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事情終了結
楚留香的問題還沒有問出口,韓文也到了,他微笑著打量這位天峰大師,看著寶相莊嚴的天峰大師,韓文還是客氣的雙手合十,微微欠首,這是對品行高潔之人的一些敬仰。
當今天下武功最強的人,在李紅袖給韓文的書中羅列出了一些人選,比如公認的天下第一大俠鐵中棠,有人說他是天下第一高手,但也有人說眼前這位少林南支掌門天峰大師,是天下第一高手,可見這位大師的武功的確是不弱的。
除了他們之外,尚有人說飽寶宗主雷霆上人的武功才是天下無敵,還有人說神秘遊俠「血衣人」的劍法……眾說紛紜,這些人又沒真的比過,又哪裡知道孰強孰弱?
只不過,韓文現在要做的就是先挑戰他們!
天峰大師同樣也打量了幾眼韓文,只是淡然的笑了笑,並未言語。
楚留香給了王羽一個眼神兒,示意他先不要胡來,然後說道:「十餘年前,有位扶桑武士天楓十四郎,渡海東來,曾與兩位中土高手較量過武功,其中一位是丐幫任老幫主,還有一位,不知是否大師?」
天峰大師默然良久,方白長長嘆息一聲,黯然道:「二十年前的往事,老僧都已幾乎忘懷了,不想施主今日竟又重提此事……不錯,施主說的,正是老僧。」
楚留香眼睛一亮,道:「天楓十四郎東渡求戰,卻無求勝之心。反似抱有必死之念,若是晚輩猜的不錯,他莫非有什麼傷心事?」
天峰大師又默然良久。緩緩道:「你猜得不錯,他的確有些傷心的事。」
楚留香道:「大師若肯示知,晚輩感激不盡。」
天峰大師目光閃動,凝注了楚留香許久,嘆道:「往事如雲煙,老僧本已不願提起,但施主你不遠千里而來。為的只是問此事,其中關係,必定極大。」
楚留香俯首道:「大師明察秋毫。晚輩也不敢隱瞞,此事關係的確極大,但晚輩卻可保證,晚輩相詢此事。絕無絲毫私心惡意。」
天峰大師淡淡一笑。道:「施主若有私心惡意,又豈能坐在此地。」
楚留香心頭一凜,恭聲道:「大師明鑒。」
天峰大師合起眼帘,緩緩道:「天楓十四郎堅忍卓絕,嗜武成痴,卻不幸又是個多情種子,二十多年前,華山與黃山世家兩大劍派發生慘斗。血戰連綿多年,黃山世家終致慘敗。到後來戰到只剩下李琦一人。」
楚留香忍不住問道:「此事與天楓十四郎有何關係?」
天峰大師道:「李琦姑娘為了避禍,便搭乘了海上商船,東渡扶桑,那時她已受了內傷,再加上海路艱難,到了扶桑島上,已是不良於行。」
楚留香道:「難道這位姑娘竟遇著了天楓十四郎不成?」
天峰大師嘆道:「正是如此,天楓十四郎暗對這李姑娘一見鍾情,幾日不眠不休,治澈了李姑娘的傷勢,李姑娘自也難免被他真誠所動,就在她傷勢痊澈的第四天,就和天楓十四郎結成了夫婦。」
楚留香微笑道:「良緣天定,結於海外,倒當真是段佳話。」
天峰大師黯然道:「只可惜他們幸福的日子並不長,李姑娘為天楓十四郎生了兩個孩子后,竟又忽然不告而別,只留下封書信。」
楚留香失聲道:「她難道又重到中土來了么?」
天峰大師嘆道:「此事雖不能確定,但想來必是如此,只因就在這李姑娘離開天楓十四郎沒有多久,華山七劍留下的四人,忽然全部慘死,江湖紛紛傳言,都說是黃山世家中僅存的李琦,回來為父兄復仇的。」
楚留香沉吟道:「如此說來,這位李姑娘在扶桑島上,必定學會了一種驚人的武功,也許正是天楓十四郎傳授給她的。」
天峰大師道:「這點你並未猜對,天楓十四郎並未傳授她武功,她必定是另有奇遇,而對於此事,她始終都是瞞著天楓十四郎的。」
