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糕、雞蛋茶
艷陽高照,春光明媚,跟昨晚來時大街上空無一人安靜寂寥的景象不同,路上來往行人不斷,有挑擔趕路的,有駕驢送貨的,道路兩旁還有不少搭著棚子的小攤販,時不時吆喝兩聲,倒勾勒出了一副春日繁華盛景。
燕寧還記得昨夜的驗屍工作尚未收尾,秉持著做事需盡善盡美的原則,她出門就打算直奔縣衙,然而卻被路邊小攤上傳來的陣陣香味兒給勾住了腳。
「嵌糕?」
「姑娘,您要來一個不?」
見燕寧在攤子前徘徊,小販立馬堆起了一個熱情洋溢的笑容:「我這嵌糕都是上好的糯米蒸熟了現打的,可勁道,皮薄餡兒多什麼料都有,好吃又頂飽,您看您想加什麼餡兒,我這就給您做。」
小販也是乖覺,像是生怕燕寧走了,說著就已經掀開了旁邊放著的木桶的蓋子,露出裡頭還剩大半的雪白麵糰,動作十分嫻熟的揪了一塊下來然後用手將麵糰抻開,攤在案上等燕寧點菜。
雖然昨晚睡前吃了夜宵,但到這會兒也消化的差不多了,方才還不覺得,現在聞著味兒了還真覺得有些餓。
燕寧粗粗一掃,就見案上一排擺了差不多有七八種小菜,什麼豆芽土豆絲都有,旁邊爐子上還有一口小鍋正細細煨著似乎是滷肉什麼的。
燕寧倒也豪邁,直接手一揮:「各樣來點兒。」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當然是什麼都要。
「好嘞!」
小販動作很麻利,不一會兒就將各色配菜都包了進去,又撿了一塊肥瘦相間的燉的爛爛的五花肉給細細剁了,臨封口前還不忘淋上一勺濃郁咸香的滷水。
他手法很是老練,就算包了這麼一大堆但還是能將麵皮合攏,封口處擰出麻花邊,一個足有人手掌大宛如一個大號餃子,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燕寧還順帶要了一碗雞蛋茶,打散的雞蛋拿滾水一衝,金黃色的蛋液漂浮散開呈絮狀如一朵朵綻開的金菊,小販又在碗里點綴進一勺白糖並幾滴香油,馥郁香味兒瞬間就散了出來。
小城物價還算合宜,嵌糕並雞蛋茶一共十三文,燕寧給了錢就坐在攤子自帶的桌椅前吃了起來。
嵌糕皮是糯米蒸熟了反覆捶打而成,跟年糕做法差不多,表皮吃起來軟糯彈牙有勁道,裡頭包的餡料種類豐富,最後澆上的那勺滷汁絕對堪稱點睛之筆,熱乎乎的咬上一口滿嘴都是料,看似雜亂卻清清爽爽毫不黏糊。
她又啜了一口雞蛋茶,麻油衝散了雞蛋的腥,加了白糖有些甜津津的,看似黑暗的搭配口感卻是出奇的順滑。
燕寧愜意眯起了眼,這才是生活啊!
因心中還記掛著有事兒,燕寧並沒有在吃飯上浪費太多時間,秉持著食物可貴浪費可恥的心態,偌大一個嵌糕並一碗雞蛋茶最終都還是進了她的肚子。
或許是為了方便串門,驛館與縣衙緊挨著,前後不過幾步路的距離。
燕寧本該大搖大擺直接進去,但看著門口守著的衙差,以及旁邊立著的那塊格外醒目的「官府重地,閑人免進」的牌子,卻還有些犯難。
按理說她是幫來幫衙門驗屍出報告的,四捨五入也算半個公差,就是不知道人家會不會認她這個「同僚。」
正當燕寧認真思索該怎麼自我介紹才比較合適的時候,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略顯驚喜的男聲:「燕姑娘?」
燕寧扭頭,就見蘇縣令匆匆過來,她忙揚起笑臉打了個招呼:「蘇縣令。」
見蘇縣令眼下掛著倆黑眼圈,面容憔悴,她不禁問:「蘇縣令晚上是沒休息么?」
蘇縣令抹了把臉,苦笑:「出了命案,我哪兒還睡得著。」
命案本來就不是小事兒,特別還是這種蓄意殺人拋屍的性質就更加惡劣。
眼看春日吏部考核就要開始了,這年頭當官的誰還沒有點野心想往上爬?特別是這回又恰好有幾尊大佛在,要是不好好表現儘快將這案子給破了,沒準就會給人留下一個褚小懷大尸位素餐的印象。
沈將軍倒也罷了,畢竟是武將,岑世子那兒可就不好交代了...
