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梁妍最終沒跟陳讚揚走。
她原本也沒打算跟他走，並非為了照顧所謂的表弟，而是不想跟陳讚揚獨處。
至於詢問程易意見，只是摸不透他這人，隨口問了那麼一句。
她這回是言出必行的，省得到時他那邊變卦，把不該說的都說出去了。
站在回去的地鐵上，梁妍準備跟他對下事，問他：「你今天都去了哪些地方？」
這回倆人站得不遠，有一個正常交流的距離，可程易總感覺有幾次她的裙擺快碰到他的褲子。
他知道她問這話的用意，回答說：「你買票的那倆個地方。」
「除了這倆地方，還去哪了？」
他說：「隨便走了走。」
隨便是個什麼地方，梁妍見他說不明白，問他要手機：「照片總拍了吧，給我看看。」
程易拿出手機給她，梁妍驚訝地發現裡面居然還有百分之八十多的電量。
他大概是第一次用這隻手機，相冊里全是今天拍的圖，有建築古迹也有樹木風景，構圖倒還有點技巧，中間夾雜了一隻大橘貓，懶洋洋地蹲在一棵老樹下打盹。
梁妍快速翻完還給他，對他的行跡有了數，心想換作她去走這些路早累死了。
接下去倆人安靜無話，到站后乘電梯上去，再是出地鐵口。
這會兒外面天還沒黑，正巧梁妍的手機響起，是她爸打來的。
梁慶源之前來過一通電話，是在中午吃飯的時間，當時尤佳文在梁妍旁邊跟人大笑，差點被起疑，他問起程易，梁妍就謊稱自己在上廁所，隨便交代了事。
這次打來他仍是問起程易，梁妍看了眼旁邊，回答相對之前自然了些。
梁慶源果真是在忙事，他說自己要很晚回去，考慮到家裡阿姨休假不在，程家那邊也是沒人照料，就提議讓倆人在外面找個地方吃飯。
梁妍瞬間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瞎忙活，都快到家了來這麼一說，她也懶得再做樣子，直說：「我不餓。」
梁慶源在那頭說：「不是問你餓不餓，是讓你招待程易，這個點該吃晚飯了。」
這是她親爸么，梁妍皺眉再次看了眼身邊的人，那人一臉不知情地回看著她，表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不滿地掛了電話以後，梁妍連多走點路都感覺費勁，她懶得選擇附近有什麼好吃的，隨便看見家麵館就走進去。
程易見狀在麵館外止了步，待梁妍回過頭來看他時，他開口說：「我先回去了。」
梁妍心中煩躁鬱悶，要不是因為她爸的交代以及程伯伯的面子，她哪用得著為難自己。
「你回去一個人能吃什麼？」她朝裡面擺了擺頭說，「進來吃了再回去。」
程易看了看麵館裡面，又看了看她。
梁妍不想磨蹭，問：「還是說你不喜歡吃面？」
程易從她的不耐煩中，不難想到這是誰的意思，他猶豫了會，最終走了進去。
梁妍問也沒問，直接要了兩碗刀削麵。
店內食客不多不少，角落剛好有一張清理乾淨的桌子，梁妍率先過去坐下玩手機。
老闆娘把面碗端到桌上時，瞧了梁妍跟程易各一眼，熟人般問候：「你倆有段時間沒來了吧。」
這話一出，桌上倆人都愣住了。
梁妍馬上反應過來，解釋道：「您認錯了，那不是他。」
老闆娘朝程易仔細看了眼，尷尬地笑了笑：「哎呦，那是我看錯了，不好意思。」
梁妍心說今天早上連我都差點看錯，也難為你了。
不過對面那人似乎並沒在意，只在接過面碗時說了聲謝謝，其餘時間一聲不吭，埋頭安靜吃著，吸面聲音也不大。
梁妍是真的不怎麼餓，她象徵性吃了幾口就把筷子擱下，剩下大半碗面，要換做平時她也吃不完，留底浪費幾乎是她的習慣了。
相比較之下，程易的食慾比她要好，他不緊不慢地吃幾口面喝幾口湯，吃相頗有幾分觀賞性，梁妍不由盯著看了幾秒，被他發覺后抬頭看過來，她立刻把視線移回自己手機上，他嘴裡細細嚼著，低下頭繼續去吃。
等程易快吃完時，梁妍起身把賬給付了。
出麵館的那刻，她覺得空氣里都是自由的氣息。
任務終於結束，接下去就是各回各家了。
她管自個在前頭走，程易漸漸落在後頭，直到進小區時他追上來，從背後叫了她一聲：「等一下。」
梁妍回頭，見他當面塞了兩張錢過來。
她不明白地看著自己手裡：「幹什麼？」
「這是買門票和吃飯的錢，謝謝你。」他說得挺客氣，也知道她的目的是什麼，補充了句，「你爸跟我爸那兒，我知道該怎麼說。」
在梁妍愣神的片刻，他先行往前走了。
