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黛絲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像猴子似的將馬爾科拋下，一頭扎進紐蓋特的小腿上。

「爸爸！我跟你講哦，馬爾科哥哥醒了。」一隻大手按住雀躍的她，紐蓋特輕聲應了下后，目光便停留在因為他的注視而僵在原地的少年。

沒有後退，也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樣子，這個少年恐怕經歷了很多事。

眼底劃過一絲讚賞，他拍完黛絲毛茸茸的腦袋后，示意她站好，自己則走近那個如臨大敵的少年面前。

不得不說紐蓋特的身軀真的很高大，起碼馬爾科被唬住了，他哪裡親眼見過長得這麼高大的人類。

「你醒了。」聲音也很威嚴的樣子，馬爾科下意識點頭。

「吃了嗎？」

又點點頭。

「我的名字是愛德華.紐蓋特，這是我的女兒愛德華.黛絲。」黛絲在一旁附和，「爸爸我已經告訴他我的名字啦，還有他的名字是馬爾科，今年十二歲。」

紐蓋特挑眉，連這個都說了，看來兩人相處不錯。這個少年可能也是無意間來到這裡，看他的樣子也不可能是鎮上的居民。

馬爾科只想著趕快道謝后離開，只聽得上方傳來一個肯定又不讓人覺得冒犯的語氣說，「那麼馬爾科，如果沒有什麼地方去的話可以暫時待在這裡。」

馬爾科抬頭，瞪大了眼看他。

黛絲被養成這種性格其實是因為她的家長也是如此吧，都不知道他的底細就邀請他到家裡居住。

還從沒有被如此對待的馬爾科攥緊了拳頭，只聽得他從牙縫裡擠出的幾個字，便收到了眼前男人爽朗又獨特的笑聲。

「是覺得我有可利用的價值嗎？」

「庫啦啦啦，毛頭小子就是容易想多。」

年少的馬爾科哪裡聽得了這句話，憤怒的用眼神瞪著紐蓋特，「如果不是的話你為什麼要收留我？難道老爹①你是有撿孩子的癖好嗎？」

話語一出，不管是大的還是小的都笑出來。

黛絲跑到馬爾科面前拍拍他的手臂，「你怎麼知道的。」

「哈？什麼？」

「我就是爸爸撿到的，所以現在爸爸就是我的爸爸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撿到的…

「……你們不是親父女？」

黛絲搖頭，「不是呀，我是在海上漂流被爸爸撿到養大的！」

「不要這麼看我，爸爸說了就算沒有血緣關係，我也是他最愛的孩子。」三歲的女孩用腦袋輕輕撞了一下他的手腕，又跑回了紐蓋特身邊。

「既然你叫了一聲老爹，那老爹收留了你也是理所當然的吧。」老爹的叫法不僅僅是父親，也可以是長輩間的稱謂，而馬爾科是如此稱呼的，紐蓋特倒是十分欣然的接受，並且發出了邀請。

「那我就是要多一個哥哥嗎，爸爸？」

「可以這麼說。」

「好耶！」

「喂喂喂你們別自說自話啊，根本就不清楚我的為人，自顧自的做下決定，你們不覺得很過分嗎，起碼要詢問當事人的意見吧？」馬爾科不滿的皺眉，這對父女真是讓人覺得無力吐槽，沒有過問他的來歷，也不清楚他是好是壞，「說不定我是個通緝犯，不幸流落到這裡的壞人，又或者是個被所有人都討厭的存在，你們難道還敢收留我嗎？」

「一個人討厭說明不了什麼，要是所有人都在討厭不就代表他那個太糟糕了嗎，奉勸你們還是好好想清楚吧。」可千萬別跟他這種被父母拋棄，被村子里當做流氓唾棄，出來后還被社會厭棄的存在來往。

