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關向榆死的那一年，正是零八年冰災的時候。
那一年是百年少有的惡劣天氣，整個岷江縣都彷彿被冰雪凍了起來，極低的溫度里，時間也被按下了暫停鍵。
大雪密密麻麻厚重的壓在枝頭，壓在屋頂，屋檐邊掛著長長的冰條，水管里的水全部凍住，連煮飯炒菜都用的煮化的雪水。
這樣極度反常惡劣的天氣里，發生了意外。
許多那時候才十歲，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有房子被大雪壓垮了，而消防員從那下面救出來兩個人，就是關家兩兄妹。
聽說關向榆救出來的時候人都已經僵了，雙腳上大片的血跡，血肉模糊，他懷裡還緊緊抱著關燦璨，送到醫院沒來得及搶救，人就死了。
而關燦璨一直昏迷，在醫院住了半個月的院，出院之後回來，就再也沒辦法開口說話。
不知道她是在那場意外中受了傷還是其它原因，總之她就變成大家嘴裡的「小啞巴」了。
「我覺得吧，也很奇怪，你說這房子倒了砸到人，斷腿斷手我都能理解，總不能砸到喉嚨了吧？」
許多疑惑道:「那怎麼就不會說話了呢？」
這事許多以前就想過，後來沒想明白就算了，畢竟也不關他的事。
旁邊的梁今神色凝重起來。
那種聽到熟悉的人已經去世的感覺，在他心上轟隆隆雷響般錘，人恍然間失神，直到許多拍他才反應過來。
梁今回頭，目光穿過大門，看向坐在院子里的人。
她雙手擺在腿上，安靜又乖巧，抬頭朝著陽光的方向，微微閉上眼睛，她的臉頰有和關向榆相似的弧度，梨渦淺淺的，在陽光下泛著柔光。
「燦璨，吃飯了。」鄭娟出來喊她。
燦璨回過頭，點點頭，然後站起來。
她把凳子搬到一邊，往屋裡走時，奶奶刻薄尖利的聲音刺耳的傳了出來:「讓她吃什麼飯，讓她上桌來吃飯，那不是存心堵我心眼子？想我也早死是吧！」
關芬剛剛在廚房不知道跟奶奶說了什麼，她身上這根引火索又被點燃了，話說的一句比一句難聽。
「媽，你別說了。」關磊去拉她，讓她別總沖著燦璨發脾氣，他們燦璨乖，又說不了話，被發了脾氣都存在心裡，也不會發泄出來，時間久了，苦的還是他們燦璨。
燦璨卻很乖的搖頭，打手勢告訴關磊，她不上桌吃飯了。
在哪裡吃飯都可以，她沒有關係。
爸爸不要，和奶奶生氣。
關芬在旁邊看夠了戲，才裝模作樣的過來拉一下，打圓場說:「媽你今天是壽星，別跟孩子生氣。」
這場鬧劇很短，短的不夠鄰居及時出來看個熱鬧，說到底還是因為關燦璨是個啞巴。
是受盡了委屈憋屈死也說不出話來的啞巴。
所以連許多都知道，小啞巴脾氣好，從來不計較。
再說了，脾氣不好又怎麼樣，你再生氣，也還是個啞巴啊。
翻不出天來。
燦璨被罵之後，還是站在院子里，這次卻連板凳都不坐了，只是乖巧的往旁邊站，不讓奶奶看到她。
「他們家這些事，我都看膩了。」許多來拉梁今，邊走邊說:「她奶奶一直就覺得是關燦璨害死了她孫子，這幾年都快處出深仇大恨來了，我要是小啞巴，踏都不會踏進這裡一步。」
關磊一直是個有孝心的，他媽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那時候還沒開放，受了多少苦啊。
為人子女，父母把他們帶大，現在老了，孝順是應該的。
所以到現在，關磊很多事也盡量順著他媽的意思來，儘管因為關向榆的事她總針對關燦璨，可能避免衝突還是少衝突。
這頓飯到底吃得不愉快。
鄭娟給燦璨從廚房裡盛了些飯菜出來，到院子里陪她一起吃，燦璨雙手捧著碗，把飯菜乾乾淨凈的都吃完了。
回家路上，關磊安慰女兒:「沒事，燦璨，咱以後也不常來。」
「奶奶她就是心情不好，才說了不好的話。」
燦璨搖頭，唇角淺淺的抿起來，說沒關係。
鄭娟看到路邊的精品店，想著讓燦璨高興一點，讓她可以去裡面挑個禮物。
鄭娟前兩天就看到幾個小姑娘在討論，說這家新來的精品店裡有很多好東西，什麼音樂盒，水晶球，還有哪個明星的明信片。
鄭娟也不懂這些，只知道小女孩都喜歡。
他們家燦璨，好像從來沒跟他們要過這些東西。
果然，燦璨搖了搖頭。
她不要那些東西，也不喜歡。
比起那些，她不如多買兩張試卷做。
