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夢01

伴夢01

院子里有棵棗樹。

秋天的時候孟槿和孟椿還經常背著大人偷偷地爬樹摘棗,有次剛好被回家的孟常撞了個正著,把他倆訓了一頓,倆小孩這才老實。

這會兒寒冬臘月,棗樹光禿禿的。

孟常拉著孟槿和孟椿來到院子里,他先托舉起孟槿,讓女兒坐到自己的右肩膀上,牢牢地扶穩女兒,再讓女兒親自將他的新年願望系在樹枝上。

然後是孟椿。

孟常蹲下來,直接讓孟椿跨坐在他的脖子上,兩條腿自他的肩膀處垂落,被他箍緊。

施姿站在廊檐下,望著一大兩小三個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嘴角盈上了淺笑。

在施姿眼裡,孟常是很性感的男人。

他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會在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也會融在他的日常生活當中。

就像此時此刻,他托抱著兩個孩子往樹上綁新年願望。

也如同那個夏夜,男人用指間夾著香煙的手揉她腦袋,攬她肩膀,低下頭來吻她。

施姿不得不承認,孟常到現在都還對她有著吸引力。

而她恍惚間,已經記不清她結婚生孩子后在家那幾年,到底是因為什麼總是跟他爭吵抱怨。

她只清楚地記得,那會兒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再熱烈的愛情,也會不可避免地被婚姻消磨掉熱情,最後連一絲殘渣都不剩。

她和孟常離婚時,兩個人的關係還不到最壞的地步,至少可以說,還有感情在。

所以協議離婚後雙方依然可以和平共處,甚至比婚後某個時間段相處的還要好些。

她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施姿無法預估復婚帶來的後果是好是壞,她怕復婚後自己會再次陷入當初的絕望漩渦,更怕她和孟常最後鬧得很難看。

所以不如就這樣,他們像親人,又勝似老友。

等孟常帶著兩個孩子掛完新年願望,一家人在春節聯歡晚會的背景音下,熱熱鬧鬧地吃起了年夜飯。

這是孟椿第一次吃北方的過年餃子。

他之前在南方,過年吃的是湯圓。

餃子是孟常和施姿今天下午親自擀皮兒親手包的,個個皮薄餡大,香而不膩。

再蘸點醋,吃幾口臘八蒜,味道就更美了。

孟椿自此喜歡上了吃餃子。

年夜飯過後,孟槿非要拉著孟椿守歲,孟常和施姿在客廳里看電視節目,兩個小的提著小燈籠,繞著院子跑來跑去,滿屋子亂竄。

後來跑的累了,口乾舌燥的孟槿回屋裡去喝水,孟椿自己坐在台階上,仰臉望著沉寂的夜空。

今夜無月,但群星閃耀。

孟椿正仰頭髮呆,孟槿就拿著糖果跑了回來。

她在他身旁坐下,也仰頭往天上瞧了瞧,但還是不懂孟椿在看什麼,便問:「孟椿,你在看什麼呢?」

孟椿說:「找我的爸爸媽媽。」

他頓了頓,又說:「他們都說,人死了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死」這個字眼對孟槿來說很遙遠。

她甚至不太懂死是什麼,只知道說人死了就是人沒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孟槿很認真地想了想,如果她以後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她會覺得自己被全世界丟棄了,很孤獨很無助,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就好像……再也沒有家了。

那,他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感受?

她扭頭盯著孟椿看了幾秒,然後伸手牽住他的,一字一句地認真告訴他:「哥哥,你有家的。」

「這裡是我們的家。」

孟槿是打心底里把孟椿當成一家人看待的。

孟椿被孟槿沒頭沒腦的話弄懵,他收回視線,轉過臉茫然地看向她。

孟槿想起父親在帶她和孟椿一起回家的那晚告訴她,父親會像愛她一樣愛哥哥,於是,她抬起手,輕輕拍拍孟椿的腦袋,裝成小大人模樣,用一副很正經很深沉的語氣對他說:「我會像愛爸爸媽媽那樣愛你。」

