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氣。……
這大概是鎮上最繁華的地段了,一條望得到盡頭的集市長街貫穿在兩山之間，街邊皆是三層高的商品房，樓下小餐館雜貨鋪二手店挨個開著,身後的街上三輪摩托小電驢飛馳而過,捲起無盡灰塵與熱浪。
梁妍頭戴遮陽帽,臉上掛著墨鏡，身穿檸檬黃連衣長裙,斜挎一隻小圓包,腳邊拖著大號行李箱。
這樣潮氣靚麗的打扮站在鄉間小鎮灰撲撲的街上,格外吸引當地人的目光,不過他們的眼神並非不懷好意,純粹樸實的臉上布滿新鮮與好奇,微微笑著側目回頭看向這個年輕女孩,路過時嘴裡還咕噥著一句她聽不懂的話。
梁妍忽然就想起當初程易剛到北城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的眼神,既怕人注意又忍不住偷看，於是她輕抬下巴大方迎視眾人，那些人又將目光收了回去。
梁妍奔波幾小時的心情不自覺好了些,因而哪怕眼前這家已是鎮上規模最大的旅館建築風格老舊甚至外面牆皮脫落，她也暫時將這點嫌棄壓下,拉起行李箱走了進去。
旅館一樓空間很小，除了前台那邊登記入住的桌子,就剩門口附近一張供人休息的長椅，裝修風格也相當簡單，兩面刷白的牆上掛著入住須知以及附近景區的宣傳廣告。
梁妍環顧了一圈，前台裡邊嗑著瓜子在看宮斗劇的女人伸出了頭，操著不標準的普通話問：「住店嗎？」
梁妍滑著箱子走過去,遞出身份證說：「住兩晚。」
女人拍掉身上的瓜子屑，拿過去看了一眼，邊登記邊說：「你是來這兒旅遊的？要不要找一個導遊帶你玩？不貴的，只要一百塊錢一天。」
梁妍將身份證收回來放進包里：「不用，我已經找好了。」
女人扔了門牌鑰匙過來，指了指桌上的二維碼牌：「這邊，一百二十。」
梁妍付了錢拿到鑰匙，拎著沉重的行李箱從樓梯艱難上去，才到半層樓就累得她停下來喘息，等過了會再慢慢運上去。
終於達到三樓，梁妍找著房間門號開進去，轉身隨手將門反鎖。
她鬆開箱子，在房間內走了一圈，裡面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台電視桌，雖然簡陋但床鋪收拾得還算乾淨，然而當她走到衛生間門口時卻傻眼了，裡面竟然沒有馬桶，除了一個洗手池，就是一個蹲坑池，旁邊的牆上掛著一個松垂欲墜的淋浴頭。
梁妍轉著眼珠看了會兒，感覺頭皮一陣發麻，甚至懷疑地上那個黑漆漆的洞會在下一刻鑽出什麼嚇人的怪蟲。
她趕緊將衛生間的門關上，心中開始後悔了。
下午梁妍從Z城坐火車抵達江州時，程易原是安排她上一輛去縣城的長途汽車，但她得知他家並不在縣城，而是在縣下面的鄉鎮，就較著勁一定要來這兒，結果哪知道這裡並不是什麼美麗鄉村，而是被群山環繞與世隔絕的偏遠地區。
現在時間已是傍晚六點多，梁妍沒精力再跑出去換地方住，走到椅子上坐下，拿出手機給程易發消息。
酥酥妍：我已經到你們鎮上的旅館了，你在哪？
XY：我現在還有點忙，等忙完就過去找你。
梁妍看到這句話火氣蹭得就上來了，直接按了條長長的語音。
酥酥妍：你怎麼回事啊？是你讓我過來玩的，你是東道主知道嗎？本來就應該是你到車站接我的，現在我人都到這兒了，你又找借口說你忙，你既然這麼忙還讓我過來幹嘛？你是不是在耍我？把我騙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不是就想著可以欺負我了？我告訴你，我爸知道我在這兒，我要是出了什麼事，你要負全部責任的！