蘇縣令倍感壓力,一大清早就將衙門差人都散了出去,叫他們按照昨晚得出的推論去挨個排查,看平常與死者往來的人都有哪些,又有哪些人與他關係不睦。
見燕寧手中拎著箱子,蘇縣令立馬就懂了她的來意,當即就帶上了笑:「燕姑娘可是來幫忙復驗的?我方才還在想去請燕姑娘您呢,只是怕您昨晚累著了還沒醒,就沒敢去叨擾。」
蘇縣令身為朝廷命官,卻對燕寧如此和顏悅色,除了有沈景淮兩人的因素外,很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為昨夜燕寧挺身而出幫驗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正所謂雪中送炭,蘇縣令自然心存感激。
有蘇縣令領路,燕寧進縣衙可謂是暢通無阻。
說起來她雖在大慶生活了十多年,卻還是頭一回大搖大擺進古代官衙,她對縣衙的認知還僅停留在「明鏡高懸」牌匾,以及堂下兩排衙差手持殺威棒高喊「威武」,這種感覺莫名還有些微妙,彷彿劉姥姥進大觀園看啥都好奇。
官衙坐北朝南,佔地頗大,昨夜運回來的屍體就放在後衙的停屍房。
蘇縣令原本是打算親自帶她去,卻不巧半路有衙差過來報信說有要事稟告,蘇縣令只能向燕寧告罪,準備再找衙差領她去,卻被燕寧婉拒,縣衙佔地雖大,布局卻十分明晰,既然已經知道大致方位,她自己過去也不難。
見燕寧如此說,蘇縣令著急有事,就只能口頭給她說了路線,叫她先去,他再著人去喊文書先生前來幫著做記錄。
話罷,蘇縣令連忙告辭,帶著來報信的衙差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卻想起來自己似乎還有什麼事沒交代,他匆忙轉頭就想提醒,卻見那頭燕寧早已步履輕快走遠。
罷了,蘇縣令搖頭,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
這邊燕寧順著路線很快就找到了停屍房。
跟其餘的建築不同,停屍房是一間低矮的平房,門口居然還種了一排竹林。
翠竹在風的吹動下沙沙作響,或許是枝葉太厚的緣故,陽光並不大能照的進來,只在地上落下斑駁光影,若是放在別處還可以稱一聲清幽,但在停屍房門口,或許就只能用陰森來形容了。
停屍房這邊沒有窗戶,僅有的一扇門卻豁了一條細縫,哪怕還沒進去燕寧都能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仵作驗屍時慣會燃的香料。
一般人對停放屍體的房間或許會有些發憷,但這裡面絕對不包括燕寧。
只見她腳步輕快上前,毫不猶豫推開那扇虛掩的門,「吱呀」一聲輕響,就如同某種信號,將裡頭的人瞬間從沉思狀態中驚醒抬頭看去,四目相對,門裡門外的人都愣了。
燕寧沒想到這裡面居然還有活人,而且這活人勉強還算是個熟人。
看著擰眉朝她看來神情略顯愕然的年輕男人,燕寧的行動要比意識更快,還沒等她徹底反應過來話就已經先一步順嘴飄了出來:「喲~世子,您老擱這兒驗屍呢~~~~~~」
聽著她略顯弔兒郎當的腔調,岑暨:「.....」
岑暨沒想到燕寧這會兒居然也來了,見她轉身就關上了門腳步輕快往這邊來,昨晚的經歷瞬間就如開了閘的洪水似的一個勁兒往他腦子裡涌,岑暨臉色微僵,突然就生出了一種想轉身就逃的衝動,可想僅僅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她怎麼會到這兒來?