孟椿還是沒懂她為什麼會突然說這個。

孟槿也不在意他有沒有聽懂,反正她是說給他了。

她撕開一塊葡萄味的硬水果糖包裝紙,手捏著糖塊塞到他嘴裡。

孟椿的味蕾上頓時炸開酸酸甜甜的味道。

她笑著問:「甜嗎?」

孟椿如實告知:「酸甜。」

孟槿咯咯樂,又問:「好吃嗎?」

「嗯,」他點點頭,回她:「好吃。」

她給的糖都好吃。

孟槿笑得明媚,自己也吃了一塊。

然後,她抬起頭來,望著夜空中的星星,對孟椿說:「我來幫你找爸爸媽媽吧!」

孟槿伸手指向目之所及最亮的那顆星星,語氣十分篤定:「那個是你媽媽!」

「它旁邊那顆是你爸爸!」

孟椿循著孟槿指的方向望過去,此後良久,他都一直盯著那兩顆星星,根本捨不得挪開視線。

孟槿問他:「你有什麼話要跟你爸爸媽媽說嗎?」

孟椿點點頭,又搖搖頭。

孟槿有些迷糊,她跟著他做點頭和搖頭的動作,同時問:「這樣是有還是沒有啊?」

孟椿望著孟槿指過的那兩顆星星,回答說:「沒有。」

過了會兒,孟槿正在嘎嘣嘎嘣地嚼嘴裡含的水果硬糖,忽然就停住了咀嚼的動作。

她的嘴巴動了動,感覺牙齒上好像多了個洞,有些怕怕地伸手拽了拽孟椿的衣角,因為嘴裡含著東西,話語顯得很模糊,說:「鍋鍋,我的牙好像掉惹……」

從去年就開始換牙的孟椿對牙齒突然鬆動掉落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淡定地伸出手,讓孟槿把嘴裡的東西都吐出來。

