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師

時間倒退至半個小時之前。

在這顆星球上，商業區被嚴格劃分，由這片地域勢力最大的白姓世家掌控，從犄角旮旯的貧民窟來到商業區就是一段很遠的路程，如果不是恰好有公共飛艇途徑這段路線，竹桃他們光是出門買東西就是個很大的難題。

竹桃在貨架上精挑細選，對著虛擬光屏眉宇緊鎖，每一件牛奶產品都點開詳細資料查看，生怕自己選到了濫竽充數的過期產品。

沒辦法，白家對這片地區的商業管控不嚴，很多黑心商家經常干這種以次充好的事。

就在她謹慎地挑選每一樣貨物時，她忽然感覺到，旁邊的少年身形定格住了。

竹桃疑惑地扭過頭去，只見蘇沫佇立在她幾步開外的位置，整個人仿若被施了魔咒一般一動不動，他仰起頭來，愣愣地盯著最上方的一層貨架看。

「怎麼會在這裡……」

竹桃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眼睛被反射的亮光刺了一下。

那是一顆渾圓的、漆黑的珍珠。

毫不起眼，靜靜地擺放在貨架的角落裡，藏匿在介紹產品的虛擬光屏之後，就像路邊隨處可見的玻璃彈珠，讓人不禁猜想是不是哪個調皮的小孩遺忘在這的。

竹桃伸手去拿，黑珍珠滾到她的手心裡，她攤開給蘇沫看：「你是在找這個？」

「啊……」蘇沫這才恍惚回神，對竹桃點了點頭，「是很重要的東西，找了好久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掘地三尺都挖不出來的東西，會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眼皮底下。

這讓他覺得自家花費巨大心力，燒錢玩命似的地毯式搜索真的很浪費……

竹桃哦了一聲，和蘇沫一起去結賬，正準備把東西全部給他，但就在她掏出黑珍珠打算塞給他的時候，一陣猛烈的地震打斷了她的動作。

地面忽然開始劇烈搖晃，排列整齊的貨架東倒西歪，重重地砸落，天花板簌簌地抖落灰塵，伴隨著令人心慌的咔嚓聲，竹桃看到牆角開裂出一道裂縫，且在不斷擴大延伸……

「什麼情況？！」

同樣來採購物資的人們有的驚慌地叫喊出聲，當然沒有人理會他們，異變突如其來，所有人都自顧不暇。

這是這片地區最大的商場，此刻人群潮水一般瘋狂地往門口衝去，樓梯口全是擠擠挨挨的人頭，人們的聲音嗡嗡嗡地響作一團，此刻建築物的崩裂還在繼續。

在混亂無序的擁擠奔跑中，很容易造成踩踏事故。但如果窩在建築物里不動，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廢墟埋了。

竹桃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倒，蘇沫扶了她一把。

「別慌。」

在所有人都驚慌失措的當下，蘇沫清冽平靜的聲音似乎有奇特的力量，給她緩緩注入了定心劑。

巨大的鐵質貨架朝他們傾塌，陰影逐漸覆蓋住他們二人，蘇沫背對著傾倒的貨架，還保持著扶住她脊背的姿勢，好像完全沒看到身後的危機。

「蘇沫，你後面……！」竹桃失語了。

清澈如泉，違反了重力規則的水流一圈一圈地湧上，眨眼間便圍成了碗扣式的防禦罩，透明的波紋在表面微微盪開，柔和的水卻承接住了千鈞重量，護住了貨架下的他們二人。

「沒事的。」蘇沫對她溫和一笑。

竹桃眨了眨眼，儘管不是第一次直面，但她仍然為覺醒者不符合常理的力量而震撼。

她早就過了渴望穿越者金手指的時間段了，但怎麼說呢，每每想到自己穿越了卻是個普通人，還是會覺得惋惜啊……

地震愈發強烈，承重柱也在一波強過一波的搖晃下噼里啪啦地開裂，竹桃緊緊攥住他的袖口，被蘇沫帶著向窗口衝去。

她的聲音有些飄遠：「這不是地震嗎？」

「不是自然現象，應該是人為。」蘇沫琉璃般的眼瞳里，映出的是刀鋒一般森冷的光，「有人對商業區動手……而且，對方大概率有覺醒者。」

竹桃被他帶著從窗口一躍而出，水波化解了衝力，他們平安無事地落地，剛一抬頭，竹桃就震驚得失去了聲音。

外面的嘈雜聲，原來不是人群在驚慌中的吵鬧，而是……重型火力武器和人們的尖叫混作一團，仿若破碎耳膜的、瀕死的呼救聲。

竹桃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幾年了。

她自認為落地貧民窟，吃盡了苦頭，也見識了人們在窮苦環境下的險惡人心。但和眼前的場景比起來，她過去十幾年都像是生活在溫床里一樣。

星際時代的殘酷一面，終於在她眼前揭開面紗。

激光掃過地面，瞬息后就出現了一道深深的溝壑，星盜打扮的男人手持槍支，臉上的表情狂熱到扭曲，嘴角咧開到耳根，已經不似人形。

這些忽然闖進商業區的男人和女人，衣著上都有一個骷髏的標識，他們的裝束完全不符合聯邦現代風格，無一不配備火力，對著平民掃射，還有不少人衝進了各家商店、民宅，瘋狂地燒殺搶掠。