「啊，你怎麼這麼悲觀啊，馬爾科哥哥。……悲觀是什麼意思，啊？」黛絲捂著被紐蓋特拍疼的腦袋。

「那你做過壞事嗎？」紐蓋特唇角一勾，問。

馬爾科冷冷的在心門築上一道牆，表情也變得疏離冷淡。

「當然，我偷過菜市場的魚肉水果，也偷過別人家放置在窗口的麵包，還搶過落單路人的財物。」帶著挑釁的眼神直勾勾盯著聽完他說的話后陷入沉默的男人。

他唇邊嘲諷的笑意更濃，聽到的話就趕他離開吧，反正他也已經習慣了。

紐蓋特若有所思，沒有回答只不過是他在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一個因為饑寒困苦又處於無人幫助甚至被驅趕的少年，不說是他，直覺系的黛絲聽完都扭著眉一臉的困惑。

黛絲在想，明明她所感受到的是一個很彆扭但很善良的哥哥，為什麼他會如此評價自己。

看著紐蓋特沉默不語，黛絲急性子的又衝到馬爾科面前，用手心拍著他的肚子，本來是想打他的肩膀了，高估自己的身高跟手臂的長度了。

「可是我覺得馬爾科哥哥是一個很好的人啊，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你看你的衣服都硬邦邦的，我覺得一定是他們看你比較好欺負才這麼做的。」看看就連衣服有好多個補丁都不捨得扔掉，黛絲沒有詢問馬爾科家人的下落，總覺得會得到一個不好的回答。

她很少跟比較大的人溝通，但從紐蓋特去城鎮淘來的話本里有看過在父母的愛意長大的孩子是什麼樣子，也有一些出生沒有了家人或者被拋棄的孩子，這些也都是在其他書里看到的，紐蓋特不忌諱她看這類關乎社會兩面性的繪畫本，有些實在看不懂的還是他解釋的。

三歲的她無法理解太過深奧的東西，但她清楚記得一句話。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沒有血緣關係的父母也不代表會討厭孩子。

好比如她，在紐蓋特縱容的保護下長大。

看著馬爾科黑黑的臉，黛絲就突然想到了這個，於是她似懂非懂的告訴馬爾科，「只要你同意，你就會擁有我們兩個家人哦，是兩個哦！」

馬爾科抽出手，「你什麼也不懂，小鬼。」

「庫啦啦啦，這算什麼，你要是說你殺過人我可能還會震驚一下，小鬼。」紐蓋特看著馬爾科一臉不符合年齡的成熟性子，攥緊的拳頭還有薄薄皮膚包裹下的青筋可昭示主人不平靜的緊張心情，這個表現倒是符合他的年齡。

「…什！殺人？！」馬爾科噎住，他喉嚨發癢，可能是還沒遇到過有人用如此不在意的語氣帶過他不堪的過去，他認真的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沒有一開始的害怕后，他發現，這個男人至始至終都只是用一個平靜如水的眼神在注視他，裡面沒有他過往所看到過的神色，明顯的討厭，嫌棄或者是背地裡的群體謾罵，都沒有，有的只是一個長輩面對晚輩時的耐心。

「看樣子沒有，那就不算太壞，一起吃個午飯吧，馬爾科小子。」眯起的眼睛能夠看到周圍的細紋，紐蓋特呵呵笑著邀請著眼前的少年共度中午的午餐。

讓一個飽受社會歧視的人徹底放下他的心防可不是單憑一句兩句就可以的。紐蓋特也沒有硬生生逼迫他露出內心的傷疤，雖然他的確是有意的讓馬爾科留下，但決定權在他手中。

因為黛絲擱置了三年的計劃也要提上日程了。

如果眼前的少年真的願意加入的話，他也很樂意接受。

紐蓋特說完也沒有等到馬爾科的回應，徑直抱著黛絲就準備往城鎮方向走。

馬爾科在原地站了很久，在黛絲有些焦慮在虛空踢著碎步時，他跟了上去。

黛絲一瞬間眉開眼笑，跟紐蓋特高興地說著，「他來了！」

紐蓋特微微一笑，步伐放慢了些，等著身後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快要追上時又放緩了步伐綴在紐蓋特的身後，兩人隔了兩米的距離一前一後走著。

