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欸

真千金欸

夜色茫茫,天邊似藏了黑墨,濃稠深沉,遠眺山林萬壑模糊難辨,只聽夜風裹著驟雨呼嘯而過,松濤颯颯,四周樹影幢幢張牙舞爪恍若鬼魅,只一點暖光從窗戶間透出,隱約看見屋內晃動的人影,模模糊糊,幾不可辨。

枯柴投進火堆里還在噼里啪啦的燒著,暖光的火光碟機散暗夜黑霾,倒是為這久未住人的破廟添了一絲人氣。

沈景淮向來鋒芒銳利的眸色褪去,暖暖的火光撲散不定或暗或明,映出他眸底淺淡的溫和。

燕寧默默地看著他,沈景淮神情愈發柔和,眼中略帶鼓勵,兩兩對望,莫名情緒翻湧,火堆愈旺,那聲溫和沉穩的「大哥」似乎還在耳邊回蕩,溫情融融。

參商不見,倦鳥需歸。

「阿嚏——」

十分煞風景的噴嚏聲突然響起,直接就衝散了這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溫情氛圍。

燕寧以手捂唇,又是幾聲噴嚏從指縫中瀉了出來,她抽了抽鼻子,從袖子里扯出一張帕子擦了擦,又隨手揣進兜里,然後才朝沈景淮尷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哈,估計是這兩天變天不小心有些著涼。」

不是有句老話嘛,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瞞的,咳嗽就是其中之一,更不用說打噴嚏了,燕寧揉著鼻子,只覺得有些痒痒的,別不會是鼻炎又要犯了吧。

她有鼻炎的老毛病,每到春秋換季的時候就容易發,而這破廟裡許久沒有住人,空氣中灰塵草屑什麼的太多,最容易誘發鼻炎,估計今兒一晚上住了,她明天鼻子也就要廢的差不多了,可惜她手邊沒有葯,看來明兒還得去附近的鎮上看能不能弄兩副葯壓一壓。

鼻炎不是病,犯起來要人命,那鼻子里癢地就跟螞蟻爬似的,一連十來個噴嚏一個比一個響,還涕流不止,真真應了那個詞——

涕泗橫流。

雖然是破廟,但空間還算大,其餘幾人也有眼色,自覺不忘沈景淮跟前湊,都遠遠躲在一邊散坐著談笑。

軍中漢子豪爽不羈聲音也格外大,沒了拘束談起趣聞來哈哈笑的幾乎能將屋頂震飛,一時倒沒人留意沈景淮與燕寧之間暗涌。

沈景淮不知道燕寧的想法,只以為她是故意打岔,他眸色微暗,沉默了一瞬,選擇再次開口:「寧...」

才剛說了一個字,就被人打斷。

「別,」只見燕寧舉雙手作投降狀,在沈景淮疑惑的目光中一臉誠懇開口:「叫我燕寧就好,這樣聽著更習慣。」

雖說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別人怎麼叫並不重要,但或許是她這些年習慣了獨來獨往,乍然被人這般親昵稱呼,只會讓她頭皮發麻倍感不自在,倒不如坦坦蕩蕩以姓名相稱,畢竟,他倆從見面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過五六天不是?

燕寧笑容乖巧,晶瑩杏眸撲閃,就連聲音也是輕快如黃鸝,並無過激言語,卻已經是無聲拒絕,連稱呼尚不願拉近,更遑論其他?

沈景淮張了張嘴,徹底沉默。

他出身世家,又在軍中多年,不說位高權重,但也是威赫一方的青年將領,向來肅然律己不言苟笑,好不容易露出溫情一面卻一頭撞上了軟釘子,不痛,卻有失顏面,他原該生惱,可看著少女明艷臉龐,卻只覺心中澀然。

說到底,都是他們有愧,對她不住。

燕寧見沈景淮神色黯然,暗道自己是不是所言太過,一不小心就傷了人脆弱小心靈?

