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我

「寶寶們大家好啊，我是阿爽，最近過的好嗎，我現在不在我的公寓，所以今天就是一個……嗯簡單的淡妝和嘮嗑視頻。」

於爽停住，微微調整了鏡頭的方向，繼續對著鏡頭自言自語。

「因為上次發了以後感覺大家還挺喜歡看這種嘮嗑向視頻的，早晨起來我已經做過護膚了，所以直接打粉底，今天用的是……」

咯吱輕響，房間門被推開一條縫，趙霧靈剛醒，頭髮還散著，不太適應亮光，伸手擋著，微眯著眼發問。

「阿爽，你在錄視頻嗎？」

於爽的本科專業是文化產業管理，但閑暇時間在社交平台分享藝術和美妝，出乎意料的熱度還不錯，於爽心思活泛，趁機轉行做了網紅，用她自己的話說那叫美妝兼藝術博主。

「沒沒沒」，於爽身子前傾按了暫停鍵，本來也就是等趙霧靈等的無聊才臨時起意拍的，她手沒停，還在繼續拍粉餅，抽出空問，「怎麼樣，還頭疼嗎？」

趙霧靈睡眼惺忪地坐在沙發上，她還穿著弔帶睡裙，絲綢質感的裙子緊貼著肌膚，覺得有些冷，拽過來抱枕，順勢靠在沙發上：「還好，做了個夢。」

於爽在眼睛附近比劃著畫卧蠶：「夢見什麼了？」

趙霧靈扶著額回想，半晌后搖搖頭：「忘記了，大概是噩夢吧，所以忘了。」

於爽沒在意，順口接道：「噩夢啊，忘了正好。」

沒什麼事情，於爽化妝的速度很快，打完腮紅以後借著太陽光滿意地觀察鏡子里側臉的細節。

於爽合上眼影盤放到旁邊，順手解開手機鎖屏，微博上照例是各家頂流的明裡暗裡拉踩，於爽見怪不怪，點開熱搜排行榜，綜藝電視劇的宣發里零星地夾著藝術話題。

#梵高藝術主題巡展開售#

#你會花半個月工資看藝術展嗎#

#專家建議年輕人多培養藝術情操#

於爽翻了個白眼給熱衷建議的專家，瀏覽完信息以後把屏幕舉著偏向沙發的位置：「靈靈，這不是你那天跟我提過的畫展嗎，上熱搜了，排名還挺高的。」

趙霧靈伸手把碎發別到耳後，神情不算驚訝，解釋：「買的營銷吧。」

不奇怪，博藝是全國數一數二的畫廊，這次的藝術巡展又是年度的大項目，投入的營銷經費可不算小數目。

於爽愣了幾秒，反問：「你們藝術圈怎麼也搞這套？」

她還以為只有娛樂圈喜歡這麼操作呢。

趙霧靈沒在意，倒是於爽低頭認真研究了半天，激動地撲到她身旁的沙發上，音調都高了幾度：「我的姐，這可是國際巡迴畫展，你稍微重視點可以嗎！」

於爽繼續輸出：「我那天參加活動還碰到一個叫魏什麼的，據說在你們圈子裡挺有名，也是靠這個才展露頭角的。」

趙霧靈轉頭搭話：「魏從夢？」

魏從夢也是工作室簽約的畫家，只不過不是王憶秋負責，趙霧靈了解得也不多，只是之前見過幾面。

「對對對，就是她。」於爽更激動了，坐在旁邊問東問西。

趙霧靈沒太在意，她的時差還沒怎麼倒過來，有點困，靠著抱枕打哈欠。

於爽今天的原本計劃是陪陪趙霧靈和傍晚五點去4S店取車，但顯然，大小姐現在更需要睡眠。

於爽收回視線，低頭隨意看手機，圈內資源的交流群有人和她私聊。

【喵喵A：環京開業，張晚晚臨時撂桃子了，於爽你有空沒，很簡單，就是拍照打卡，發發社交平台。】

環京是淮城商業圈的購物中心，最近不少國際知名品牌入駐，準備正式開業剪綵。

於爽挑眉，嗤笑了一聲，扭頭和趙霧靈吐槽。

「之前這活動她都沒告訴我，直接請張晚晚了，現在人去不了又想到我了？合著我是是替補唄。」

趙霧靈給自己倒了杯溫水，問：「那你去嗎？」

「不去，我也是有骨氣的好嗎，晾她一會兒再拒絕。」

下一秒手機叮咚一聲。

【喵喵A：來嗎？來的話一萬塊，現結】

於爽表情頓了一秒，下一秒手指噼里啪啦地打字。

【是阿爽啊：去去去，謝謝姐記得我，回頭一起吃飯。】

於爽從沙發上竄起來，著急忙慌地找自己的包，在裡面翻找，自言自語。

「我錯了靈靈，原來我的骨氣在錢面前一文不值，我現在要回去收拾一下，對了靈靈，拜託你傍晚時候幫我取一下車，我完了把地址發給你。」

趙霧靈不敢相信於爽為了區區一萬塊就改變了主意，表情錯愕。

於爽語氣心虛里還帶著點理直氣壯：「看什麼，沒見過金錢的奴隸嗎？」

終於找到，於爽把車鑰匙遞給趙霧靈。

趙霧靈沒接：「阿爽，要不然你改天再取吧，或者我明天幫你取。」