竹桃和蘇沫藏在了一個隱蔽角落，蘇沫直擊此景依然表現鎮定，只是他的眉頭深深皺起，眼裡也流露出難掩的嫌惡。

竹桃聽見他的低語：「星盜團……排行榜第一百六十位，『白骨之刃』。」

竹桃的腦中劃過了一絲靈光。

「白骨之刃」，這個名號即使是貧民窟都是聽過的。他們可能不是實力最強的星盜團，但絕對是最聲名狼藉的。原因很簡單，他們就像是蝗蟲，不放過任何財物，屠殺平民也毫無負擔，手裡染的血不知凡幾。

自無數星盜團被強行整合成無序之國后，各個星盜團的作風也都得到收斂，唯獨白骨之刃不知悔改，依然肆無忌憚地踐踏人的性命。

「白骨之刃的行事作風，一直和無序之國國主的律令相衝突，恐怕不爽很久了。」蘇沫冷哼一聲，站起了身，「不過反叛就反叛吧，還把對他們國主的不滿發泄到平民身上……果然是一群披著人皮的畜牲。」

竹桃捕捉到重點：「白骨之刃是無序之國的叛徒？」

「顯而易見。」

蘇沫起身走了兩步，回頭在竹桃落腳點的下方畫了一個她看不懂的符文，霎時間藍光綻放，將她整個籠罩在內。

「我去一下就回……竹桃，在這等我。」

蘇沫肯定做不到對這場殺戮無動於衷，竹桃更不可能阻攔他，她明白毫無力量的自己，能起到的最大幫助就是不要拖後腿，於是乖乖蜷起了身子，坐在原地等他。

每一秒都拉得格外漫長，竹桃數著自己的心跳，卻好幾次因為緊張忘記了次數，到頭來她對時間的感官都變得一團亂麻。

她耳旁是人們的叫喊聲，從震耳欲聾到變得微弱，她不知道蘇沫做了什麼，這個時候只能選擇相信他，並且按他所說的待在原地不動。

直到一片陰影覆蓋在她的身子上方。

竹桃抬頭，只見一個捂著斷臂、面容凶怖的男人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他因傷勢而冷汗津津，喘著粗氣，卻在見到她的那一刻，眼裡亮起了嗜血而興奮的光。

竹桃下意識退了一步，但星盜的笑意越來越大，他用那隻僅剩的手臂向下虛按，飛沙走石平地而起，匯聚在他手裡，眨眼間有三米之高，朝她狠狠地扔砸而去。

轟——咔嚓——

兩聲響重疊在一起，這個星盜的傾力一擊，將蘇沫留下來的光盾砸碎了半邊，只要再來一下就會徹底破碎。

蘇沫走之前說過這個盾可以防住重型火力武器的炮轟，除非是C級或以上覺醒者的傾力一擊，否則可以說是無敵的。

咔嚓咔嚓……護盾像玻璃一樣碎裂，竹桃彷彿聽到了喪鐘敲響的聲音。

不是吧！！她這麼背！！

整個白骨之刃就特么一個C級覺醒者！正好給她撞見！！

蘇沫把採購的物資堆在竹桃後面，竹桃往後退的時候正好被絆了一下，緊捏著的黑珍珠失手脫落，她心臟驟停，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撿起黑珍珠，想也不想地塞進嘴裡。