不過沈景淮好歹也是軍中出來的,按理說心性更勝常人更能經得住打擊才是啊…

燕寧偷瞥沈景淮,後者失落之情溢於言表,惹得燕寧莫名有種愧疚感,搞得像是她欺負人似的。

「行叭行叭,」燕寧摸了摸鼻子,頹然鬆口:「你想怎麼叫都行。」

沈景淮一愣,有些不解她為何突然改口,見燕寧擺出一臉「我懶得跟你計較」的表情,他眼中不禁溢出笑意,思索片刻,試探開口:「那我喚你阿寧如何?」

「可以可以。」燕寧連連點頭,這稱呼勉強還在她接受範圍內,好歹聽起來雞皮疙瘩沒那麼多。

「那你是不是也該…」沈景淮眼中含笑,意有所指。

「稱呼而已,又何必這麼在意,沈將軍聽起來多威風啊。」

燕寧沒想到他居然還能順桿爬,自己剛一鬆口,他就試圖讓她改口,真不愧是做大將軍的人。

燕寧笑臉盈盈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他的茬兒,她撩起衣擺學著沈景淮的模樣盤腿在他身側坐下,伸出手去烤火。

她的手指雖纖長,卻不似尋常嬌養女兒家一般瑩白無暇,最惹人注目的是右手手背上足有兩指長的一道疤,似乎已經有些年頭了,只看得到淺淺的一道凸起印記,指腹掌心俱有老繭。

燕寧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一把銼刀,在火上燎了燎,然後就旁若無人借著火光修起了指甲。

「其實我還是沒搞懂,為什麼就認定是我?」

燕寧沒有抬頭,專心修指甲,語氣隨意,只當是尋常閑聊,內容卻尖銳:「凡事都講個人證物證,你說我是沈國公府失蹤多年的千金小姐,證據是什麼?總不能就光憑我這張臉吧?」

「世上人千千萬,左不過就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就算找不出完全相同的兩個人,但相似者卻不知凡幾,如果僅憑外貌辨人,那多少是有些不負責了。」

哪怕已經過去了好幾日,但思及此事她還是覺得天雷滾滾,一句話總結就是——

真假千金文照進現實。

而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被抱錯的豪門真千金。

據沈景淮所言,因為國公府當年的一些舊事,她剛出生就被歹仆惡意掉包扔到了某荒郊野地,幸好得一農戶發現收養,後來歹仆保守良心譴責終日愧悔惶惶不安,終於選擇在臨死前說出事情真相。

這對國公府來說不亞於一場大地震,身為長兄的國公府世子沈景淮旁無責貸的承擔起了找回幼妹的任務,順著歹仆留下的線索一路追尋,然後,就找到了在村口擺攤殺豬的她。

這也是她現在會出現在這破廟的原因——

認祖歸宗嘛!

聽起來是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結局,只可惜,她是穿的。

是的,穿越。

屋外雨聲瀝瀝未歇,打在窗上發出「啪啪」聲響。

燕寧眯了眯眼,思緒有些發散。

那也是這樣一個大雨天,她原本是省廳的一名法醫,出現場的時候因為雨天路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這一摔可不得了,直接就給她摔到了華國歷史上毫無記載全然陌生的大慶朝,成了一嗷嗷待哺的奶娃娃…

趕個穿越時髦還能撞上真假千金副本,這還真是狗血他媽給狗血開門——

狗血到家了!

