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 18 章

「太后打算如何處置儀王?」

湯泉氤氳的熱霧裡,男子赤著後背,將身抵靠在岩壁之上。

姜月見足不躡履,漂亮白嫩的腳丫游魚似的在溫水裡撥動,她坐在湯泉岸上,享受著居高俯瞰美男子沐浴的香艷,太後娘娘用她精巧的下巴往下一點,困惑地望向他:「處置什麼?」

明知她裝蒜,蘇探微如咬了一管酸冷的空氣含在牙縫裡,沉靜地道:「儀王已經色.欲熏心。」

姜月見微笑:「你還知道這四個字怎麼寫呀。」

她不得不扶起殿元的下頜,迫令他抬高,以與自己目光碰撞,太后笑容繾綣勾人:「哀家怎麼覺著,這四個字給你更合適呢。」

「……」

姜月見笑盈盈地凝視著他的臉,這張英俊的面孔,此刻因為沐浴水中,被蒸騰而上的霧氣沾濕了纖細的睫毛,當他躲避她的目光時,長長的睫羽垂落下來,漂亮得像是壁畫里烏髮雪容的神仙。

姜月見道:「喜歡哀家,又不是他的錯,為何要罰。」

太后對自己的自信真讓人高看。蘇探微皺眉:「可是——」

姜月見眨了眨眼:「你是說,他給哀家下藥?那葯不是他下的,是哀家自己故意給自己下的,你不是知道了么?可是小太醫啊,你明明知道這極有可能是個圈套,你還是不顧一切地趕來了,連從寒止齋偷出來的臟物都沒來得及藏好,真讓哀家驚喜。」

他語塞,姜月見繼續道:「若是要罰,也該一視同仁,儀王對哀家圖謀不軌,手段卑鄙,哀家對你也是一樣圖謀不軌,手段卑鄙,那在罰他之前,豈不是要先立個罪己詔?」

太後分析得頭頭是道,然而蘇探微仍然能夠覺察,太後顧左右而言他,實則為了保全儀王。她對一個對她暗中覬覦,更膽敢動手的色中惡棍竟能咽下這口氣,這似乎不像是姜月見的作風。

姜月見鬆開手指,腳丫在水波里晃了晃,一串懸在腳踝上的銀色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樂音。太后活潑得像娉娉裊裊十三餘的少女,臉頰粉撲撲的,宛如冒著光。

蘇探微猜不出太後為何這麼高興,姜月見彎腰,從溫熱的水池子里雙手捧出一掌的水,潑到蘇探微的臉上,「啪嘰」一聲,青年那張在太后看來如花似玉的臉蛋被水花打得發出響亮的聲音。

敢怒不敢言的殿元泅在水裡,臉色不愉,鬧了脾氣背過了身。

姜月見高興地拿腳丫踹他的屁股,「喏,哀家告訴你吧。他是先帝唯一的弟弟。」

他顯然沒料到是這個答案,神情一怔。

「哀家早知道他那些心思,儀王性情不遜,但當年,他頗得帝心,幾欲動搖先帝的太子地位,宣帝臨終託孤時,曾握著先帝的手,令他發誓,這一世只要儀王不造反,不危及帝位,無論何事,儘力保全。」

姜月見覺得這樣的要求很無理,然而在皇家人看來實屬平常。一個兒子給了皇位,另一個兒子,總要給點兒什麼作為安身之本。

「先帝是重信守諾的人,既然立了這樣的誓言,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破誓。哀家是先帝的皇后,是他的結髮之妻,他死了,哀家一切都要替他擔著,無論是江山,還是別的。」

結髮之妻,帝王家鮮少有這樣的說法。蘇探微心裡有些微妙的觸動,兒子還很小,她一個人,支撐著一個王朝,無論他留下來的這個江山再如何政通人和,對一個女子而言,終是太過沉重,以她瘦弱的肩膀,拼盡全力地支撐著,她這般要強,不會允許自己倒下。

「結髮之妻」這四個字,在人心叵測,同室尚能操戈的皇家,顯得彌足珍貴。

姜月見目視著他的光潔裸露的脊背,那背影沉峙,還海水沖刷中的礁石,水汽在麥色的皮膚上迅速凝結成水珠,沿著當中凹陷而下的筆直的溝壑,輕盈地騰挪下來,直至收入腰間的褌褲間,與流動的湯泉一併化了。

在一陣沉默之中,姜月見聽到那個膽子很大,並且越來越大的小太醫這樣說道:「娘娘並不容易。」

姜月見哼了一聲,蔥白小腳從背後踹了他一下,「你知道就好。」

寢殿內的燈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不宜再沐浴,應當上榻歇息了,明日一早,還要駕乘鸞輅回宮。

鬧騰了半宿了,姜月見困得直打呵欠,懶懶地道:「你還沒回話,究竟是要留在後宮,陪哀家享樂,還是到前朝,重新走你的仕途,哀家不逼你,給你時間考慮。不過哀家醜話說在前頭,就算你執意要走,何時放你走,得看你表現。」

