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
周圍彷彿一瞬間全都安靜了下來,虞喬錯愕地盯著那部黑色的座機聽筒,只覺視線被頭頂香檳色的燈光晃得微微眩暈。
「你……你說什麼?」她不確定地再問了一遍。
前台說:「周先生要您接電話。」
虞喬還戴著黑色的口罩,只余不施脂粉的眉眼在外,她很快收斂睫毛,接過了電話。
放到耳邊的同時,電話那頭周宴深的聲音夾雜著空曠地帶的風聲一同傳來。
他咬字清晰地喊她:「虞喬。」
她心一顫,沒吭聲,彷彿這樣就能隱藏自己。
「說話。」周宴深平淡地又添了一句,「我知道是你。」
一句話把她判了死刑。
虞喬垂首,盯著圓形水晶燈在黑色大理石上投落的碎碎陰影,聲音從口罩後面悶悶地透出來:「你要我說什麼。」
「你給我打電話是要說什麼。」
「我沒給你打電話。」虞喬頓了頓,「你要說是這個的話,是想告訴你落東西了。」
「不是這通。」周宴深略微不耐地打斷她,「我說的是昨天的電話。」
「那不是我。」
話一出口虞喬就咬了下舌頭,懊悔不已,然而說出的話也沒法再吞回。
電話那頭傳來車流來往的鳴笛聲。
「我沒給你打過電話。」她很快冷靜下來,補了一句,「你認錯了。」
周宴深長久沒說話,風聲空曠,他的呼吸像通過電話在刮她的耳膜。
虞喬指甲無意識地蹭過自己的指腹,恍恍惚惚地想,他該不會是通過呼吸聲認出她的吧。
聽上去很荒謬,可除此之外好像也沒有別的理由,他不可能知道她的號碼。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虞喬都覺得他已經把電話掛掉的時候,周宴深忽然語調沉沉地出聲:
「是嗎?」
電話啪地一聲被掛斷。
刺耳的嘟嘟嘟聲在耳邊響起。
虞喬睫毛猛顫了一下,再度睜眼把聽筒遞過去,聲音溫和:「耽誤你們了,抱歉。」
聞渡半倚著身子,懶懶用手捻著前台擺的一盤椰絲球吃,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戲看夠了嗎?聞導。」虞喬側眸看他,心裡摸不清這位導演的脾性。
聞渡拍了拍手上的殘渣,好整以暇:「電話那頭的是你什麼人,男朋友?地下情人?」
他語氣輕佻,虞喬聲音冷下來:「聞導,這樣打探女演員的隱私不好吧。」
「抱歉抱歉。」聞渡微微舉手,一雙桃花笑眼,「果然和Alin性子一樣犟。」
虞喬心裡亂七八糟的,一時沒有敷衍他的想法,直到聞渡打了個響指:「Alin和邵書白已經走了,她走之前囑咐我送你回去。」
虞喬回神,不太意外:「不麻煩了聞導,您先走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好吧,」他聳聳肩,對前台比了個手勢,「今晚的費用記我賬上,你要還想吃什麼隨便點。」
他來得瀟洒走得也瀟洒。虞喬也不跟他客氣,回去點了一盅松茸花膠竹笙湯,暖融融的熱湯進入空腹,彌補了方才喝酒的胃痛。
喝完一盅湯,吃幾口小點,她穿上外套也準備離開。
誰知剛出走廊,便遠遠看見大廳前台里來取遺落物品的周宴深。
他手邊還拎著行李箱,西裝外面是同色大衣,風塵僕僕之感。
虞喬的目光再度放到他手裡的東西上。
他打開了那個盒子,絲絨緞面上躺著一個精緻的項鏈,吊墜處是白金鑲嵌著圓形切割鑽石的環狀吊墜,精緻而純粹。
虞喬抿唇,心裡漫過一絲酸澀,抬腳想離開的時候,周宴深忽然轉頭向她的方向看來。
於是她眸中所有未來得及收起的情緒盡數落進了他眼底。
她猛然回神,轉身就走。
身後安靜了幾秒,立即跟上腳步聲。
虞喬越走越快,管不得方向,心頭的酸楚無限擴大。她無方向地走出了走廊,盡頭是古典浮雕的拱形門,轉角出去冷風撲面,竟是一處曲折的長廊。