楚留香嘆道:「不錯,這位李姑娘的遇合,必定甚是離奇,否則她在短短几年中,武功也絕不可能如此精進,竟一舉殺死了華山四劍……但她大仇得報之後,難道就沒有回到東瀛去瞧瞧她的兩個孩子么?」
天峰大師道:「沒有,那時她的幼子尚在襁褓中,天楓十四郎悲痛之下,就帶著這兩個孩子,來到中土。」
楚留香道:「難道那時江湖中竟沒有這位李姑娘的消息?」
天峰大師道:「奇怪的就在這裡,這位李姑娘做出了那般驚天動地的大事後,竟突然銷聲匿跡,就好像突然在這世界上消失了似的,天楓十四郎苦苦尋找了她一年後,才終於絕望……這時他才來到這裡。」
楚留香道:「原來他並非一到中土,就向大師求戰的。」
天峰大師長嘆道:「他苦苦向我挑戰,我執意不允,到後來他竟放火去燒藏經閣,我被逼不過,才答應和他比對三掌,誰知……誰知我擊出第三掌時,他竟然不避不閃,我收勢不及,竟令他受了重傷。」
楚留香慘然道:「晚輩猜的果然不錯,這時他已心灰意冷,無意再活下去,只想將自己兩個兒子交託給適當的人,所以竟不惜故意傷在大師的掌下。」
天峰大師凄然道:「我傷他之後,立刻將他扶到這禪房中,誰知他竟又乘我去取葯時,不辭而別,只留下封遺書,道出了這一段傷心事,又求我收留他的長子,我趕到他信中所說的地方,要將他遺孤帶回給他時,竟在那裡遇著任老幫主,我才知道。他竟已死在任老幫主的手裡。」
這一段既哀艷又悲壯的故事,自一個沉靜如佛的高僧口中說出來,更充滿了一種窒息的沉痛與神秘。
無花始終靜靜地坐在那裡。面上絕沒有絲毫表情,天峰大師和楚留香,也始終沒有去望他一眼。
他看來就像是個完完全全置身於事外的人,天峰大師所敘說的這故事,就像是和他完全沒有絲毫關係。
禪房裡靜寂了片刻,接著就響起水沸的聲音。
楚留香謹慎而緩慢地開始沖茶。
他每一個動作,都做得十分正確而小心。他正是想借這緩慢的動作,來澄清自己紛亂的思想。然後,他雙手捧起一盞香茶。恭敬地送到天峰大師面前,沉聲道:「多謝大師。」
天峰大師雙手接過茶盞,緩緩道:「你想知道的事,現在都已知道了么?」
楚留香道:「是。」
天峰大師淡淡一笑。道:「很好。老僧所能說出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他竟沒有問楚留香為何要知道這故事,只是開始去品嘗茶的香氣,在這一瞬間,他嚴肅沉重的面容,像是突然鬆弛了下來,但目中的悲哀之意卻更濃厚,於是他又緩緩合起眼帘。喃喃道:「這杯茶,的確比方才那杯茶好喝得多。」
楚留香凝注了他許久。實在猜不透這睿智的老僧究竟已知道了多少,他忍不住脫口問道:「大師難道沒有什麼話要問在下的么?」
天峰大師默然半晌,淡淡道:「任老幫主是否已故去了?」
他並沒有張開眼來,這句話像是隨口而問出來的。
楚留香卻長長吐出口氣,道:「是。」
他再次奉上一盞茶,道:「大師所要知道的,現在只怕也全都知道了。」
天峰大師只是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韓文突然說道:「不知道我能否跟這位無花說說話?」
天峰大師緩緩道:「該說的話,總是要說的,你們去吧!」
無花這才站起身子,他神情看來仍是那麼悠閑而瀟洒,恭敬地向天峰大師行過禮,悄然退了出去。
他並沒有說話。
等他身子已將退出簾外,天峰大師忽然張開眼睛瞧了他一眼,這一眼中的含意似乎極為複雜。
但他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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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很深。