昨晚的經歷猶歷歷在目,岑暨現在是一點都不想看見燕寧,這就好比做夢夢見女鬼,結果一睜眼發現女鬼就在眼前。
眼看燕寧已經走了過來,岑暨薄唇緊抿,下顎線條越綳越直,漆黑眸光冷沉而警惕,似乎是在極力忍耐。
跟岑暨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一樣,燕寧也沒料到岑暨居然會先她一步到來。
見他手上戴著手套,再看男屍身上原本蓋著的白布也被褪下,這場景再明顯不過,他估計是來死者身上找線索來了,膽子倒還挺大。
見岑暨盯著自己,臉色似乎不大好看,燕寧突然就想到了出門時見到的那張木板床,她不禁眉梢微挑,狀似關切:「世子,您昨晚睡得可好?」
嘖嘖嘖,真不愧是能把床都玩散架的人,精神頭就是好哇。
只是到底還是年輕,不懂細水放長流節制才是硬道理,瞧這倆大黑眼圈,再這樣下去,很難不腎虛啊!
燕寧一邊關心發問,一邊若有似無將眼神往他身上瞟,腦中如野馬脫韁,很容易就想到了一些少兒不宜的畫面。
有些人吶,瞧著人模人樣是個正經相,誰能想到私底下玩兒那麼花呢,當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哇!
岑暨不知燕寧心中猥|瑣想法,見她眉眼帶笑滿臉殷切關懷,思及昨晚她投懷送抱的大膽之舉,幾乎斷定她今日是故意尾隨,想趁機與他獨處,不然為何他前腳剛到她後腳就來。
橫豎此時也只他倆人,岑暨也不再考慮是否需要給她留顏面,當即就冷了臉,目光如帶了寒意的刀刃寸寸從她臉上刮過,神情譏諷,言辭犀利而刻薄:「一邊跟沈景淮拉扯不清,一邊又想蓄意勾引本世子,你還當真是,不知廉恥。」
最後四個字岑暨說的慢條斯理,咬音卻重。
見燕寧愕然,他揚了揚唇,彎出的弧度涼薄得比冰雪更勝幾分,眉宇間已經是不加掩飾的嫌惡。
這話已經算是極重。
因沈景淮未特意向岑暨解釋過他與燕寧的關係,哪怕燕寧有叫過他大哥,岑暨也只堅定認為是這兩人玩得太花,放著好好的名字不叫非要玩情哥哥愛妹妹那一套,也因此才愈發不能理解。
就跟沈景淮對岑暨的脾氣門兒清一樣,岑暨對沈景淮也還算了解。
沈景淮身為沈國公府世子,十二歲就隨父常駐邊關,後來又屢建戰功,不及弱冠便已拜將,絕對堪稱同齡人中佼佼者,哪怕乖戾不羈眼高於頂如岑暨,私心裡對他也有幾分敬佩。
可沒想到沈景淮潔身自好二十多年,如今卻被一個姑娘給迷得三魂五道甚至甘戴綠帽。
想到昨晚沈景淮對燕寧的行為視若無睹,甚至還能若無其事與她說笑,關心備至,岑暨就感不可思議,這難道就是所謂的老房子著火——
燒起來沒救?
岑暨不能理解,並大為震撼。
沈景淮算是被豬油蒙了心,要如何,他管不著,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她將主意打到他身上來。
蓄意勾引?
不知廉恥???
燕寧被突如其來的冷嘲熱諷語言攻擊給糊了一臉,反應過來都快氣笑了。
見岑暨面色清冷,神情譏諷,看她的眼神彷彿是在看什麼髒東西,燕寧默了一瞬,在岑暨冰冷目光注視下,突然一揚唇,臉不紅氣不喘說的信誓旦旦:「世子您誤會了,我與沈將軍那都是逢場作戲,對世子您才是一片真心,不信我將心剖出來給您看?」
「噗咳咳咳——」
突如起來的噴咳叫屋內兩人一驚,循聲望去,就見房門大開,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堆人,滿臉震驚宛如石化,其中以秦執尤甚。
秦執已經成功驚呆,他萬沒想到自己離開不過一小會兒,再回來就碰上這大型告白現場,將心剖出來...真不愧是干仵作的,連表白方式都這麼特別。
秦執腦子暈暈乎乎,下意識問:「我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不!」看著門口眾人,燕寧如釋重負,當即斬釘截鐵:「你們來的正是時候!」
要是再不來人,她怕她會忍不住拿顱骨鑿撬開岑暨頭蓋骨,用實際行動告訴他:自戀是種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