但燕寧還是對自己是否為「真千金」表示懷疑,畢竟這年頭又沒有脫氧核糖核酸鑒定技術,僅憑几句話外加她的樣貌據說與那位國公夫人有幾分相似就能斷定存在親緣關係未免也太不靠譜。

同行幾日,這還是燕寧第一次主動挑起這一話題。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壓根就沒有所謂掉包,」燕寧意味深長提醒:「畢竟除了那位老僕的話,再無別的佐證,至於容貌…」

燕寧摸了摸臉:「先入為主也不是不可能?」

有時候你覺得別人和你認識的人長得很像,其實是受一種「先入為主」觀念的影響,在真正看到對方的相貌之前,人的潛意識已經認同了「和他長得很像」這個觀點,類似於帶著答案去找問題,儘力去找「很像」的具體證據,實在找不到就靠腦補來解決,總歸是會形成自己希望看到的結果。

反正在燕寧看來,因為長得像就說是誰誰的親閨女,就跟因為和父母長相不同就說是抱錯的一樣離譜。

俗話說得好,龍生九子各有不同,要知道基因這玩意兒還有顯性隱性之分呢,只可惜客觀條件有限,要是擱現代親生不親生的也就是一根頭髮絲的事兒,哪兒用得著這麼麻煩...

燕寧暗自感嘆,雖說也在大慶待了這麼多年,但不得不說,論科技便利現代絕對要甩出一大截。

燕寧寥寥幾句話成功讓沈景淮眉頭擰成了死結,聽出她話中不加掩飾的質疑,沈景淮有瞬間的沉默。

她的懷疑也並非沒有道理,事關沈家血脈,自然不可能僅聽那老僕的一面之詞,但俗話說得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也是他不遠千里親自帶人前來探查的原因。

如果說先前還有所懷疑,但在看到燕寧的一瞬間,那絲疑慮就已經消散於無形。

不單單是因為她的容貌與他們的母親沈國公夫人足有六七分相似,更重要的是他心中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姑娘就是他要找的人,是他素未謀面的血緣至親,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血脈相連冥冥之中自有感應。

但顯然,燕寧與他的想法並不相同。

沈景淮不由得想到了初初見她時的場景——

那會兒她正在替人殺豬,兩三百斤的大肥豬被綁在門板上,兩三個壯漢壓著,別看她身形瘦削,力道卻足,殺起豬來手起刀落那叫一個利索,血濺了滿臉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根據查到的信息,她被一個屠戶收養,幾年前收養她的那對夫妻去世了,她就乾脆繼承了養父的屠宰生意,逢年過節會攬一些殺豬宰羊的活兒,多年經驗積累她早練就了一副殺豬好手藝,人送外號「一刀沒」...

思及她提起這些事時輕描淡寫的語氣,沈景淮心緒複雜,若非當年那場意外,她身為國公府嫡女,自當是千嬌百寵無憂無慮,又何至於愁於生計如此艱難。

沈景淮心疼之餘又覺得驕傲,他的妹妹不是溫室里莬絲花,是那岩崖峭壁中長出的翠綠松竹,雖無人養護,卻憑著一股野蠻勁兒向上生長,裂岩破土,不懼寒風酷暑,煥發出如朝陽般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沉默在兩人中間無聲蔓延,燕寧又撿了塊枯柴丟進去,火勢「彭」地一下增大,濺出幾點火星子,那邊眾人還在說笑,似乎壓根沒有發覺這邊詭異到近乎壓抑的氣氛。

沈景淮沉默地坐著,背脊挺直,眼眸漆黑深沉,氣息內斂,如海一般沉穩無邊叫人揣摩不透他的想法,良久,他突然抬眸看向燕寧,緩搖了搖頭,兀自笑開,聲音篤定:「你就是我妹妹。」

燕寧:「...萬一不是呢?」

沈景淮平靜無波:「我是你兄長。」

燕寧鍥而不捨:「...也許是你弄錯了呢?」

沈景淮笑著看她,就像是一個好脾氣的老父親在看自家不懂事的調皮閨女:「不會錯。」

燕寧要被沈景淮這軟硬不吃的態度給整抓狂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用魔法打敗魔法?就沒見過這麼喜歡到處認妹妹的!

對峙半天,燕寧無奈破功,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不跟你爭了,咱可說好了哈,這可不是我死乞白賴硬湊上來想冒充的,要是發現弄錯了,咱好聚好散就行,從此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互不相干,千萬別找我的麻煩。」

燕寧不怕他認錯人,就怕他認錯之後惱羞成怒讓她成炮灰。

燕寧:當妹妹可以,當炮灰不行!