蘇探微轉過身,太后已經籠上衣衫,支起腳在岸上站了起來,鳳眸輕盈地撇下來,「趁著無人,趕緊溜出去,明日一早,陛下必來寢殿尋哀家,若你沒有往後就留在後宮伺候哀家的打算,哀家也不想讓他發現自己金屋藏嬌的姘頭。」

金屋藏嬌。姘頭。

蘇探微的臉色一沉,太后已經背身轉過了屏風,一點兒餘地也沒留。如果他不願留在後宮,那麼,他就永遠是一個不能在陛下面前見光的……姘頭。

*

翌日一早,班值內監已經備下了車馬,請太后與陛下登車。

甲馬與儀仗先行,玉輅在後,如被淹在人潮之中眾星捧月般護送上路。車內寬敞得足以容納十餘人,然而姜月見只留了近身伺候的女史翠袖與玉環,再有,便是走到哪兒,太后都不忘了帶上的新晉太醫。

太後娘娘近來這身子骨……真讓人擔憂。

小皇帝難得無話,乖乖巧巧地趴在車窗邊,精神懨懨地望向窗外明媚的春景,駕車的都是左右騏驥院里一等一的御監,技術嫻熟,自然不在話下,只是夜裡畢竟下了一點兒雨,泥地里留了些坑窪,走動起來,偶爾會有一絲顛簸。

姜月見沿路凝神觀察蘇探微,他總是淡淡的,不說一句話,既謙恭,但又不會特別卑微,澄澈、明凈得像山泉引下的溪水,不爭亦不媚,潺湲不絕地存在著。

即使他不說一句話,那股子快要溢出來的存在感依然很足,讓人無法忽視。正如在太和殿中,當她邁進第一步時,在三個同樣叉手而立等候受職的鼎甲中,一眼便相中了這個模樣俊美的青年。

只是不知當說什麼,誰也沒開口打破沉默,夜裡他離去之後,其實姜月見整宿都無眠,今早聽到雞人報曉時,才驚覺天色已亮。

她不曉得怎麼開口,那個敏於事而訥於言的青年,就更加不會說話了。

馬車不知撞到了什麼,又是一陣顛簸,早就已經臉色發白的小皇帝,感覺自己腸子都似乎要被顛出來了,他趴在窗口,正要罵幾聲車夫沒眼力,突然一陣食流頂到了嗓子口,小皇帝沒收住,「哇——」地一聲趴在窗戶上將早膳全吐了。

「哎呀。」玉環嚇得急忙去抓陛下的手,拍他的背,「陛下,這是怎麼了?」

胃裡又痙攣了幾下,小皇帝嘔得只剩下酸水兒了,渾身脫力地靠在車壁上,歪著腦袋好似大病了一場,小手捂住疼痛的肚子,長一聲短一聲地直叫喚,盼惹來母后的同情。

這把戲從今早他跑到她寢殿里就開始演了,姜月見最初的那點兒擔憂勁過去之後,現在只淡淡把眼風送過去:「別管他。昨夜裡吃了一斤多的烤肉,比哀家還能吃,能不腹痛么?」

不過是寒食禁了他三天的口,他一開葷就沒了節制,現在肚子痛也是小小的教訓了。

誰能想到當娘的居然這樣狠心!小皇帝驚呆了,直了眼睛,悶悶哼道:「母后……」

玉環雖然著緊陛下,可被太後娘娘這一命令,也不敢再搭把手。

楚翊吐雖然吐完了,可肚子還疼著,正盼著有人摸一摸哄一哄,誰知母后這威嚴一出來,竟誰也不敢上前,楚翊委屈地包著眼淚,小聲說著:「朕再也不敢了……」

正在小皇帝無比沮喪時,身旁的一隻大掌按在他的肚子上,小皇帝一抬頭,只見那個太醫正坐在他的身後,手掌替他按摩著腸胃。他的手法精準無比,幾下就緩解了疼痛,楚翊又驚又佩服,心想難怪母后不管走哪兒都帶著這個太醫呢。

揉了幾下,楚翊就跟坤儀宮那隻二世祖糰子一樣了,開始哼哼。

蘇探微垂眸問道:「陛下還疼么?」

「不疼了,」楚翊笑嘻嘻地露出兩顆虎牙,「蘇卿你真厲害,朕一點兒都不疼了,她們都不知道關愛小孩兒,就你最好,你就像朕的哥哥一樣。」

「……」

姜月見看到那太醫面無表情地撒了手,挪過了身體。

好端端地,他像不高興了似的,小皇帝還不明就裡,目光疑惑地詢問母后。

姜月見不禁一笑,好整以暇地摸了摸他的腦袋,關懷鼓勵道:「沒人的時候,可以叫哥哥,叫哥哥也挺好的,難得有個人能讓我們陛下喜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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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金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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