哥哥說過，學習才有出路，好好讀書才有出息。
而且，她不想亂花錢。
鄭娟很輕的嘆了口氣。
他們家燦璨太乖了，乖到她有時候甚至希望她任性一點，或者來向他們要求些什麼。
可她不哭不鬧，也從來沒跟他們訴過一點苦，甚至有時候反過來安慰他們。
「那燦璨吃不吃糖葫蘆？」關磊問了句，沒等她回答，已經跑到前面賣糖葫蘆的爺爺那裡，給她買了一串火紅掛著糖漿的糖葫蘆。
他把糖葫蘆放到燦璨手裡。
燦璨右手手心貼著創口貼，她不想讓爸爸媽媽看到，接住之後握著拳頭，淺淺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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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今回家后，還是窩在房間里玩遊戲。
王霖打電話過來，嚷嚷著喊他上線。
「今爺，沒你撐場子我這幫派都不氣派了，最近PK總輸，媽的臉都丟光了。」
他可當然嫌丟臉，剛和幫派里一個妹子好上，說好了要帶人家打boss，結果輸得底褲都要翻了。
梁今開著免提，手機橫屏在玩貪吃蛇，他低頭，胸口像沉了一口悶氣，發泄不出來堵的要死，於是一場遊戲頻頻「死亡」。
「在老家，沒電腦。」梁今冷冷回了一句。
王霖知道他回老家了，距離市裡一個多小時車程的小縣城，王霖以前聽他說過。
「今爺，去網吧啊，網吧總有吧。」王霖那邊鍵盤聲啪啪的響，剛又輸了，他煩躁的把鍵盤往前一推。
沒今爺罩著，這日子過得還是不痛快。
「不想去。」梁今聲音還是冷漠，沒有半點起伏情緒。
王霖又說:「你是不知道，老秦計劃去家訪，這第一波肯定就得殺到我家裡來。」
「今爺你真幸運，我要是也有老家能回就好了。」
梁今冷哼一聲:「關我屁事。」
確實不關他事。
梁今狂歸狂，人家學習好啊，百年難遇的理科天才，老秦家訪是為了去撥亂反正，梁今就算不回老家估計也不會去他家裡。
「王大頭你省省吧，你別總動不動跟人家梁今比。」
電話那邊傳來洪映薇的聲音，輕嗤一聲挺囂張，損王霖說:「小今爺是我們學校的招牌，是光鮮的旗幟，你頂多就算一塊廁所門口的墊腳石。」
「人家十六拿金牌，你六十了撐死拿個靈牌。」
雖然這話沒錯，但聽著真扎耳朵，王霖不知道回什麼，只能氣急敗壞道:「你才大頭。」
洪映薇高興的笑了起來，對於王霖頭大這件事，她顯然挺喜歡逗一逗他，甚至還拍了兩下手。
「來比比吧，你頭比我腰還粗。」
梁今在這邊聽得有點不耐煩了，手也沒空出去掛電話，問:「說完沒有？說完就掛。」
王霖就是來找梁今上線的，既然他上線不了，王霖當然沒什麼要說的，於是下一秒，他就掛了電話。
他手指支起，指甲上都泛著冷光，隨著「蛇頭」的一陣亂動，他煩躁的把手機扔到一邊。
梁今在想白天許多說的話。
「兒子，出來吃飯。」宋凈玫在門外喊他。
他從回來時情緒就不對，宋凈玫看在眼裡，笑了聲問他:「怎麼了？心情不好？」
「沒有。」梁今搖頭。
他不說宋凈玫也沒有多問。
宋凈玫看了眼廚房方向，輕拍了下樑今，小聲說:「你也別總玩遊戲，多和你外婆聊聊天，畢竟咱們一年也沒幾次機會回來。」
老人家年紀大了，希望兒孫都能在身邊，所以她趁著梁今才高一，今年帶他回來過年，等之後學業忙起來，肯定沒什麼機會回來。
梁今淡淡點頭，應了一聲:「嗯。」
外婆身體不好，這兩年查出有冠心病，住過一次院，偏偏宋凈玫在市裡，離得遠，很多事不能第一時間照顧到，她心裡挺愧疚。
老人家在這裡住了一輩子，也不願意跟她去城裡。
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宋凈玫這次回來，也帶了不少東西，準備給鄰居們都分一分。
希望大家念一點她的好，家裡有事她不在的時候，能多照顧一點。
「除夕之前，咱們把東西送一送。」宋凈玫壓低了聲音和梁今商量，存心不想讓外婆聽見，等下被她知道了，又心疼這些東西，說浪費錢。
「嗯，知道了。」梁今淡淡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