孟槿卻很猶豫,含含糊糊地說:「不臟嘛?」

孟椿神情認真道:「不臟,吐出來。」

孟槿乖乖地張開嘴巴,將嘴裡半碎的糖連帶著她的口水全都吐在了孟椿的掌心。

口水上還沾著她掉牙時流的血。

孟槿看到血絲,登時有點被嚇到,她帶著哭腔喊孟椿:「哥哥,有血……」

孟椿鎮定又溫柔地安慰她:「正常的,掉牙都會流點血。」

他拉著她起來,牽著她走進客廳,徑直去了衛生間。

孟椿用孟槿的牙刷杯給她接了杯水讓她漱口,他則從她吐在他掌心的東西里捏起混在其中的那顆牙齒。

孟椿拿衛生紙擦了擦捧著口水和糖的那隻手,然後打開水閥,將雙手連同她掉的牙洗乾淨。

「夢夢,你掉的上牙還是下牙?」孟椿扭臉問正在用毛巾擦嘴巴的孟槿。

孟槿露出牙齒給他看。

下牙缺了一顆。

孟椿說:「下牙要扔房頂。」

孟槿感到不解,很好奇地問:「為什麼?」

孟椿向她解釋,「我掉第一顆牙的時候聽我媽媽說,上牙扔地上,下牙扔房頂,這樣新的牙齒才能正常長出來。」

兩個孩子從衛生間出去后,孟槿就跑到父母面前,對他們說:「爸爸媽媽,我掉牙了!」

她說著,就張開嘴巴給他們看。

「還真掉了一顆,」施姿拉過女兒仔細瞅了瞅,然後問:「掉的牙呢?」

孟槿指了指站在旁邊的孟椿:「在哥哥那裡。」

「哥哥說,掉的下牙要扔到房頂上,不然新的牙齒長不出來。」

孟常聽聞笑了笑,他知道這個說法並沒什麼科學依據,但也不拆穿孩子們。

「椿椿,」他笑眼看著孟椿,溫聲問他:「你要幫妹妹把牙齒扔到房頂上去嗎?」

孟椿點點頭,「好。」

他應著,轉身跑到屋外,仰臉望著房頂,然後向上竄跳起來,抬手用力一拋。

小小的牙齒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了屋頂上。

他往房頂上丟牙齒時,孟槿和父母也都走了出來,站在迴廊上看他扔牙齒。

孟椿剛扔完孟槿掉的第一顆牙齒,夜空中就忽然炸開了煙花。

孟槿指著天上興奮道:「煙花!好好看!!!」

她連忙對孟椿招手:「哥哥,快過來看煙花!好漂亮的!」

孟椿小跑著踩上台階,來到他們面前。

他轉過身,被孟常往身邊拉了拉,和孟槿挨在一起。

一家四口,站在屋門口欣賞了會兒除夕夜的煙花。

因為外面天寒地凍,實在太冷了,沒多久他們就進了屋。

這晚孟槿並沒能通宵守歲,她甚至連零點都沒熬到,就睡著了。

孟椿回了房間后,坐在書桌前寫了一封長長的信。

是給他父母的。

他在信里說,他看見了北方的雪,吃了北方過年會吃的餃子。

他告訴遠在天國的他們,他認了叔叔的朋友當乾爸,乾爸一家都對他很好,他多了一個很頑皮但也很可愛的妹妹。

他跟他們說,他有小熊玩偶了,是妹妹送給他的。

他在信中向父母彙報他這半年來的所有考試成績,每次都是第一名,他對他們保證,以後也會盡最大努力拿第一。

他還說,他很想他們。

這年清明節,施姿正好回沈城,孟常就把孟槿交給了施姿照看,也算是給她了們母女難得的獨處時光。

他則帶著孟椿去了南城,給孟椿的父母掃墓。

孟椿也藉此機會,把在除夕夜寫的那封信燒給了父母。

春去秋至,寒來暑往,時間一年又一年地過去。

孟椿和孟槿也一天天地長大。

他們小學畢業那年,孟常帶著倆孩子搬了家。

以後就不住四合院里了,改住複式別墅。

孟椿和孟槿住在三樓的對門,同一樓層還有琴房和供他們學習的書房。

孟常的卧室和他辦公用的書房在二樓。

也是從這年開始,施姿不再在過年時回沈城跟他們一起過年。

她在海城有了新的戀情,對方是個很浪漫的外國人。

本就和母親越來越生疏的孟槿因此和母親有了隔閡,她不再主動和施姿聯繫,施姿打電話來她也不樂意接聽,每次都直接躲回房間。

施姿只要提出來讓她假期去海城玩幾天,她就敷衍地說沒時間。

而且這些年孟常經常因為拍戲呆在劇組,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孟槿和父親的關係也變淡了很多。

幾年前還經常黏父母的小女孩,隨著年齡的增長,開始和父母有距離了。

她只和陪著她一起長大的哥哥有感情,也只會在哥哥面前撒嬌耍賴,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

當然,孟椿也只和孟槿感情深。

前幾年,孟黎來沈城見過孟椿一次。

當時他跟孟常和兩個孩子在飯店一起吃了頓飯。

而他此行的目的,是打算接孟椿回南城,因為他現在終於有足夠的時間和能力撫養照顧孟椿。

但孟椿直接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面對親叔叔,孟椿生疏又客氣。

他明確地告訴孟黎,他不轉學,他不要離開沈城。

孟槿也在飯桌上再三央求父親不要把哥哥送走,甚至都給急哭了。

孟椿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對她保證,說他絕對不走。

他告訴她,他一定不會離開她。

而且孟常真心也希望孟黎能讓孟椿繼續留在這兒。

畢竟是他看大的孩子,他心裡對孟椿有很深的感情。

於是孟黎沒有執意帶孟椿走。

就這樣,孟椿和孟槿得以繼續陪著彼此長大。

.

