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

怎麼肥四！！

竹桃虎軀一震，不敢置信，險些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但她不論如何揉眼睛，那一秒漲到頂的黑色條框還是明晃晃地展現在那裡。

人偶師大多對心情值的黑條框諱莫如深。

其他職業也就算了，人偶師這個職業，馭使人偶為自己作戰，首先就要保證下屬的忠誠。

黑色條框到一個界點，緊隨而來的就是背叛……

為了不在關鍵時刻gameover，每個人偶師都非常關心自家人偶的心理狀態，隔三差五就要進行一次精神治療。

但那都是在人偶師還與人偶綁定狀態下發生的事。

如今雪芷早就被自然放生，他的憎恨值居然還如此之高，放生狀態的人偶想背刺也不可能背刺了。這麼高的憎恨值是因為什麼，又會導致什麼結果，竹桃真是二丈摸不著頭腦。

眼見竹桃忽然靜立不動，獃獃地望著虛空不知在想什麼，她身旁的蘇沫也隨之停下腳步。

「怎麼了？」

「呃……沒事。」竹桃含糊不清地回答，想了想，她認為自己當局者迷，也許諮詢旁人更好一些，於是她問道，「蘇沫，你知道一個人會在什麼情況下負面情緒高漲嗎？」

「負面情緒？」蘇沫偏過頭來。

「嗯，比如人會在什麼情況下忽然對另一個人苦大仇深？」

蘇沫躍上一邊的台階，姿態輕盈得如同一片羽毛，連聲音都輕飄飄的：「很簡單，一般來說離不開兩種情況——血海深仇，或者因愛生恨。」

「要麼是兩人之間本就隔著殺父殺母之類的深仇大恨，要麼是……某個人對另一個人曾經懷有無比濃烈的愛意，卻因為遭遇了無法承受的背叛，從而愛意變質，轉化為仇恨。」

蘇沫的嗓音似是從雲端傳來，他的分析極為透徹清晰，卻讓竹桃聽得大腦有些眩暈了：「人的性情就是如此……愛和恨本就只有一紙之隔，極端的情緒更容易互相轉化。否則哪有眾生百態、世態炎涼？」

竹桃的唇瓣慢慢抿成直線，她默然地瞅了一眼人偶圖鑑上的「放生狀態」幾個大字，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樣，那她可就太欲哭無淚了啊……

待到他們回到了破破爛爛的貧民窟，蘇沫從竹桃手裡接過另外兩個空間袋，然後便瞧見竹桃兩手空空。

蘇沫眨了眨眼，又仔細打量了一遍竹桃。

兜里是空的，手裡也是空的，空間袋裡也沒有找到。

那麼問題來了——

蘇沫迷茫地抬起了頭：「竹桃，那顆黑珍珠呢？」

該來的遲早會來。

但縱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被蘇沫那純澈迷茫的眼神盯著時，竹桃還是不可避免地心虛氣短，悄悄移開視線。

蘇沫慢慢有了不好的預感：「該不會……」

「對不起。」竹桃做不到對他說謊，她果斷低下頭，雙手合十作請罪狀，「黑珍珠被我吞進去了，這個東西很貴重嗎？我、我賠得起嗎？」

說到最後，她愈發小聲，表情都快變成「QAQ」的樣子。

竹桃不知道是什麼原理，但她的金手指確實是在吞下黑珍珠之後覺醒的，作為直接受益者，她無論如何都要承擔這個責任。

蘇沫：「………」

向來都是以笑示人，用溫和笑意遮蓋內心想法的少年，表情破天荒地顯露出了幾秒鐘的空白。

「你……吃了？」蘇沫說得有點艱澀。

竹桃默默地頭更低了。

空氣里瀰漫開一股尷尬的寂靜，良久，她聽到蘇沫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複雜的情緒。

「竹桃，這不是賠不賠得起的問題，這是……」蘇沫斟酌了一下辭彙，委婉地解釋道，「你聽說過帝國聯邦的『三大珍寶』嗎？」

竹桃老老實實搖頭。

「唉。」蘇沫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這回他是真的頭痛欲裂，「由當今聯邦最高掌權者——大議長大人親自賜下，據說是藏蘊在宇宙中萬萬年的精華結晶，來歷神秘不可追溯，其功能至今沒有被人類開發完全，但每一個都是舉世無雙的珍寶。」

「黑珍珠、藍琥珀與雪珊瑚。大議長大人在得到三大珍寶之後，將它們妥善安置，由聯邦勢力鼎盛的三大家族分別看守，多年來相安無事。直到最近黑珍珠無故遺失……這才鬧出了大亂子。」

話音未盡，但蘇沫已經不需要再介紹下去了，他神色說不出的複雜，默默注視著竹桃。

竹桃則是從一開始的認真聆聽，到後來臉色灰白，再到最後已經變成了一灘死魚，連眼睛里都透露出「不想活了」的死灰之氣。

相當於她吞下了帝國聯邦僅有的三件國寶之一。

這已經不是賠不賠得起的問題了……這是她還能不能趁早寫遺書趕上下輩子投胎的問題！

見識過了星際時代的殘酷，竹桃半點都不懷疑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吞下國寶之後，會不會被天誅國賊，殺人取卵（不是）。

