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青蕪穿著一身茜色紗衣,輕搖手中的扇子,他身後跟若柳,二人一前一後進了院子。
他停在一間小草屋前,彎下身子從小窗子探去。
屋子裡坐著的正是束起袖子,正在纏簪子的元笙笙。
她將頭髮用布巾全部豎起,低著頭,一圈一圈地纏的認真。
他回頭小聲問若柳:「這幾日如何?」
「回主子的話,這元小姐來的時候,什麼也說,什麼也沒問,當即拿著蠶線就開始做簪子,若是天色晚了,就合衣睡在旁邊那矮榻上,也從未提過什麼。」
「嗯。」青蕪又往裡面瞧了一眼,隨後離的遠了些又問:「那性子呢?」
「當真是做的住。」
這不,快連著好些個時辰了,這身子愣是挪都沒挪一下,手中只是不停地在纏著這些秀線,
好似不知疲倦一般。
雖然他看不懂這纏線的簪子哪裡好,但自家爺主子是見多識廣的。
他說這簪子不一般,那就是不一般。
「讓你方才給送進去的水,她喝了嗎?」
若柳搖搖頭:「你瞧,這不就還在那桌上放著呢,連開都未開。」
「那點心呢?」
「也沒吃。」
「嗯。」
聽到這裡,青蕪滿意地點點頭。
自古以來,能沉下心思來做手藝人大多都是老實人,品行純良。
對他來說,再最合適不過。
而且,那沈家大郎的簪子他也看過了,不管是這纏線,還是蝴蝶同花相壓的巧思,都表明她定然是個心思玲瓏之人。
雖然現下這人,窮是窮了些,但有這樣的手藝傍身,也不愁將來大的溫飽。
沒有顯赫的家世,也不確立命的本事。
不高不低。
只有這樣的人,他才放心。
只是.....這位元家小姐,
卻有一處,
那曾派出去打聽的人說,
她好似有個放在心尖尖上的譚家公子。
***
又是這苦藥汁。
如瀾面前林父差人送來的送子湯藥,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這葯已經斷斷續續喝了半月了,他與林水更是日日不停。
可也未見著有什麼用。
反而弄得他吃不下,睡不著,心裡很是煩躁。
但就算他再如何不情願,公爹的話也是斷然不敢忤逆的。
愣了半晌,趁著還未涼,只得捏著鼻子,生灌了下去。
外頭悶熱,他吃著手裡的蜜餞果子,忍著口中的苦味,越想越不是滋味,
是以,起身鎖了門,徑直去了旁邊尹清的院子。
昨日的一場大雨,打的荷塘里半開的荷花都有些蔫了。
他推開未上鎖的院門,人還沒進院子,便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周圍瀰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
好像....
是炙肉的氣味。
可,別說炙肉了,尹清更是葷腥都不得沾一點,只有這雞肉能勉強吃上些。
那為何這院子會傳來炙肉的味道?
他心裡有些詫異,隨即推開屋門,卻見,尹清正面不改色夾著一塊炙肉硬塞進了自己的嘴裡,咀嚼。
眉頭竟一皺都未皺。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久之前,他也不知道尹清是不吃肉的,直到那次他誤夾了一筷子自己鹵的菜。
果然,下一剎,那筷子肉到了他的嘴裡,沒嚼兩下,便放下筷子,抱過旁邊的大桶,弓著身子便將口中之物吐了個乾淨。
他又將桶放回了原處,摸索到了帕子,擦了擦嘴,緊接著拿起筷子,竟還要夾。
「尹清,你在幹什麼?」
如瀾立即衝上前,拍掉了肉,一把奪過了他手裡的筷子。
他,分明是只要聞到肉腥就會想吐的人,現在竟然在這裡逼著自己吃肉。
「你這是在幹什麼啊!!」
「用飯。」
尹清垂眸,臉上波瀾不驚,回答的平靜淡然,好似剛剛那個弓著身子吐的稀里糊塗的人不是他一般。
用飯?
他還不曾見過這樣用飯的。
如瀾抬手摸了摸臉上的淚。
「你為什麼要吃肉?」
尹清沒有回話,只是站起身摸索著向廚房走去。
「不許吃!也不許去。」
如瀾將包著炙肉的油紙重新收起來,朝著屋外扔去,他三兩步走上前,扯住了尹清的袖子。
即使他什麼都不說,他也知道他強迫自己吃肉是在學譚言。
譚家小公子最喜歡吃的就是炙肉。
如若不是,以前的笙笙也不會同林水隔三差五就去山上抓些野雞,抓些魚,獵些兔子給他送去。
不僅如此,這穿白衣,用熏華香,吃炙肉,看話本子......
這些,無一不是那譚家小公子的習慣。
那日,一早,尹清來找自己打聽小公子的事情,他便開始擔心了。尹清當真還是沒有將自己的話聽進去,
他還是喜歡上了元笙笙。
只是,他沒想到,他竟然會陷的這樣深。
起初,只是以為他要學著譚言打扮自己,故以,兩人一同去了鎮子上。
成衣店裡,買了身白衣,挑了條眼紗,和著發間的簪子,連他也覺得氣質出塵。
與平日里灰撲撲的扮相很不一樣。
原本,他以為如此便結束了。
卻沒想到,這獃子竟然一個人在屋子裡,強逼著自己吃炙肉?
還有這話本子,
如瀾瞥見端端正正放在床頭的話本子,氣就不打一出來。
「你莫不是瘋了,你看看你,把自己都折騰成了一個什麼樣子。」
「還有,你一個瞎子買什麼話本子!」
他責罵的話脫口而出,讓尹清當即怔在原地。
是啊,一個瞎子看什麼話本。
「尹清,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如瀾捂著嘴,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連忙扯了扯尹清的袖子,柔聲道歉。
「我知曉。」
「那你別生氣。」
他沒生氣,但如瀾說的對,他一個瞎子,在這看話本子?
呵,東施效顰。
那晚的微風吹亂了他的心,讓他失了自知之明。
只是初嘗了些甜頭罷了,他便失了分寸。
不過是聞得些肉氣,他便開心到以為他吃得肉了。
滿嘴的腥臭之氣還未散去,肚子里更是還在翻江倒海。
這吃不得就是吃不得,永遠也吃不得。
他此刻身上穿著的是此前從未穿過的白衣,
熏著的是和她意中人相同的熏香,
但即使這樣,
也終究變不成那人。
更變不成她喜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