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毓慶宮裡。

太子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小臉燒得通紅。明明已是第三日，高熱也沒有退下的跡象，除去上回的天花以外，太子還是第一次病得這麼重。

康熙看著燒得人事不知的太子，滿臉都是痛色。他親自用冷水搓洗帕子，然後摺疊放在太子的額頭上。

太皇太后也是徹夜難眠。

她捻著手腕上的佛珠，闔目念著佛經，乞求愛新覺羅氏的列祖列宗保佑年幼的太子。

床榻上，太子忽然低叫一聲。

冷汗遍布他的額間，身軀更是止不住的顫抖著。

康熙心裡一咯噔。

他厲聲呼喚御醫的同時，又小心翼翼將太子擁入懷中：「胤礽！保成！汗阿瑪在這裡？」

太子面帶痛苦，嘴巴張張合合。

他緊緊抓住康熙的手，緊閉的雙眼裡落下淚珠：「……六弟！」

康熙渾身一震。

太皇太后猛地睜開雙目，凌厲的目光直直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似乎被魘住了。

他的雙眼依然緊緊閉著，牙關緊鎖，肌肉緊繃。

太皇太后想起宮裡的流言蜚語。

就在此刻，一直沉默立在角落裡的兆佳嬤嬤走上前來。她雙膝直直跪倒在地：「皇上！奴婢有話要說！」

兆佳嬤嬤是先皇后的乳母。

自太子天花之後，康熙便將太子胤礽交由她照顧。見著兆佳嬤嬤嚴肅的模樣，康熙眉心也緊緊擰緊，剛想開口詢問，便聽宮人在門外報：佟貴妃求見。

康熙皺了皺眉，抬步走至外間。

佟貴妃一臉肅然，她沒有任何隱瞞的打算，而是一五一十將宮內傳聞盡數告訴康熙。

太皇太后眉心輕跳。

太子痛苦的呼聲尚在腦海里回蕩，這邊佟貴妃又傳來這般的消息，她捻著佛珠的速度漸漸加快。

許久太皇太后才冷靜下來。

她注意到佟貴妃話里提到的一人：「兆佳嬤嬤？」

兆佳嬤嬤從裡間出來。

康熙冷冷地看著他：「貴妃所說是否屬實。」

兆佳嬤嬤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她滿臉悲寂，只差痛哭流涕：「奴婢的確這麼說過！」

康熙臉色黑如鍋底：「大膽！」

意外的是兆佳嬤嬤非但沒有絲毫膽怯，反而哭訴起來：「太子殿下素來康健，唯獨和六阿哥見面以後突發高熱，不是奴婢多想……自打六阿哥出生以後，太子時常說腸胃不適，頻頻傳喚御醫！」

兆佳嬤嬤視線一轉，落在一人身上。

她大聲呼喊：「趙御醫也知道此事！」

趙御醫眼前一黑，直接癱軟在地。

得知後宮隱私的結局會是如何？面對皇上冷如堅冰的視線，趙御醫哭喪著臉小聲回答：「太子殿下近來的確，的確頻頻傳喚微臣，只是微臣也未查出問題，只能用藥稍稍調理……」

趙御醫猶猶豫豫。

他的頭越垂越低，聲音也越來越輕：「至於是否和六阿哥有關係……這，這，這微臣也，也不知道啊……」

兆佳嬤嬤越發堅定自己所想。

她高高抬起頭顱，像是不屈的戰士直接將自己所想說出口來：「皇上！六阿哥刑克太子殿下，還請皇上救救太子殿下吧！」

與此同時，裡間的太子睫毛輕顫。

他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喘著氣，驚魂未定地看向四周。

原來是……噩夢。

不，那真的是噩夢嗎？太子只要稍稍回想，便是呼吸急促，臉色煞白，冷汗滾滾而落。

太真實了……太真實了。

那真的只是一場噩夢嗎？太子緊緊拽著被褥，輾轉反側。正當他苦思冥想之際，汗阿瑪冷厲的聲音如潮水般從外間湧入：「你說六阿哥克太子！？」

心跳彷彿漏了一拍。

太子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汗阿瑪的話語和夢境里的內容交織在一起，讓他無法分不清到底是在現實還是在夢境之中。