竹桃哽咽道：「我能爭取一下死緩嗎？還來得及交代後事嗎？」

蘇沫有點不忍心了，他拍了拍竹桃的肩膀，權當安慰：「不至於。雖然大議長大人性情喜怒無常了一些，但他還是挺注重人權的……大概。」

蘇沫話里話外都是對聯邦最高領袖的熟稔，但此時的竹桃已經不想再去揣測他的身份問題，她只覺得自己轉世而來的人生一片慘淡，已經看不見光明了。

竹桃抹了一把臉，認真思考：「現在聯邦科技那麼發達，做個手術從肚子里取出東西應該不難吧？」

誰知，她這個問題剛一出來，系統就「嘀」地響了一聲。

【系統：宿主的黑珍珠已經消化完畢，全部轉化為了激活本系統的能量。】

竹桃：……

這個系統還挺智能。

也徹底澆滅了她最後的希望。

竹桃閉眼：「對不起，好像現在也取不出來了。」

蘇沫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這一秒鐘過得分外漫長，竹桃低頭看著地面沉默不語，忽然感受到一股力道掰過她的肩膀，她仰起頭來，看到了蘇沫最為認真的神情。

「竹桃，你聽著。」

蘇沫說道：「從現在開始，有關於黑珍珠的一切，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從沒有看到過黑珍珠，更沒有拿到過它，把它從你的記憶里抹掉，明白了嗎？」

「那你怎麼辦？」竹桃不傻，當然猜得到蘇沫會出現在這顆星球的理由，多半就是為了黑珍珠。

現在黑珍珠進了她的肚子，都消化完了，蘇沫還能交差嗎？

「沒都沒了，再怎麼責怪你它也不會回來，而且在我看來……」蘇沫笑了一下，「黑珍珠並沒有你的性命珍貴。」

蘇沫再一次展現了他極強的心理素質，這等要驚動全國的大事，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收拾好心情，重新變得溫淡如水，轉過竹桃的身子，帶著她向裡面走去：「所以不要再想了，從現在開始，這件事和你無關。」

真的無關嗎？

蘇沫把她送進木屋裡就佇立在門口，招呼其他孩子們過來拿東西了，竹桃深深凝望著他，心底有個聲音如是問道。

真的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不可能的吧。竹桃會記得的，她現在不得已接受蘇沫的庇護，是因為她尚且弱小，面臨的責難卻太過重大，現今的她無法承受這些。

但她不會一直這麼弱小，她已經覺醒了遊戲系統，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上升渠道。

蘇沫，謝謝。

她記著這份恩了。

在心緒紛亂之中，竹桃窩在自己的床上，沉沉睡去。

……

樹影綽綽，風吹過樹冠時的沙沙聲響，蓋住了輕微的合門聲。

竹桃的眼皮抖了抖，她的意識稍稍清醒，正在這時，她聽到窗外傳來了細微的人聲。

是蘇沫。

他獨自一人站在樹下，對著光腦的通訊頻道，聲音冷靜沉著，但音量並不大，語句被風攪碎，時斷時續，竹桃只能零星捕捉幾句話。

「黑珍珠遺失……嗯，已經全域搜索完……沒有遺漏……」

「探測出錯……不必放在心上……」

不知對面說了什麼，少年的嗓音倏忽拔高了一瞬。

「回去？現在？」

沉默半晌后。

「好，明天早上五點……不要驚動這裡的人。」

再之後，竹桃就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了。

她努力側耳想聽得更多一些，卻忽然見到人影返回，輕輕旋開木板門，悄然無聲地走回了屋內。

竹桃聽到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趕忙閉眼，平穩呼吸，假裝睡著。

蘇沫在她的床頭停了幾分鐘。

之後，她聽到一聲嘆息，一隻溫涼的手輕柔地撫上她的額頭，為她捋順額前的髮絲，接著在她床頭放了什麼東西，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竹桃忽然覺得十分睏倦，鋪天蓋地的睡意湧來，她被強行扯入了睡眠。

……

翌日。

竹桃是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

蘇沫走了。

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他離去時也無聲無息，如同一滴水落入了大海，沒有濺起一絲漣漪。

孤兒們還在為蘇沫的不告而別惶恐不安，但他們陸續發現了一些東西，是蘇沫留給他們的。

「啊，這是護身符嗎？」

「好漂亮的花紋……我也有！」

少年少女們的驚嘆聲此起彼伏，很快就被轉移了注意力，他們的床頭都多出了一個護身符，每個人的款式不一樣，但表面無一例外綉著金色的符文。

這個符文竹桃曾經見過，是蘇沫用來構建防護罩的，可以保命的東西。

每個人都有，竹桃自然也不例外。

她收好了護身符，目光看向被護身符壓在下面的兩封信。

一封由火漆封好，信封兩端是華麗對稱的花紋，火漆上刻著星際通用語的「蘇」字徽，零星的金箔反射點點白光，信封整體雅緻莊重，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信封上印著「推薦信」幾個紅字。

另一封就隨意多了，直接折起，攤開就能看，是寫給她的。

【竹桃親啟：

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也請原諒我這些天的隱瞞。我當初為了融入你們，的確撒了謊，我並不是孤兒，我來自一個顯赫的家族。這點你應該猜到了吧。

很抱歉，家族在催我回去了，我在這裡拖延得太久，如今沒有了黑珍珠這個任務，我就沒有理由再拖延下去。但是我給你們留了足夠多的物資，應該夠孩子們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竹桃，看到那封信了嗎？那是我寫的入學推薦信，本來一早就準備給你了。每個覺醒者都能去星恆學院接受高等教育，你有這個資格，而我這封推薦信，應該能讓你在學院里過得更好一些。

我相信我們有機會在學院里重逢，我會一直等待你的到來。

與你們一起生活的時光是我最珍貴的記憶，我在這短短一年裡體會到了純粹的快樂，而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受了，我會永遠珍惜這份回憶，謝謝你們。

蘇沫留】

「真是……」

竹桃自己都說不清，現在心底回淌的、暖洋洋的細流，是怎樣一種滋味。

「明明是施與幫助的人，為什麼反倒要對我們說謝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