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乾舌燥
六月繡球花開得正好,盛夏午後的陽光透過枝椏灑下,落在男人肩頭,墨發柔順,側臉精緻,像是電影里細緻修剪后的鏡頭,美好的引人沉淪。
孟廂安心理地踩在他的影子形成的陰影當中,慢吞吞往前挪動著,唇瓣被老冰棍凍得發紅,卻也捨不得鬆開,貝齒咬下一小塊兒冰,唇舌間立馬湧上一絲「沙沙」的觸感。
「聽你口音,應該也是京市人,怎麼不回家住?」孟廂仰起頭,由於嘴裡含著冰塊,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聞言,葉浦舟回過頭來,目光觸之所及便是她唇間那一點兒猩紅,俏皮地追隨著奶白色的冰沙,吞吐間撩人至極,他只覺今天的氣溫好似又升高了些,不然他怎麼會覺得口乾舌燥?
「我家在城東,離學校比較遠,況且我從上大學后就搬出來住了,所以不跟家人一起住。」葉浦舟喉結上下滾動,慌忙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城東啊,那確實還挺遠的。」孟廂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繼續吃著手中的冰棍。
「嗯。」葉浦舟點點頭。
「那你……」孟廂還想再問些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又戛然而止。
久久等不到她的問話,他疑惑地偏過頭來看向她,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怎麼不問了?」
「因為我覺得自己跟查戶口似的,哈哈哈,今天問你很多私人問題了,沒有冒犯到你吧?我們應該慢慢了解的,哪有一上來就全部把想知道的都問完的?」
孟廂後面說了什麼,葉浦舟已經不知道了,他滿腦子只剩下四個大字——慢慢了解。
*
城北老衚衕里,有一家剛開兩年的酒館,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進門兩邊是抄手游廊,跟著身穿灰藍長袍的服務員往前走去,越過一扇紫檀架子的插屏,入目便是煙霧繚繞的場景。
天井正中間搭了個戲檯子,身穿戲服的演員正在上面唱著《白蛇傳》,京劇唱腔優美圓潤,不疾不徐的一唱三嘆,緊緊勾住人的心弦。
觀眾席擺了幾張圓桌和太師椅,已有人在上面落座,反倒他是姍姍來遲的那位。
「局裡有點兒事,來晚了。」秦政拿起桌上的酒杯給自己滿上,剛將杯口送到唇邊,餘光便瞥見一旁隨意擱在圓桌邊緣處的那雙修長的手,指尖似有點點火星閃爍。
「故意的?」仰頭喝下半杯洋酒,辛辣滑過喉頭,像是在替主人壓下那蠢蠢欲動的渴望。
「哈哈哈,舟哥才沒有那麼無聊呢,我倒是有可能。」坐在秦政左手邊的鄭安挑眉輕笑,當著前者的面,賤兮兮地點燃一根香煙,只是才剛抽了一口,就被一股大力給奪走,扔在腳下踩熄。
「今天心情不好,別惹我。」秦政冷眼瞅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鄭安悻悻放下煙盒,沒再去自討沒趣,轉而抬頭看向台上正唱到高.潮部分的表演。
秦政煙癮重,再加上平日里工作壓力大,向來是煙不離手,可隨著年歲漸長,身體拉響警鐘,醫生再三叮囑不可以再抽,就連酒也要少喝,一開始他沒當回事兒,照樣煙酒都來,直到某天半夜吐血被送到醫院,才主動要戒了這害人的玩意兒。
也對,放在心尖兒上的人就快回來了,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死了,那可不就白等那麼多年了?