他驀地坐起身來。

太子直勾勾的看向帘子遮住的世界，他想要去外間。太子不顧一切站起身來，可是高燒暈厥三日的身體早已無比虛弱，剛站起身他便眼前一黑，直直向前撲去，一骨碌摔在地上，發齣劇烈的響聲。

康熙的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康熙尚在因佟貴妃和兆佳嬤嬤的話語而勃然大怒，聽到聲響后更是心中一慌。他面色巨變，站起身疾步往裡間走去，唯恐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太子再次出事。

太皇太后也疾步跟上。

佟貴妃心驚肉跳，低聲吩咐宮人看緊兆佳嬤嬤以後也跟隨皇上步入內殿。

眾人一入殿內，看到的便是摔坐在地上還一臉懵的太子：「胤礽！」

康熙驚呼一聲，急急上前擁住幼子。

他小心翼翼將太子抱起，趕緊將他再次塞入被褥之中。看著雙眼炯炯有神的太子，康熙又是驚喜又是恐懼：「剛剛醒來怎麼能隨意亂動？萬一又吹著風怎麼辦？」

太子顧不得那些。

他緊緊抓住康熙的胳膊，大聲哭喊：「汗阿瑪，六弟才沒有克兒臣！」

康熙微微一怔。

同時驚訝的還有太皇太后和佟貴妃，兩者雖然覺得牽強，但同時又有點相信命理之說，想著以防萬一倒不如讓太子和六阿哥遠著一些。

太子眼圈紅通通的。

看著汗阿瑪、烏庫瑪嬤和貴妃都不說話，他又從腰間拽下荷包，取出裡面的玉佩來：「要兒臣說，是弟弟將汗阿瑪的玉佩給了兒臣，讓兒臣得了汗阿瑪的庇護，才能轉危為安的！」

佟貴妃和太皇太后倒吸了口涼氣。

太皇太后盯著玉佩，眉眼間滿是愕然：「皇帝！？這玉佩怎麼在太子這裡？」

那所謂六阿哥得皇上龍氣庇護，以至於讓太子病得更重之類的話語，徹底沒了依據！

康熙安撫住鬧騰的太子，先讓御醫來為太子把脈，而後才輕描淡寫的說道：「朕一開始便知道，只是想看看是誰在後面異動不斷。」

太皇太后雙眼大睜，隨即醒過神來。

佟貴妃的心重重落地的同時，還油然升起一絲慶幸。

幸好……幸好……

自己沒有動別的念頭！

唯有太子睜大雙眼，孤疑地看著康熙。

明明在夢境之中，汗阿瑪對六弟也不甚待見，態度冷漠，直到六弟……六弟夭折的時候才……

想起六弟夭折的瞬間，太子的心緊緊揪成一團。他默默在床上躺好，巴巴地看著康熙：「汗阿瑪，兒臣能不能去看看看弟弟啊？兒臣和六弟約好了……第二天就要去看他的。」

康熙啞然失笑：「等你病好了再說。」

胤礽乖乖地拉好被褥，眨巴眨巴眼：「真的嗎？」

康熙捻了捻被角：「真的。」

他摸了摸太子額頭，確定溫度已然退下才鬆了口氣：「汗阿瑪到時候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太子眼前一亮：「好！一言為定？」

康熙笑著回答：「一言為定。」

對著太子時，康熙是溫柔的老父親。

而轉身離開內室，走到外面以後康熙又搖身一變，重新變回殺伐決斷的帝王。

康熙獠牙全露，暴虐狠厲。

後宮之中暗潮洶湧，狂風暴雨席捲整個後宮。不過半日時間，宮裡便少了近百名宮人，除去低調沉默的永和宮以外，惠嬪的延禧宮到榮嬪的鐘粹宮，再到宜嬪的翊坤宮、瑞嬪的咸福宮等，最多少了三成宮人。