她前腳剛踏出門,後腳猛地被人從後面攥住手腕。
「虞喬。」周宴深聲音微沉。
她沒回頭,掙了一下沒掙脫開。隔著毛衣柔軟的面料,男人掌心的力道和溫度強勢地攫住她。
「放開我。」虞喬出聲,狠狠甩開他的手,誰知一個重心不穩,腳底驟然打滑從樓梯上踩空了下去。
腳踝處一陣刺痛,她倒吸一口涼氣,電光火石間后腰被人以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道攬住。
這才防止了她整個人跌倒。
虞喬一回頭,周宴深的下頜近在咫尺,肌膚在月色下像一角玉雕。
他把她半抱在懷裡,衣物摩擦,距離很近,他身上微微酒氣混雜著雪松香,刺激她的神經。
她獃獃地看著周宴深長而密的睫毛,眉目透著隱隱的鋒芒,彷彿低一點,再低一點,他的肌膚就要與她相貼。
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虞喬想掙脫開,只是稍微動一下,腳踝處便針扎一樣錐心地痛。
應該是崴到了,她控制不住地皺起眉,本來就因為喝酒臉紅,現下因為疼痛更紅了。
「別動。」周宴深漆黑的眼中沒什麼笑意,他俯下身一手繞過她的膝窩,輕而易舉地將人抱起來。
虞喬別開臉,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她分不出周宴深身上的酒是什麼味道,總之和她的不是同一款。
兩種酒味混雜在一起,辨別不出是木桶香氣,還是可可香抑或是濃郁的煙熏泥煤。
但一切,都不如兩人肌膚相觸的感官來得強烈。
短短几步,虞喬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偏頭盡量不去看周宴深,直到他彎腰把她放到走廊兩邊的石台上。
夜幕之上搖搖欲墜著一輪月牙,近得像在眼前,早春的夜幕是深藍色的,彷彿綉娘手裡上好的一整片綢緞。
周宴深半蹲在她身前,手順勢向下,虛虛握住她的腳踝。
常年握手術刀的薄繭摩擦著肌膚。
他大衣的衣角掉落在泥土地上。
空氣獵獵作響。
虞喬低頭,夜幕之下,細碎的月光越過她,落到周宴深的身上。
她盯著他鴉羽般的睫毛,鬼使神差地說:「周宴深,你喝酒了。」
不是疑問,是肯定。
周宴深冰涼的指尖撫過她腳踝上腫起的骨頭,聞言,頓了一頓。
「沒有。」
只是在包廂里染上了些酒意。
他沒喝酒,虞喬方才卻實打實喝了兩杯。
風是涼的,他的手指也是涼的,那兩杯酒彷彿在此刻開始醞釀發酵,讓她覺出隱隱熱意。
她酒量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很差,所以每次都只是淺嘗輒止。
今晚好像有些過量了。
周宴深的手指按在一塊骨頭上:「疼嗎?」
虞喬原本在失神,突然「嘶」一聲:「疼。」
他直起身:「崴得不重,回去拿冰塊冰敷,按時塗藥,這幾天不要多走路,注意休息。」
虞喬愣愣地,點了點頭。
周宴深站起來后,二人之間的位置高低便掉了個個,他低眸看著她,頓了幾秒:「如果不放心,去醫院拍個片子看一下有沒有拉傷韌帶和骨頭。」
她似懂非懂,仍是點頭。
「你助理呢?」
「助理……」虞喬覺得自己思維莫名有些遲鈍,「夏夏沒來,我這就給她打電話。」
她說著掏出手機,點開通訊錄準備撥容夏電話的時候忽然停下。
周宴深看到她的睫毛忽閃忽閃,彷彿今夜無星,是因為掉到了她睫毛上。
「挺晚的了。」虞喬按滅手機,搭在一邊的手不自覺抓緊衣服,故作鎮定地說,「夏夏她,應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