「要去哪裡？」馬爾科悶悶的少年音在身後傳來。

「買菜做飯！」黛絲立馬回答，「爸爸做的飯很好吃的，你一定要嘗嘗！」

一般早晨起來到集市買的菜跟肉是為了中午做的，然而今天被耽擱了一點時間，加之紐蓋特一開始是沒想過要來城鎮的，於是來到這裡后，集市大半新鮮的魚肉沒有了，然而他並不著急，轉身進了一家飯館，直接向飯館的老闆購買新鮮的魚肉。

而飯館的老闆沒有拒絕，曾經得到過紐蓋特幫助撿回一條命的他對紐蓋特可謂是就差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的程度，雖然他單身老光棍，但這也是他表達對紐蓋特人格魅力的尊敬與崇拜。

「這家老闆是爸爸的忠實粉絲，如果不是爸爸強硬的態度，他還不想收我爸爸的錢呢。」在紐蓋特與迷弟飯館老闆聊天之際，黛絲按耐不住湊到了馬爾科身邊，兩人站在門口充當起了門神，看著馬爾科獃獃望著爸爸的身影時，她解釋道。

「忠實粉絲？」馬爾科疑惑的問，黛絲捧著臉坐在門檻上，「好像是聽說爸爸幫他打跑了奪財殺人的劫匪，如果爸爸當時沒有到的話，他估計真的就被殺死了，他很感謝當時爸爸的幫助，所以就變成這樣現在這樣子了。偶爾去集市晚了爸爸就會來這裡跟他購買，不過為了不影響生意他都是付出市面上雙倍的價格給他的，不收就不拿。」

馬爾科聞言又握了握拳頭。

「你真的只有三歲嗎？[注1]」他發自內心的問。

「當然，如假包換。」

「完全看不出來，你表達能力跟五六歲的孩子差不多，不，起碼得七歲。」

「哼，那是因為我聰明啊。」

「……」馬爾科不想跟黛絲爭論，作罷了這個話題后，紐蓋特拿著泡沫箱出來了。

三人一齊回了木屋。

紐蓋特也如黛絲所說的做了一桌好吃的佳肴。馬爾科是第一次吃到如此溫馨又美味的家常菜，他自以為隱藏很好的神情殊不知早已經被看破，紐蓋特喜愛喝酒，但因為黛絲的原因他選擇的是度數極低又不帶勁的米酒，桌上的食物是給兩個孩子準備的，他簡單吃了兩口就沒動了。

午餐后，紐蓋特又驅趕他們去睡午覺，什麼話也沒講。

馬爾科又留在了木屋一個下午的時間。

到了晚上，依舊沒有得到驅趕，甚至是把他當做了一份子一樣，讓他去洗澡，又給他指了指放在洗漱台上還未拆開的洗漱用品、毛巾。

盯著鏡子里已經乾淨的臉龐，還有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馬爾科摸了摸嘴角，那裡正悄悄地趁著主人不注意的往上揚起。

洗完澡后洗浴間的濕度很大，鏡子擦乾后又被一層霧氣覆蓋，馬爾科的眼睛表層也正霧氣朦朧了視線，他身上換上的是乾淨舒適的棉麻上衣以及直筒的牛仔褲，格外的合適，讓他懷疑今天他根本沒有跟著一起去集市。

馬爾科捂著眼睛頭抵在鏡子上，洗浴間外還傳來了黛絲正在跟紐蓋特撒嬌的聲音，隔著一層木板傳來的笑聲也把他傳染到。

「真是，糟糕透了。」

他居然會因為現在的場景感到高興。

「馬爾科哥哥，你快點洗完出來哦，黛絲要洗澡啦。」

「黛絲，不可以催馬爾科。」

「誒，好嘛。」

感覺就像真的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一樣，馬爾科將毛巾搭在脖子上，表情堅毅彷彿已經做好了決定一般打開了門，霧氣從裡面躥出來，他直接與坐在木椅上手抵著下頜的紐蓋特對視。

「老爹，能談一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