「逮著我弟凶做什麼?這兒不是還有一位嗎?」身後傳來一道溫柔似水的女聲,她拎著一袋子剛洗好的桃子放在圓桌上,拍了拍現場唯一在抽煙之人的椅子靠背。
「姐,你可算來了,不然沒人給我主持公道,他們都欺負我年紀小,打不過他們,所以蹬鼻子上臉。」鄭安眼睛一亮,立馬狗仗人勢,挺直了腰身。
「少來這套。」秦政才不怕他們姐弟,伸出手接過晚來一步的人手中的奶糰子,抱在懷裡顛了顛,笑道:「半個月沒見,重了不少。」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葉浦舟按滅手中的香煙,坐直身子,原本隱在暗中的臉也露了出來,用微啞的聲音道:「聽戲呢。」
「我們先坐下。」江躍文知道葉浦舟向來重規矩,摟著妻子的腰,就將她往空座上帶,原本被秦政逗得笑個不停的小包子此刻也合上了嘴,直往他懷裡埋,顯然是怕極了旁邊那個不苟言笑的叔叔。
場中恢復安靜,耳邊只聽得見幾道唱戲聲,一曲落幕,伴隨著零零散散的掌聲,演員們消失在場上,四周的電燈被點亮,昏暗的環境瞬間變得亮堂。
這時,秦政才看清葉浦舟身上穿的衣服,強壓下唇角的笑意,輕咳一聲:「你怎麼穿成這樣?」
這話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皆朝葉浦舟看了過來,臉色各異。
「我給選的,是不是很帥?」鄭安這時候從一旁探出個腦袋,得意地挑了挑眉,緊接著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用略帶誇張的語氣說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浦舟看上了個二十齣頭的小姑娘?」鄭琪原本正在啃自己剛才在路邊小販那兒買的新鮮桃子,聞言手一抖桃子差點兒掉在地上,幸好旁邊的江躍文眼疾手快給接住了。
「喪心病狂啊,真的喪心病狂,跟你我學生一樣大的年紀,你還真下得去手,老牛吃嫩草也不怕噎著。」鄭琪嘖嘖兩聲,頗為感嘆,誰知道一語成讖,他下手的真的是她的學生,當然這是后話。
葉浦舟淡淡抬起眼皮,聽見鄭琪的話,似乎覺得有趣,唇角往上揚了揚,身子微躬,雙手搭在膝蓋上,右手中拿著一個玻璃酒杯,冰涼的液體在裡面晃動,配著銀色腕錶,透出一股子迷人的慵懶勁。
酒浸染薄唇,將那抹淡色加深,襯衫挽到手肘,露出的一截手臂在冷光下顯現出一股近乎病態的白,皮膚下隱約可見血管青筋。
「我很老嗎?」葉浦舟突然開口,扭頭看了一眼眾人。
「……」
這話該怎麼接?能玩到一塊兒去的,年紀都差不多,要是說老,那不是自己罵自己嗎?要是說不老,那確實是要比二十歲老的。
其中唯一一個比他們年齡都小上幾歲的鄭安卻大屁都不敢放一個,因為他無論怎麼回答都是錯的,還不如裝死。
「沒事別來安陽街找我。」葉浦舟也不是真的要得到他們的答案,將空了的酒杯放回桌面上,隨之起身,「戲聽完了,我先回去了。」
「我們一起。」秦政緊跟在他身後,捏了捏酸痛的脖頸,滿臉疲憊地將小奶糰子還給他爹,然後大步流星往外走去,追上了葉浦舟的身影。
鄭琪看著他們離開,過了一會兒,突然將視線投向江躍文,眯了眯眼道:「你之前知不知道這事?」
聽見問話,江躍文眼眸微閃,最後點了點頭:「他穿的衣服就是從我店裡買的。」
「那你不告訴我?」鄭琪瞪了江躍文一眼,但也知道這是葉浦舟的私事,他也不好告訴她,便轉了話頭:「老鐵樹開花是好事,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看不看得上他,木頭般的男人,連句甜言蜜語都不會說,誰能願意跟他談對象?別被氣死。」
鄭琪咬了口桃子,說完,餘光瞥到正偷偷摸摸往門口挪的鄭安,嗤笑道:「跑什麼?等會兒跟我回家吃飯,林家小姐也在。」
被抓個正著的鄭安像是蔫了的花兒,生無可戀地倚在門框上做著最後的掙扎:「姐啊,強扭的瓜兒不甜,你就放過我吧。」
「把桃子提上,別浪費了,鄉下剛摘的,新鮮的很。」鄭琪對鄭安的話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吃完手裡最後一口桃,拿紙巾擦乾淨手,才率先邁步往門外走。
「知道了。」鄭安折返回來提起桃子,對上自家姐夫同情的視線,便回了個同樣的表情。
「磨蹭什麼呢?」前方傳來鄭琪催促的聲音,兩人不約而同像受了驚的鳥一般慌忙跑過去。
*
孟廂才剛從家裡回到宿舍,那些人不知道從哪兒收到了風聲,一個兩個全跑來找她,或熟悉或陌生的臉擠滿了狹小的空間。
「孟廂小學妹,你上次說好幫我剪劉海的,我一直等著你呢。」
「孟廂,你能不能幫我改一下我這條裙子,我請你吃巧克力。」
「我的這條褲子上次你幫我改了褲腳,但是針線崩開了,你能不能重新縫一下呀,我,我請你吃食堂的肉包子。」
「肉包子?呵呵,我這個可是我舅媽從國外帶回來的巧克力,你走開。」
「國外了不起啊,崇洋媚外可使不得。」
眼看局面有些控制不住了,孟廂爬上樓梯,清了清嗓子喊道:「各位同學,我今天有點兒不舒服,幫不了你們了,你們都先回去吧。」
「啊?不舒服啊,那孟學妹你好好休息。」
「學姐,你多注意點兒身體,我們就不打擾了。」
或許是為了在孟廂面前留下好印象,以便下次求她辦事,有了一個人帶頭,其他人也紛紛跟著一起走出了她的宿舍。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孟廂趕緊跑過去把宿舍門給關上了,隨後擦了擦腦門上的汗,跑到被嚇得呆愣在原地的黃思靜跟前,咆哮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啊?」
雖然孟廂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信,但是她知道,只有一次肯定達不到今天這樣驚世駭俗的效果的。
那群女孩子是吃錯藥了嗎?怎麼看見她就跟惡狼看見肉一樣,恨不得把她給吃了,真是太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