「拜託拜託，」於爽雙手合十拜了拜，「主要明天得用車，就這一輛破奧迪，載著我風裡來雨里去。」

趙霧靈還是沒接，於爽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怎麼，怕遇上你那個便宜初戀啊?」

趙霧靈眼梢還有些紅，肩頸處項鏈的吊墜輕輕搖晃，整個人是掩不住的漂亮，頓了頓，解釋。

「阿爽，我還沒想好怎麼面對他。」

學生時代分手后江也的態度歷歷在目，沒道理幾年後再見面，江也態度平和不在意。

再者，雨夜撞車，江也的言行本來就耐人尋味。

總之，她還沒想好。

於爽收拾的動作一下子放緩，饒有趣味地看著趙霧靈為難的表情，覺得有意思。

「不是和平分手嗎？」

於爽覺得有意思，畢竟趙霧靈在倫敦的社交圈也算「socialqueen」（社交女王），每段感情都處理得還算得體。

趙霧靈搖頭。

何止不是和平分手。

年少荒唐，分分合合是他們的常態。

真正分手那次，江也為校出征國際競賽，回來后發現上個星期還你儂我儂地和他保證一起去京北的趙霧靈一聲不吭辦好完退學手續出國了。

......

「不會碰見的，喏，靈靈，」

主辦方那邊催得緊，於爽起身，回復消息的空隙把車鑰匙放在旁邊的柜子上，繼續說服她：「你那個江總都總裁級別了，肯定是派助理去嘍。」

於爽似乎也想到某種可能性，若有所思：「再說……」

她接話：「如果能碰見的話你更應該去。舊情人見面，你就不想知道他對你到底是什麼態度嗎？」

趙霧靈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於爽已經見不著人影了，就留下一句。

「好靈靈，拜託了，參加完活動我請客。」

-

手機里充斥著倫敦那邊的消息，相熟的玩咖詢問她為什麼缺席聚會，還有幾個男網紅髮的故作姿態照片，和充斥著語法錯誤的中文問好。

趙霧靈匆匆掃過就拉黑，開始裁畫紙和調顏料，磨磨蹭蹭做完事情已經是接近傍晚了。趙霧靈在門口架子上隨手取了帆布包出門。

到了於爽給的地址，4S店店員介紹說於爽的奧迪受損的主要是車前蓋下的部分，修理后全部更換了新的。

「發動機和散熱風扇我們都進行了最好的……」

趙霧靈對相關知識一竅不通，心不在焉地點頭，臨近傍晚，大廳里人影稀稀落落，沒見到江也。

她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天邊搖搖欲墜的夕陽輕易穿透店裡的玻璃，灼燙她的皮膚。

身邊陪同的店員忽然小聲驚呼了一聲，笑著拍自己的腦袋：「我怎麼忘了，那位先生吩咐過，您來了以後要告知他一聲。」

趙霧靈心一慌，手扶著店員的胳膊，問：「哪位先生？」

店員嗯了聲，邊回想邊比劃：「很高，黑西裝，挺……英俊斯文的，現在在休息區呢，我去請他過來您就知道了。」

高，西裝革履，英俊斯文。

趙霧靈幾乎瞬間刻畫出江也的輪廓，叫住她：「不不不，不用麻煩了。」

「小王，幫我招待一下這位小姐。」店員瞭然地笑了笑，叫同事過來后就離開。

趙霧靈站在原地，過了幾秒后神情懊悔，煩躁地伸手把散發別到耳後。

她今天應該穿那條霧霾藍的裙子的，忘記卷頭髮了。還有，不該塗杏粉色的唇釉，顯得她毫無氣色。

趙霧靈側身背對著休息區的方向。

傍晚時分，溫柔昏黃的光暈穿透玻璃，趙霧靈的衣裙在肩頸處鏤空，如海藻的發掩住白皙的肌膚，典型的濃顏系長相，微微上揚的眼睛，輪廓流暢的骨相，連唇形都精緻，不笑時候給人一種距離感。

勾起唇角笑起來的時候，又像港片電影里勾/引你遊歷紅塵的年輕女郎。

被叫做小王的店員是店裡的實習生，性格有點內向，近距離觀察趙霧靈，片刻之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臉紅。

她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和明星一樣，不對，是比屏幕上的明星還要好看。

又過了一會兒，從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小王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指了指，提醒趙霧靈。