宮妃們顫若寒蟬，宮人們瑟瑟發抖。

同時所有人都有一個懷疑——難不成是太子不好了？包括惠嬪在內的宮妃們紛紛前去佛堂為太子祈福，不過只有她們自己清楚，心裡祈禱的到底是什麼。

德嬪徹夜難眠，同樣也進了佛堂祈福。

她是真心期望太子早些好起來，以免牽連到胤祚身上。

德嬪的焦慮和擔憂全數落在胤祚眼裡。

身為小嬰兒的他無法用語言來安慰額娘，唯有用毛絨絨的小腦袋蹭蹭德嬪的掌心，並積極給予德嬪反饋。

德嬪也親親胤祚的臉頰肉。

吸飽胤祚以後，她又打起精神再次抄起佛經。

所有人都在等著結果。

又過了三日，毓慶宮裡傳出消息：太子痊癒了。

德嬪如夢初醒，喜形於色。

更讓她驚喜的是淡竹小跑而入：「主子！主子！皇上帶著太子殿下過來了！」

德嬪這回是驚呆了！

這樣的殊榮讓她有些措手不及，急急帶著宮人出門迎接，堪堪走到門口便看到一行人由遠至近。

德嬪深深蹲福：「妾身給皇上請安。」

康熙帶著太子走下御輦，他看了眼瘦了一大圈的德嬪，聲音也溫和了不少：「起身吧。」

三人一起走入永和宮內。

太子遠遠看到搖籃便是眼前一亮，連蹦帶跳的湊上前去，踮起腳尖往裡看胤祚。

胤祚見著太子，也很開心。

他樂得眉眼彎彎，揮舞著胖乎乎的小手小腳，發出歡樂的咯咯聲。

「弟弟想哥哥了，對不對？」

「咿呀呀~」胤祚熱情給予回復。

見著兩兄弟如此親密，康熙也放下心來。他目光一轉落在德嬪身上，輕嘆一聲：「這幾日委屈你和胤祚了。」

德嬪眼圈一紅，鼻尖酸澀。

她輕輕抽了抽鼻子，哽咽著回答：「妾身，妾身不委屈。」

頓了頓德嬪又道：「只是，只是妾身恨那些人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待胤祚……」

康熙嘆息一聲，輕輕擁住德嬪。

眼見汗阿瑪和德嬪娘娘在含情脈脈說話，而宮人們盡數退下的間隙，太子捏住胤祚胖乎乎的小手，慎重的許下承諾：「弟弟放心，太子哥哥一定會保護你的，讓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長大。」

這是出生以後聽到的第三回了。

胤祚鼻尖酸酸的，發出軟糯的呀唔聲。

趁著周圍沒有人，胤祚又還聽不懂話語，太子的膽子也大了些。他勾住胤祚的小拇指，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許下承諾：「絕對，絕對不會讓你六歲夭折的！」

胤祚：「…………」

他怔怔地看著太子，整個人都傻了。

這是啥啥啥情況啊！？

為什麼，為什麼太子會說出自己六歲夭折的事！？

就是一旁的系統也僵住身體。

系統的眼睛里瘋狂傳輸著數據，然後猶猶豫豫給出答案：【在21世紀人類所書寫的文字中發現，反覆重生有一定幾率會讓身邊人突破桎梏，重新尋回被刷新的記憶……或許太子也是如此！】

【對於宿主來說，應該是好事吧？】

【……】胤祚獃獃的看著尚在嘀嘀咕咕嘮叨的太子，久久沒有回答系統的問題。

是不是好事……他也不知道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太子突然就會有記憶了？

胤祚徹底傻眼了。

奶糰子的硬體設施根本不適合用來思考，只是稍稍想了一會，他就感覺自己暈乎乎的，整個人軟乎乎的癱在被褥里。

太子沒有察覺到胤祚的異常。

他說出心裡話以後，瞬間覺得神清氣爽，抱著胤祚開始親親貼貼蹭蹭，勢必要把缺席幾日的數量全部補回來。

「弟弟的臉頰好嫩哦~再來親一個！」

「弟弟的腳腳也胖乎乎軟綿綿的！」

「弟弟的小手也肉嘟嘟的，讓哥哥咬一口！」

胤祚：…………

泛起的瞌睡都被太子弄沒了！他眼淚汪汪，控訴地看著得寸進尺的太子，趁著胤礽的手落在自己臉頰邊就是啊嗚一口。

嗷嗚嗷嗚嗷嗚！

讓你咬讓你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