梁妍握著手裡的錢，忽然覺得像是變了味兒，她盯著那人背影看了一會，隨後快步追上去，在他家門口攔下，把錢遞還給他：「這你拿回去，今天是我爸的主意，讓我領著你出去逛逛，錢也是他的，跟我沒關係。不過你要是還給他，他估計還會問東問西，不如你自己拿著得了。」
程易沒有要收回去的意思，他徑自準備往裡面走。
梁妍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胳膊，順著胳膊再抓住他的手，翻過來掌心朝上，將兩張錢往他手裡一拍，說：「叫你拿著就拿著。」
也許是她動作帶著強迫性，他一時間沒反抗，就這麼被她端起只手，傻愣愣地看著那兩張錢不作聲。
梁妍說完轉身要走，忽然想到什麼又退了回來，重新站到他跟前說了句：「今天這樣來回挺麻煩的，我不想有下次了，你應該也不想吧。」
程易看著她走入隔壁院子，然後傳來開關門的聲音，他慢慢捏緊了手心裡的錢，這才醒悟早上他自認為所處的被動，完完全全是她的立場。
*
小長假結束之前，梁妍沒再見過程易。
返校上學的第一天早上，梁慶源正好要去城南開會，就順便開車送梁妍去學校。
鑒於前兩次的巧合，梁妍覺得某人又得坐順風車。
她甚至提前做了準備，把書包擠到自己開門這邊，兩隻眼睛看著窗外，隨意捕捉路上行人的背影。
出乎她意料，直到學校附近的十字路口，也沒有看見那誰。
梁慶源似乎也在一路觀察著，等紅燈的時候問女兒：「程易平常都什麼時間出門？」
梁妍說：「我怎麼知道，我很少看見他。」
梁慶源不解：「你們是鄰居，每天同時間上學放學，怎麼會沒看見？」
她心說我不想看見就會看不見，嘴上卻說：「你不是說他學習好嗎？好學生就是早出晚歸的，所以我沒看見。」
梁慶源見她還是這個態度，不禁疑惑：「你們上回出去玩了一天，都聊了些什麼？你不會把人家晾在一邊了吧？」
她心虛，急於解釋：「你讓我做的我都做了，我還要幹嘛？他是個不喜歡講話的人，我難道還要在他耳邊嘰嘰喳喳上趕著找話嗎？」
對於這點梁慶源心裡認同：「程易的確是個不多話的人，不過你態度不好他肯定更不想打擾你，他比你懂事。」
反正說來說去他總能比她落著好，梁妍心裡不痛快，下車時用力將門甩上。
回校以後，頭件大事就是期中考成績出來了。
梁妍早先在班級群里看過分數，在她預測之中，比上回進步了些。
她覺得這樣很好，既有穩定的基礎，也有進步的空間，只要期末考前鞭策自己，就有趕上去的信心。
這套學習理論不過短短一會，就被一個勁爆的消息擊破。
是班長從班主任那兒得知的，說是十班新來的轉學生在這次期中考中空降全年級第一，甚至超了第二名二十多分。
這名次一出來，比上次他轉學的熱度還高，大家課餘時間議論紛紛，瞬間程易這個名字像是已被全校所知。
連尤佳文在中午吃飯時也不免提一嘴說：「厲害哇，咱學校進貨了個好苗子，校長在辦公室都要笑開花了。」
同桌的一女生說：「我們學校的轉學生進來都要做套全科測試卷，他什麼水準校長那兒早就知道了。」
另一女生說：「那之前說他背景很牛是真的嗎？」
「管他真真假假，光是第一名這個成績已經讓我很佩服了。」
尤佳文點頭：「是讓人佩服，你說他原來做的是哪個省的卷子？」
梁妍見她目光朝向自己，立馬撇清：「別問我，我怎麼知道。」
她的確不知道，不知道他原先從哪個地方過來，家那邊幾口人，什麼生活條件，她對程易的了解源於程裕小時候提過他爸在外面還有一個兒子，後來程伯伯去了趟南方，據說是打算帶人回來，最後不知為何沒帶回來，再之後就是現在了。
不過梁妍是真沒想到那人有兩把刷子，先前總聽她爸誇他學習好，以為只是個勉強上得了檯面，混入明景就下沉的名次，這頭回考試就把原年級第一給比下去了，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
但就事論事，他成績再好都跟她無關，也改變不了她原先的看法，只是這空降第一的威風，多少在學習上刺激了她。
她被刺激了還不夠，沒過幾天她爸那邊知道這事，跟親兒子得了第一似的滿臉榮光，為此特意請程易來家裡吃了頓飯。
一回生兩回熟，這次只程易一人，梁慶源把焦點和話題都放他身上，搞得跟慶功宴一樣。
她爸問他作息時間，他說得很規律。
她爸問他學習方法，他描述得很簡單。
她爸問他平時都看什麼書，他雜七雜八說了一堆乏味的書名。
總而言之，學習對他來講就是跟吃飯喝水一樣容易的事，他說得越謙虛，在梁妍聽來越彰顯著得意。
這個家估計只有她內心不平，其餘人臉上無不掛著讚賞的表情，就連秋姨都格外喜歡他，多給他盛了碗飯。