聽燕寧反覆強調免責聲明,沈景淮眉頭擰了一下,忍不住問:「你既然不信,那當時又為何同意跟我回京?」

當初他找來告知燕寧身世后,提出想要帶她回盛京認祖歸宗,她只是考慮了一晚上就爽快答應,原以為她是信了自己,卻沒想到她竟從始至終都是懷疑。

燕寧瞅他一眼,心平氣和:「因為沒有別的選擇。」

大慶好歹也是一封建王朝,士農工商等級分明,她雖然是穿越人士但沒什麼大背景就是普普通通一平民,擱這兒待了十幾年,最深的感悟就是在絕對的權勢面前談人權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沈景淮既然已經認定了自己身世有異,那就算不以權逼人,但照樣有千百種方法讓她答應回京,與其如此,倒不如自己識趣點。

燕寧雖未挑明,但話中意思懂得都懂,過分坦率的回答成功讓沈景淮一噎,沈景淮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這姑娘還真是...直率啊!

沈景淮有心想為自己辯解,但觸及燕寧眼中隱帶的嘲諷,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她說的倒也沒錯,既然找到了,那無論如何都是要將人帶回去的。

沈景淮緩舒了一口氣,選擇暫時避開這一問題:「先不說這事了,你放心,我既然將你帶回京就不會叫你受委屈,至於其他的…」沈景淮笑了一下,神情溫和:「你開心便好。」

畢竟分離多年,她一時無法接受心有疑慮也能理解,不過沒關係,人能找到便已是萬幸,身為長兄,他會竭盡全力去彌補這些年錯過的光陰。

「所以,」沈景淮學她挑眉:「你現在是不是該喚我一聲兄長了?」

燕寧:「???」

還擱這兒等著呢?

見沈景淮目光含笑,神情執著,燕寧有理由懷疑要是她今兒不叫他一聲哥他非得一直叨下去不可。

「好好好,」燕寧小雞啄米似點頭,雙手抱拳:「大哥大哥,您是我大哥行了吧。」

看不出來沈景淮還是個社會人,張口閉口就我是你大哥,只是他還是有點落後,不知道現在都流行認爹。

沈景淮不知道燕寧暗戳戳的想法,身為國公府長子,底下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並不是頭一次聽人見他大哥,可當聽見這個稱呼從燕寧嘴裡出來時,饒是沉穩冷靜如他也不禁隱有激動。

「嗯。」沈景淮直接忽略了她話中敷衍,溫聲回應。

火苗綽綽,偶爾掠起幾點火星子。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就聽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緊接著緊閉著的木門被人從外推開,幾個黑影閃了進來,伴隨著朱濤那一貫的大嗓門:「燕姑娘,咱們晚飯有著落啦——」

燕寧循聲望去,等看到朱濤幾人手裡提著的野貨后,頓時一樂:「喲,收穫挺豐啊!」

只見朱濤幾人個個手裡都拎滿了東西,兔子,山雞,甚至還有一籃子野蘑菇。

朱濤脫了蓑衣三兩步就躥到燕寧跟前,從懷裡摸出一個包裹的嚴實的布包,小心翼翼掀開,一臉獻寶似的邀功:「燕姑娘您看,我還發現了啥?」

燕寧定睛一瞧,只見他手中捧著的是十來個拇指大小表面還有棕褐色斑點的橢圓形物體:「鵪鶉蛋!」

朱濤眉飛色舞:「對,回來路上撿的,估計是風太大了給鳥窩吹下來了,沒想到這些蛋居然沒碎。」

燕寧默默把即將要豎起的大拇指又給收了回去,嚇死她了,她還以為是爬樹上掏的呢,這雷電交加的要是為了口吃連樹都敢爬,那就當真是老虎嘴裡搶肉吃——

要肚飽,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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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真千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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