孟槿和孟椿初中在沈城一中的初中部就讀。

雖然家裡很有錢,但兄妹倆堅持騎車或者坐公交車去學校,除非天氣惡劣,他們才會讓家裡的司機接送。

初三畢業的暑假,難得沒有暑假作業,但孟槿還要每周練鋼琴和畫畫,書法這些年也一直沒落下。

她自制力差,但有個非常自律的哥哥,每次都是孟椿拉著她完成日常任務,再向老師和父親交差。

某天中午,家裡突然停電,正在午睡的孟槿被熱醒,她不高興地嘟嘟囔囔從樓上下來。

走路的時候感覺腰有點疼,孟槿也沒在意,她打開冰箱拿了罐可樂,放在臉上,勉強讓自己暫時涼快點。

過了片刻,把這罐可樂喝完的孟槿倒在客廳的沙發上再次睡著。

睡夢中她感覺到有絲絲涼風,忍不住舒服地翻了個身。

正在拿扇子給她扇風的孟椿看著在沙發里睡的沒人樣兒的孟槿,忍不住笑了笑。

為了讓她睡的舒坦些,他一直不間斷地用扇子給她扇風,左手累了換右手,右手酸了再換回左手。

直到來電。

客廳的空調聲音重新響起。

孟椿這才放下扇子,渾身幾乎被汗水濕透的他起身去浴室沖澡。

孟槿在孟椿離開后沒多久就醒了過來。

她迷迷糊糊地感覺到空調有風,但身上還是熱,她就睡眼惺忪到到旁邊打開了落地扇。

然後就這樣坐在落地扇面前,閉上眼,正對著風吹。

兇猛強烈的涼風迎面灌來,孟槿瞬間愜意地喟嘆:「好爽!」

孟槿這會兒清晰地感覺到腰疼的比之前更厲害了,她用手撐著腰后側坐直,仔細想了想,覺得應該是剛才在沙發上睡覺導致的。

孟椿簡單地沖完澡換好衣服再下樓來,就看到孟槿不長記性地又坐在落地扇前面直吹風。

從她六歲開始,到現在十五歲,九年了,這個壞毛病一直沒改。

他走過來,直接摁掉開關,拔了落地扇的電源。

孟槿睜開眼,幽怨地瞪著他。

孟椿站在她腳邊,居高臨下地跟她對視著,挑眉問:「怎麼?不服氣啊?」

孟槿大言不慚地控訴:「你這個壞人!每次都剝奪我的快樂!」

孟椿說:「非得讓我把這落地扇扔出去才行?」

孟槿哼了哼,似乎還是覺得氣悶,又伸腳踹了他一下。

她踹的不疼,對孟椿來說就是撓痒痒,他也不和她計較。

孟椿不理會她的挑釁,直接單手抓著落地扇就要轉身走。

孟槿瞬間起身攔住他,她急切地問:「哥,你幹嘛?」

「能幹嘛?」孟椿嘴角輕勾,右臉上的小梨渦露出來,神情多了幾分純良,語氣卻帶著點逗人的漫不經心,「丟雜物間去。」

「你不能……」孟槿還沒說完,人突然就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她摁著肚子,滿臉痛苦地哼唧,說話都變得艱難起來:「哥……我肚子疼。」

孟椿以為又是她的苦肉計。

她從小就慣會裝嬌弱扮可憐,隨著他們長大,他倆身高相差也越來越大,在力量方面孟槿完全處於下風無法翻身,於是就更喜歡用苦肉計來對付他。

用的多了,就成了「狼來了」。

孟椿不信她這次是真的肚子疼。

「別裝了,」孟椿從孟槿身旁走過的時候還用膝蓋碰了碰她,哼笑道:「這招都用了多少遍了。」

說完,孟椿拎著落地扇又往前走了兩步,這才覺得不對勁。

如果是裝的,孟槿在被他識破后就會立馬起身,衝過來跳到他身上,像個樹懶一樣掛在他身上不肯下去。

但現在……

孟椿立刻撂下落地扇折回孟槿身旁,叫她:「夢夢?」

他蹲在她身邊,看到她緊咬嘴巴,神情很難受的模樣,不自覺地皺緊了眉。

孟椿二話不說,直接將孟槿打橫抱起來,打算把她放到沙發上。

孟槿卻突然氣息發虛地對他說:「我想上廁所……」

於是孟椿就抱著她去了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樓衛生間。

他把她放下後轉身走出來,同時幫她關好門。

須臾,孟槿有些慌亂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哥!哥我好像……那啥了……」

她很無措地說:「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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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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