她發泄完將手機扔到一旁，起身推開窗戶看向窗外，相對集市那條街上的喧鬧，這邊旅館背面比較安靜，近處沿河散居著幾戶人家，遠處群山連綿層林疊嶂，迎西之面被橙紅晚霞反照出一片金輝光芒。
梁妍倚窗而立，靜靜欣賞此刻被自然點綴的秀麗風光，剛才的煩躁鬱氣一點點消了下去。
隔了會，程易回消息了。
XY：對不起，是我沒有計劃好時間，你先在附近吃點東西，晚上我再過來找你，你那邊有沒有什麼缺的東西？
連個忙什麼的理由都不說，一點誠意都看不出來，梁妍暫時也不想搭理他，捏著手機出門下了樓。
出了旅館，梁妍先沿街隨意逛了逛，看到有家賣民族服飾的店，走進去參觀。
老闆娘見了她兩眼放光，迎上來直誇漂亮：「小妹，買一套嗎？」
梁妍環顧店內看中幾套色彩別緻的，內心想試又覺得用不著，就只是走了一圈便出去了。
她繼續往前逛，忽然聞到邊上從餐館里飄出的香味，才發覺肚子有點餓了，於是順路走了進去。
餐館很小，擺著六七張桌子，牆上寫著幾樣家常菜名，梁妍一個人不習慣吃菜，就和中午一樣要了碗牛肉麵。
梁妍原還感嘆這邊物價真低，連牛肉麵價格都只要她們那邊的三分之一，結果端上來的面里只有三片薄薄的牛肉，剩下的料全在「面」字上了。
她拍了張照片，發到朋友圈，寫了一句話。
酥酥妍：這不是牛肉麵，這是好心的老闆看我可憐送了我三片肉。
梁妍把肉一口下肚，剩下的面只吃了一半，最後沒吃完就走了。
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梁妍沿著一條長街走了個來回，幾乎算是逛完了這邊所有值得看的熱鬧角落。
回到旅館，她也走累了，橫躺在床上玩手機。
微信里有程易剛剛發來的消息。
XY：你晚上還想吃什麼嗎？
梁妍揣摩著他的意思，心想這人還真奇怪了，沒時間過來倒是有時間看微信。
酥酥妍：你們這邊我都逛完了，連個燒烤攤都沒有，這日子過得也太沒意思了吧。
XY：其實有的，可能今天沒有出攤。
酥酥妍：怪我運氣不好嗎？
XY：要不你晚一點睡，十點之前先別睡。
梁妍已經不抱期望，也不想問他究竟在忙什麼，她想要是明天早上醒來他還不出現，她就直接退房走了，以後再也不相信他的鬼話。
但晚上十點之前的時間段，梁妍是很難睡著的，哪怕今天坐了一下午的車，這會兒躺在床上仍然沒有絲毫睡意。
鄉間的夜晚很靜，不似城裡的鬧中取靜，像是方圓幾里所有事物都沉寂下來，靜得能聽見遠處風吹山林的聲音。
窗戶對出去的山景已是黑黢黢一片，梁妍將窗帘拉起來，躺在床上看起了小說。
看到困意襲來時，同層樓不知哪個房間傳來男人劇烈的咳嗽聲，連續嗆了幾下，響聲驚人，顯然這邊的隔音效果很差，並且還有人在走廊上慢慢踱步，似乎停在了她的房間門外。
梁妍立時集中了所有心思，正在她擔心這會不會是黑店且有人盯上了她準備強行擅闖時，手機上方彈出一條微信。
XY：睡了嗎？我在你房間門口。
看到消息梁妍重重鬆了口氣，同時又賭氣他到現在才來，就沒回消息故意晾著，手邊卻撈了件內衣塞進裡面穿起來。
等她快穿好的時候，聽見房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緊接著有人輕喚：「梁妍？你睡了嗎？」
梁妍悄悄走到門后，還是沒有出聲。
門外的人繼續敲了兩下，過了會忽然沒動靜了，大概兩分鐘后，就在梁妍懷疑他已經走了準備開門查看時，又聽他出聲了：「你早點睡，我明天再來看你。」
梁妍抓住門解鎖刷一下把門拉開，朝他劈頭蓋臉就罵：「你是不是沒力氣啊，這麼點聲音想要叫醒誰？這麼晚了又想吵醒誰？」
她現在心裡很不得勁，所以不管他做什麼她都想挑出毛病來，總而言之這一切壞情緒都是因他而起。