「趙小姐，他們來了。」

趙霧靈裝作沒聽見，她決定在她排練好如何面對江也之前都不要轉過去。

她該怎麼說？

——江也，好久不見，你失憶了嗎竟然敢不記得我？

——好吧江也，其實我失憶了，我忘記高中時候甩過你了。

腳步聲在身後停住，趙霧靈握著的手心沁出細汗，聲音下一秒在身後響起。

「趙小姐——」

趙霧靈還在腦海中排練，聽到這句「趙小姐」后怔了幾秒，憑藉身體的本能轉身。

是李遠川。

李遠川的西裝筆挺，掩不住的社會精英感，唇角是恰當好處的微笑弧度，開口：「趙小姐，又見面了。」

趙霧靈隨即反應過來，也是，那三個詞也同樣適用於李遠川。

趙霧靈抿唇，腦海里想象的場景被通通廢置，像是學生時代被通知請家長，惴惴不安一整天後被通知判了緩刑。

趙霧靈沒回答。

李遠川卻不覺得尷尬，從公文包里拿出了文件，遞給趙霧靈：「這是維修的相關資料和保險方面的單子，再次向趙小姐和您的朋友致歉。」

趙霧靈點頭，接過店員遞過來的筆，匆匆簽了字就找借口離開，李遠川突兀地開口：「我們江總也想當面致歉，不過您也知道，公司的事情總是……很忙。」

趙霧靈不太理解李遠川的停頓，隨口回答：「沒關係。」

謝天謝地江也沒來。

出門時李遠川紳士地幫忙推開玻璃門，語氣像在閑聊：「趙小姐大學是在清華讀的嗎？」

趙霧靈疑惑地皺眉，反映了幾秒才回答：「不是，我在倫敦念書。」

「原來是這樣，挺好的，倫敦的風景很好。」李遠川表情頓了一下，下一秒毫無遲疑地接話，補充，「不好意思趙小姐，最近在考慮年假的目的地，多問了幾句。」

和李遠川告別，趙霧靈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就沒忍住撥通於爽的電話。

她語氣透露出一種天真的疑惑：「阿爽，我看起來像是…學習很好的樣子嗎？」

學藝術是不是有點耽誤她了，她趙霧靈應該去考清華？

商場的活動才剛剛結束，於爽疲憊地靠在椅子上，休息室太嘈雜，於爽沒太聽清，反問：「你說什麼？」

趙霧靈重複：「我說，我看起來像是學習很好的樣子嗎？」

下一秒於爽在休息室笑得前仰後合。

助理在旁邊修圖和調濾鏡，被這動靜嚇到，滿臉驚訝地轉頭，於爽搖頭示意她繼續。

笑夠了才認真答題。

「靈靈，你看起來像是韓劇里那種，抱著雙臂歪頭，洋洋洒洒發言，『我家從我爸爸的爸爸開始，就沒有一瞬間是沒有錢的。』的那種。」

於爽頓了頓，補充：「學習很差的惡女千金。」

-

黑色的賓士S600停在門口，流暢的車身線條，趙霧靈對此司空見慣，沒有意識到李遠川一個助理，其實不該開這樣的車。

特製的玻璃擋住外面人的視線，李遠川抿唇，深呼吸幾口才打開駕駛位的車門，系好安全帶以後，朝後座的人頷首。

「江總。」

江也依舊是西裝，腕錶戴在左手手腕，偶爾折射出微弱的光線，白襯衫依舊是繫到最上面一顆扣子，挺拔英俊，和刻在眉宇間的冷淡。

李遠川自覺相形見絀，打火準備發動車，眼神卻游移，從前視鏡往後看。

江也隨意又慵懶地坐在後座，眼神落在台階上的趙霧靈身上。

他的神情掩在暗色里看不清晰，但明顯區別於平時的冷靜與自持，很顯然，觀察趙小姐這件事，比名利場上的博弈更令他感興趣。

安靜了許久，李遠川試探著問道。

「趙小姐就在店門口，您要下去嗎？或者，要開車跟著趙小姐嗎?」

李遠川不太能理解江也的思路,今天原定的計劃是股東開會決定下一個季度的重要決策，江也臨時推遲了，只是為了來取車。

車庫裡類似的車明明還有十幾輛。

但要說江總對那位趙小姐有意思，倒也不像，哪有這麼追人的。

坐在車後座看著。

片刻后江也收回視線，聲線冷淡地開口：「開車，如果你不想明天就被開除的話。」

李遠川幾乎在0.01秒內就啟動了車輛，利落地踩油門，平穩又快速地行駛在道路上。

後座上，江也仰頭，伸手鬆了松領帶，他的喉結微動，因為剛才趙霧靈站在台階上彎唇笑，繪滿花卉的衣裙勾勒出腰身的輪廓，和年少時的影像重合。

要忍耐，他擅長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