後山的道路很窄,朦朧的星光,映著道旁的木葉,整個大地卻似乎已浸浴在一種神秘而凄涼的霧裡。
韓文和無花並肩走在這條崎嶇的窄路上,直到此為止,他們也始終保持著沉默,沉默得就如同黑夜中的山巔一樣,楚留香沒有跟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無花終於微微一笑,道:「你們雖然沒有當面揭穿我,但我卻不感激你們,那隻不過是因為你們怕天峰大師飭心而已,是么?」
韓文搖頭,道:「錯了!」
無花愕然。
韓文繼續說道:「楚留香與我不一樣,如果是我,我才不會管這麼多,只會抓了你,直接進行拷問,你若不招,我也不會放過你,只會殺死你!按照我一貫的風格,就是——簡單,粗暴!」
無花色變,好一會兒,道:「你從一開始就懷疑我了,那為什麼又要用楚留香的方式呢?」
韓文微笑道:「因為我想用別人的方式,來體驗一下……人生吧?我現在處在一個臨界點,我的心,始終不能保持平靜,所以我需要耐住性子,否則,後果會很嚴重的!」
「原來如此!你的殺氣如此濃厚,就像是地獄中走出的惡鬼,如果不能很好地消磨掉它們,遲早會走火入魔,下地獄的!」,無花也是笑著說道。
「那麼!你現在需要配合我一下,讓我把這件事情徹底的了結一下!」,韓文微笑著說道:「你認為楚留香不想讓天峰大師傷心的原因,就沒有別的原因不想當面揭穿你?譬如說,你跟他的友情……」
無花很是奇怪的看著韓文,但他還是悠悠的回答道:「我跟他的友情,到現在所剩下的,已不如眼睛里的沙粒多了。」
韓文頗為贊同的點了點頭,道:「不錯。眼睛里有了沙粒,就會流淚的。」
無花道:「你現在不妨告訴我,你們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韓文緩緩道:「我已知道了許多事。卻也還有許多不知道。」
無花微笑道:「既然你想知道所有的事情,那不妨與我交談一番,你知道些什麼?不知道的又是什麼?」
韓文道:「我已知道你便是天楓十四郎的長子,南宮靈的兄長,但你又是怎麼知道南宮靈也是你的親兄弟?天峰大師自然絕不會告訴你的吧?」
無花笑了笑,道:「這原因你本可猜得出的,先父去世時。我已七歲,七歲的孩子,有的雖不懂事。但也有的已懂得許多,而且永遠不會忘記。」
韓文搖頭道:「你懂得也許太多了。」
無花微笑道:「你自然也知道,天一神水,是我盜出來的。」
韓文點頭道:「不錯!我從一開始就懷疑過你。可楚留香是死活不信啊!『神水宮』雖然禁止男人出入。但一個文質風雅的出家人,自然是例外,在一般人眼中,都未將出了家的和尚再看成男人,其實這其中卻是難免有其弊病,只可惜那位多情的姑娘為你而死……」
無花笑道:「一個從未接觸過男人的女孩子,總是禁不得引誘的,她自覺死得很甘心。你又何苦為她可惜。」
韓文凝注著他,就像是看著稀世珍寶一樣。良久,哂笑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無論多卑鄙,多可惡的話,你竟都能用最溫柔,最文雅的語調說出來,比我還厲害!」
無花神色不變,又笑道:「你自也知道我費了這麼多心血,盜取『天一神水』是為的什麼?」
韓文笑了,道:「你不是我,武功雖然還算不錯,可要跟丐幫幫主與這位天峰大師想必,可就是差遠了,他們都不是你輕易能殺死的,何況你還要他們死得不著痕迹,令人不致疑心。」