門外的人背光而立，整張臉被罩在陰影里，雖然看不清面部表情，但他一副認錯的態度，什麼也沒狡辯，將手上拎著的袋子舉到了她跟前。
「你要不要吃一點？」
袋子口斜出來幾根長長的竹籤，散發著噴香的孜然味，輕易喚起空腹之後的嗅覺。
梁妍看了眼袋子，仍是抬眼瞪他：「你別以為我是因為吃不著東西才生氣。」
他低頭：「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氣。」
梁妍接過他手裡的東西，又說：「你也別以為我吃了東西就不會生氣了。」
他輕嗯了聲，沒有說話，但那聲音里卻像是摻雜了一絲疲憊。
梁妍上下打量他，往裡面讓開了點，問他：「要不要進來坐會？」
程易沒拒絕，跟在她身後進去，輕輕將門關上。
他沒有真坐下來，而是看了眼房間內部，接著又去看衛生間。
梁妍拿起一串魷魚吃起來，眼瞅著他從裡面出來，嘲諷了句：「你們這邊旅館的衛生間都是這樣的嗎？也太差勁了吧。」
程易立刻悟了她話里的意思，也不知怎麼解釋：「是很久以前的裝修，應該都是這樣的。」
梁妍並不想講的，但就是想把糟糕的感受說出來，她嫌棄地吐槽：「蹲得我難受死了。」
程易不敢說，這對鄉里條件不好的人家來說，已經是不錯的設施了，但在旅館的住宿方面，這條件確實沒跟上。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帘湊近窗戶看了眼外面，然後將窗帘嚴嚴實實地拉好，對正在吃著的人說：「這邊晚上會有蚊子，如果很多的話你就把空調開起來。」
山間的夜晚溫度偏低，目前體感還用不著空調，梁妍就開著紗窗通風，但她沒碰到什麼蚊子，就隨口應了句。
她拿了一串肉給他：「吃不吃？」
程易搖了搖頭，問她：「你在這兒缺不缺什麼東西？」
梁妍想了想：「暫時不缺。」
「嗯。」程易點點頭，看了眼時間說，「那我先走了，明天早上七點給你帶早餐過來。」
「什麼樣的早餐？」她多問了句，懷疑這邊的早餐也是摳摳搜搜的。
程易說：「你平時吃過的那些。」
聽他這麼說，她忽然就放心了，乖等的樣子：「嗯。」
程易走後，梁妍吃完烤串刷了牙，又刷了會手機順便消化肚子，接著就睡下了。
睡到後半夜快兩點的時候，耳邊總有嗡嗡的蚊子聲，跟魔音似的揮之不去，甚至四肢各處都被蟄得瘙癢，蓋上被子又覺得悶，梁妍開燈眯著眼去找遙控板，然而床櫃裡外都找不見，越找渾身還越熱。
她火氣一來，就把被子當扇子使，連甩了好幾下，既帶來了涼快又趕走了蚊子，這才得以睡了一時，可沒過多久那嗡嗡的聲音又來了，反覆無常堪稱痛苦。
直到窗外晨曦微露，蚊子才漸漸少下去，梁妍也終於疲憊不堪地沉睡了過去。
早上六點不到，程易就在家起來了，外婆來到院子里看見他，很是驚訝：「阿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程易看著外婆笑：「昨天晚上，有些遲了，就沒叫你。」
外婆迎上去抱他，拍拍他的肩：「這半年沒見又長高了，學校考完試了吧？怎麼回來不提前通知一聲？」
「前天剛考完，這次有同學一塊過來，她想在附近玩一下，我這幾天要陪著她。」程易抱歉道，「外婆，我就暫時不能在家了。」
外婆無所謂地勸道：「儘管陪你同學好好玩，讓他玩得開心點，我去拿錢給你。」
程易忙止住她：「不用，我錢帶夠的。」
外婆回頭笑：「那好，要是你同學有時間，就帶家裡來，外婆燒一桌菜給他吃。」
程易低頭笑了笑：「有機會就帶回來。」
外婆見他嘴角的笑意不同尋常，立刻品出意思來，帶著笑容湊近問：「你這個同學是女孩子嗎？」
程易點了點頭，說：「只是同學而已。」
外婆瞬間看懂他的心思：「那帶回來也沒關係，就當同學招待嘛。」