還好她動作夠快夠隱蔽，星盜首領沒有注意到那顆黑珍珠。

她眼前一花，后一秒她就被人牢牢禁錮不得動彈，脖頸抵著一把鋒利染血的刀刃，星盜首領單手劫持她，與匆匆落地的蘇沫隔著一條街，兩者對峙。

蘇沫的周圍浮著源源不斷的水泡，其中夾雜血的氣泡，他的衣擺也沾到了血，但很明顯那不是他自己的，他毫髮無損。

……他本可能毫髮無損。

看到竹桃被劫持，低垂著腦袋，他眸光定格，下意識上前一步，卻因為星盜沙啞的威脅而停住。

「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刻把這女孩的腦袋割下來。」

星盜見威脅有用，低聲笑了出來，充滿陰冷和暴虐：「想讓我放了她嗎？也可以……現在，把你的能量核拿出來。」

能量核，相當於覺醒者的心臟。

拿出來不死也殘，卻因為能量核本身具備巨大的價值，被無數人覬覦，在黑市流通的每一個都是絕品。

星盜見蘇沫沉默了，不耐煩地抓著竹桃的頭髮往後一扯，女孩隨著他的動作腦袋後仰，脖頸的血管緊挨著刀刃，清晰可見。

沒有人見到，就在她腦袋後仰的那一刻，她的喉嚨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咕嚕。

竹桃的眼前泛起茫茫白光，一道空靈的聲音在她腦海里響起，伴隨著滋滋的電流聲。

【已確定宿主身份，基因匹配成功。】

【恭迎您的回歸，魔塔之主。】

剎那間，她的靈魂似乎飄到了另一個唯獨，虛空之中，周圍儘是遊戲界面般的屏幕，飛快地在她面前旋轉，而她每一個都看得清清楚楚。

每一個界面，她都熟悉得要命。

前世猝死之前，她沉迷到無法自拔的一款名為《魔塔》的遊戲，其頁面布局，系統機制，和眼前的界面一模一樣……無非就是2d變全息的區別罷了。

她記得，她在遊戲里的職業是——人偶師。

而且是全服積分榜，斷崖式第一的人偶師，打出了遊戲的神話。

就在浮現出這個念頭的下一秒，一個界面穩穩噹噹地停在了竹桃的眼前。

大多數界面都是灰黑色未解鎖狀態，但眼前這個卻有一小塊點亮的區域。

【已解鎖綁定職業：人偶師。】

……

死寂一般的沉默，如同飛速擴散的瘟疫，在這片已經無人的街道上瀰漫開來。

「我知道了。」

隨著一聲嘆息，蘇沫不再上前，在星盜首領愈發興奮、恍若勝利的笑容中，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虛虛地按在自己心口。

他睫羽微垂，藏匿住了眸底冷冽的光。

無人知曉他內心的想法。

星盜首領還在為自己的絕境翻盤沾沾自喜，他堪稱迫不及待地盯著蘇沫的動作，感覺口乾舌燥。

這個少年出乎意料的強大……不知道是哪個級別的覺醒者，如果能得到他的能量核，自己說不定能硬生生往上跨越一個台階！

就在水藍色的晶狀體取出一個角時，風向忽然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極寒的氣息自下方漫開，絲絲寒霜依附在皮膚上擴散，那股幾乎把骨髓都凍結、把器官都凍裂的極冷，讓星盜首領在思維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因為熟悉入骨的恐懼而做出了應激反應。

但是晚了。

就在星盜首領猛然把懷裡的少女扔出去的時候，他看到竹桃抬起頭來，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真正讓星盜感到恐懼的不是這個笑容，而是她的眼神，她接下來的每個動作。

竹桃抬手的幅度，錯步化解衝力的姿態，包括她偏頭避開他攻擊的、漫不經心的眼神……

都讓星盜首領產生了一種幻視。

好像對面不是陌生的少女，而是那個踩在無數星盜屍骨上加冕，用恐懼與力量整合全宇宙的星盜，憑藉一己之力鎮壓全國的——

「國主……大人……」

無序之國為什麼叫無序之國？

因為這個國度沒有法律，只有王權。所謂的「法」、「律令」，全都建立在一個人的理念基礎之上，以一個人為權力的中心和頂點，這個國度並不是完善的國家機器，而是畸形的一人王國！

那個人說的話就是法。那個人所不允許的事，就是絕對的禁令。

星盜本就是混亂的代名詞，比起用法律約束他們，用恐怖的力量才能讓他們臣服。這就是無序之國的本質，所謂「星盜的國度」，實際上就是無數星盜團全部臣服於一個人的局面罷了。一旦那個人死去或者消失，偌大的國度將頃刻崩塌。

比起在帝國聯邦的神秘，在無序之國，人們對那個男人的情緒，永遠是「恐懼」佔據主導地位。

以至於白骨之刃脫離國度許久，當再次感受到那銀狼般的視線時，星盜首領還是一瞬間失去了戰鬥意志。

他兩股戰戰，眼神獃滯，虛軟地癱倒在了地上，卻因為雙腿都被冰霜凍結住了無法移動，而摔得分外慘烈。

竹桃的背後，彷彿有那位國主大人的影子。

……

竹桃佇立在上風口，腦海里似乎還殘留著最後一道系統音。

【圖鑑解鎖：S級人偶「雪芷」（放生狀態）

目前剩餘人偶數量：0

目前解鎖人偶天賦技能：冰霜威懾（lv.1）

並無人偶可裝備此技能，請問是否進行天賦反哺，裝備人偶師？】

竹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