的男人雙手挎兜大步向前,沒有半分想要搭理的意思。

程立秋目的達到,自覺理虧,捏著背包寬厚結實的帶子,上下摩挲。

她本來也有點兒害怕,不過程紹堂走在前面,哪裡還有什麼比他現在的心情更可怕。

程立秋小聲道:「大哥,我不想回大院。」

無人回應。

晚上有點兒冷,她被涼風吹過的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癟了癟嘴巴,掏出手機想假裝忙碌,又想這個時間段,基本無人在線。

走到學校門口,程立秋將手機塞回兜里。

「大哥,我不想回大院。」

「你想去哪兒?」

沒想到他回應得這麼快,小姑娘也愣了愣,比起之前電話里的惺忪,明顯他現在的心情更為不悅。

程立秋本來就沒什麼眼力見,又剛出校門,整個人依舊張狂不受控制,任性妄為。

「我今晚住你那套房子。」程立秋說,「反正你自己一個人住,我去了又不會打擾到誰——」

「你怎麼知道不會打擾?」

程立秋一愣,抬頭看他:「你有女朋友了?」

程紹堂盯著她:「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他是真的生氣了,儘管在黑夜,也能感受到他渾身上下的戾氣。他很少這樣說話,白天哭哭啼啼許久他都忍下了,如今卻是沒半張好臉給她。

程立秋秉著臉,咬緊下唇不說話,前一秒看見程紹堂按下鑰匙走向車前,下一秒先他一步衝過去打開副駕駛門,猛得拉開又「砰」得一聲關緊。

程紹堂的手停在把手處頓了一秒。

整個路程車廂里沒出現一丁點兒聲音,直到程立秋髮現這條路的終點直通大院,才煩躁不安地吼叫出聲:「我不要回大院!」

「閉嘴。」

「我說我不要回大院!」程立秋叫囂著,「你自己不願意回,你幹嘛把我送回去啊!」

「我讓你閉嘴。」

那雙鋒利的眼睛緊盯於她。

程立秋瞬間焉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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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璃攥緊了手,看程立秋跟程紹堂離開。

她太困了,站在玻璃門前,像被一根繩子吊著一樣,開始搖搖欲墜。

身後是樓梯,她又重複來時的路。

躺下之前,她走到陽台處,微微向外探了探身子,樓下空無一人,似乎沒有人來過。

唐璃看了眼手機,兩點十五。

幾乎在闔上眼的同時,她意識便模糊了去。她原本以為沒了舍友陪伴,自己會有些孤單,但事實卻是很清凈,整間房子短暫的屬於她一個人。

她睡得很踏實,一夜無夢。

第二天清晨唐璃迎來了新舍友——宋紫玉。

「就你自己啊?」

宿舍內外人影更多,宋紫玉站在一號床鋪下,她的母親在床上認真仔細的鋪床單,父親在報道處旁邊排隊領軍訓服。

這是一個健康和煦的雙職工家庭,從宋紫玉的性格面容不難看出,她活潑向上,家庭美滿,熱情洋溢。

唐璃看著她說:「另一位舍友昨晚發高燒。」

「水土不服啊?」宋紫玉問。

唐璃:「不清楚。」

「帝都的天氣有些乾燥。」宋紫玉媽媽說,「紫玉你以後還要多喝水,多運動。」

宋母說話帶一股淺淺的方言味兒,聲音小聲色柔,很好聽。

宋紫玉扭過頭去同宋母講話,唐璃接到秦鉦約飯的電話,她說好。

滿室陽光,鋪滿地板。

唐璃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手機屏幕中間的簡訊。

謝謝。

簡簡單單,只兩個字,一串陌生的帝都電話號碼,甚至都沒有備註。

但唐璃知道是他。

是程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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