程易不置可否，他洗完臉，將出門背的包整理好，就騎著車上路了。
快到鎮上時，他拐進側邊一條小道，來到曾經初中門口附近的早餐店，買了豆漿雞蛋和煎餅包子，接著抄近路來到集市大街。
這個點趕集的人早已都出來了，簇擁在熱鬧的攤點前交易，耳邊是熟悉的鄉音，腳下是成長的土地，而前方是思念的人，這一刻全部交集起來，程易感覺美好地不可思議，連騎了近一小時的車都不覺得吃力。
七點整，程易準時出現在旅館三樓。
他深吸一口氣，敲了敲房間的門，等了會兒沒有人過來開門。
程易接著又敲了兩下，輕喊了聲名字，裡面似乎有了點動靜，他耐心等了會，耳朵往門上貼過去，聽見有拖鞋踢踏的聲音，慢慢地走到了門後面，他立刻將腦袋收回來。
很快眼前門開了，卻只是開了條縫，像是裡面的人懶得拉開又急急往回走了，等他推門進去后悄悄看了眼，只見床上的人蒙著被子趴在那裡，兩隻腳腕露出在被子外面，細白小巧。
程易將早餐放在電視桌上面，隨手將昨晚她吃剩的燒烤袋子收拾完扔進垃圾桶里，然後走到窗帘後面，推開窗子通風。
「我還想睡一會。」被子里的人聲音含糊不清，「你先下樓去轉轉。」
程易怕她聽不見，往床頭走近一步，提醒說：「早餐放在電視旁邊，別太遲吃了，我就在樓下等你。」
她臉上糊著頭髮，微動了動：「嗯。」
程易輕聲出去將門關上。
等他一走，梁妍突然又沒睡意了，她踢掉被子走進衛生間，睜開眼定了會兒，無奈地拉起睡裙蹲了下來。
程易在樓下坐了半小時，看見梁妍下來了，她穿著一件白色泡泡袖裙，後腦勺的頭髮只扎了上面一半，從帽檐後方鑽出來，其餘的垂落在頸后胸前，左手腕上吊著只長鏈小包，右手還拿著剩下的包子在吃。
程易見她吃完了最後一口，上前接過她手上的袋子出門找地方扔了，回頭時卻見她正幽怨地看著他，像是他有什麼地方做得讓她不滿意。
沒等問話，她開口了：「你們這兒的蚊子也太毒了吧。」
程易想起昨晚，問：「你沒有開空調嗎？」
「遙控板都找不到，誰知道這空調是不是擺設。」她持續向他發泄，撩起頸肩的頭髮給他看，「我這兒都被叮了，你看好大一塊沒消下去，還有手臂這兒。」
程易看她展示被叮咬的所有地方，最後她將裙子掀到膝蓋上方，大腿內側那邊也有紅紅的一塊，的確很明顯。
她控訴的語氣，就好像這些都是他弄上去的。
程易順著她的指點看下來，只覺得哪兒都是白白的，她應該是天生的膚白，卻不是過冷的白皮，從來沒見晒黑過。
程易移開視線說：「晚上回來給你買點驅蚊水。」
梁妍將包跨在身上背好，問道：「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先去九松山風景區，這兒過去很近的。」程易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又停下，回頭看了下她的鞋子。
梁妍跟著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球鞋，問：「怎麼了，有問題？」
「沒有。」程易笑了下，「我以為你會穿沒鞋帶的。」
梁妍瞥他一眼說：「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用不著你提醒。」
「那我們去到那兒可能要爬山，你能夠走得動嗎？」程易想起上次去香山公園，她走幾步路就要停下來歇一歇。
「如果只是爬山，你是讓我去找累嗎？」梁妍問，「那邊有什麼好玩的？」
程易說：「有個弔橋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