宋淑嫻也親自起身打了碗湯過去，程易雙手接過道謝，她笑得更加和氣，對梁曉說：「以後多向哥哥學習，有什麼不懂的題可以問他，這樣應該不麻煩你吧，程易？」
被點名的人搖頭說：「不麻煩。」
宋淑嫻說：「快謝謝哥哥。」
梁曉跟著說：「謝謝程易哥哥。」
梁妍看向梁曉，她這個妹妹生性內向，平時話也不多，還是第一次見她臉上帶著羞澀，有點不敢看人的樣子。即便以前程裕來家裡吃飯，她嘴上也會叫程裕哥哥，卻從未有過這種表情。
梁妍為這個發現感到新鮮有趣，因而轉頭去觀察對面那人，想從他臉上也瞧出什麼來，卻沒把握好分寸，直直盯著他看了好久。
程易感受到有雙眼睛一直在看自己，他稍抬起視線，目光落在一桌的菜上，刻意跟她避開了。
還是梁慶源及時發現，提醒了句：「你那是什麼眼神，把程易看得不好意思。」
梁妍意識到剛才有些唐突了，她恢復滿不在乎的態度，找借口說：「我只是在看他什麼時候吃那塊肉，他明明不喜歡吃，你還一直給他夾。」
這下全桌人把關注點移到了程易的飯碗里，似乎真如梁妍所說，他不太想吃這塊肉。
秋姨從廚房出來，溫和詢問：「是口味不喜歡嗎？」
程易連忙搖頭解釋：「不是，都很好吃，只是我吃得太多了。」
梁慶源笑起來：「你這麼瘦應該多吃點，想吃什麼自己夾，就把這兒當做是自己家一樣。」
「是啊，在這裡不用客氣。」宋淑嫻附和道，「你在家裡沒人做飯，你爸爸也經常忙自己的事，我看以後你就過來這邊吃飯吧。」
程易受寵若驚，立刻推辭說：「我自己能解決的。」
「你自己做飯要花時間，營養方面還跟不上，我們家不差一雙筷子，別覺得不好意思。」梁慶源說罷就自做決定，「我會跟你爸爸說的，到時候你傍晚放了學就直接過來，這兒也能寫作業。」
程易繼續推辭：「我自己真的可以，這樣太麻煩你們。」
「不麻煩。」
直到這頓飯結束，程易也沒能謝絕梁家夫婦的好意，他無奈的同時，抬頭看了眼對面，才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起身離去了。
梁慶源招呼他留下來，說：「時候還早，先別回去，我帶你上樓看看。」
梁家的房屋和程家呈對稱格局，順著木質樓梯上去，到二樓通南北兩個卧室。
梁慶源介紹：「這是梁妍的房間，這是梁曉的房間。」
不說程易也知道，他那天去程裕的陽台，算是誤闖了她的空間。
此刻朝南的房門緊閉，裡面隱約傳來鼓點音樂的聲響，程易仔細聽了會，感覺節奏有點熟悉。
梁慶源帶程易去了三樓的書房，進門入目就是三面靠牆封頂開放書櫃，每一層的書籍分類清晰。
「怎麼樣？有感興趣的書嗎？喜歡的話就儘管拿去看。」梁慶源大方地上前展示，如會書友一樣，笑著說，「程裕那小子也在我這兒借走過兩本，到現在還沒還呢。」
程易一圈看下來說：「梁叔叔，我外公也有很多藏書，但是沒有您的多。」
「是嗎？看來你是隨了你外公一樣好學。」梁慶源笑問，「他是做什麼的？」
程易回答：「他是獸醫，以前也教過書。」
「那他一定很淵博，我這兒有很多方面的專業書，你以後想學什麼專業？我給你挑幾本。」
程易沒說想學什麼，他走到一排書架前，抽了一本《人體解剖學》出來。
梁慶源走過來說：「這是一個朋友送給我的書，他原本是學醫的，後來覺得辛苦轉了專業，你可要想清楚了。」
程易手指輕輕摩挲著書封，說：「沒有學什麼是不辛苦的。」
梁慶源點頭：「看來你的目標已經很明確了，我支持你。」
程易最終捧了五本書出來，厚厚的一摞，夠他閑時看好久了。
梁慶源在身後關門，程易便先下樓，走過拐角那裡時，二樓南邊的房門被人打開，有人恰巧在這時走了出來，倆人一上一下直接打了個照面。
梁妍看見是他時嚇了一跳，脫口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程易也是驚愕地說不出話。
梁妍見她盯著自己看，下意識護住胸前，她剛洗完澡，披頭散髮光套著件長睡裙，幸好料子厚看不出什麼。
「是我請程易上去的。」梁慶源從後頭跟下來，糾正她，「以後別你你你的，人家有名字，或者你可以跟曉曉一樣叫哥哥。」
梁妍無法想象自己叫他哥哥的場景，才比她大了四個月而已，就想占她便宜，門都沒有。
「我才不呢。」
她轉身回房間，把門關上了。
梁慶源不免數落了兩句。
程易沒說話，他走過她剛才所站的地方時，鼻尖聞到一股淡淡的沐浴過後的香味，直到距離很遠了，那幽香仍然觸動著他的嗅覺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