無花道:「你說得正確已極。」
韓文道:「在那石樑上,扮成天楓十四郎的,自然是你,殺死「天強星」宋剛,以忍術遁入大明湖的,自然也是你。」
無花道:「不錯!」
韓文咂嘴,道:「利用一點紅的心魔想要除掉我,被我的聲音震斷了琴弦,後來卻借故將琴扔進大明湖裡……可惜!楚留香就是不願意懷疑到連琴聲都不願沾著殺氣的無花身上吶!他真是糊塗了!」
無花微笑道:「你不必為他難過,每個人都難免有糊塗的時候。」
韓文繼續道:「在石橋上,你又想殺我,可惜,還沒能成功,而烏衣庵中,素心大師那痴獃的徒弟,臨死前本已揭穿了你的秘密,只可惜她只說了個『無』字就死了,更可惜的是!楚留香始終認為她要說的是『梧桐』的『梧』,竟未想到她要說的本是『無花』的『無』,我說的話,他竟然還不信!」
無花道:「我實也未想到她臨死前神智居然又清楚起來,否則我就讓南宮靈,殺死素心大師的時候,就連她一起殺死了!你也知道,我與你見面,自然是有別人辦這件事兒的!」
韓文點了點頭,道:「就算東瀛忍術再厲害,所謂的分身術,也不過是在短距離內的高速運動,造成的視覺幻覺罷了!你不可能真的一分為二,南宮靈,沒錯,他的武功可以,否則楚留香當時一定會留下他!但你為何要殺死素心大師?」
無花道:「只要是和這件事有一點關係的人,我就不能讓他們活著說話,想必你現在了解了,我做事一向很小心謹慎,從來不願意冒多餘的險。」
韓文道:「所以你也想殺我?想殺楚留香?」
無花嘆了口氣,道:「我實在不願意楚留香牽連到這件事里,我早就對南宮靈說過,世上若只有一個人能揭穿我們的秘密,這人必定是楚留香!可誰能想到你這個在江湖上無名無姓的人更厲害呢?」
「哈哈哈……」,韓文大笑,道:「你這是在誇我嗎?可惜啊!一個人太聰明了,也並不是件好事。」
無花微笑道:「你自己難道很笨么?」
韓文搖頭,道:「不笨!但我我現在才知道。我實在沒有自己所想像中那麼聰明,否則我早就該想到,到了必要時。你必定會將南宮靈殺死滅口的!」
無花嘆道:「我又何嘗有自己所想像的那麼聰明,我以為只要南宮靈一死,你與楚留香的線索就全斷了,再也不會牽連到我身上,否則我又怎忍殺他?」
韓文道:「這其中最大的關鍵,就因為他說出你們乃是兄弟,若不是這點線索。我與楚留香也不會找到這裡來的!實在是可惜了!」
無花沉默了許久,山腰的霧更濃了,山風中已帶來冬天的信訊。他身上只覺有些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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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文道:「我始終不能了解的是,你這麼做,究竟是為了要報仇,還是為了要爭奪權力?這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天楓十四郎未死前已留下遺言。要你這樣做的?」
無花眉梢揚了揚。道:「你怎會想到先父有遺言留給我?」
韓文笑道:「你既來到中原,你的忍術與劍法,自然是自令尊學到的,但他死時,你還小,絕對學不會如此高深的功夫,這自然就是他將武功秘笈留給了你,你秘密chayexs.com.chayexs.com收藏了起來。連天峰大師都不知道。」
無花道:「嗯!」
韓文繼續道:「所以我立刻想到,他不惜犧牲生命。也要你們投入少林和丐幫的門下,說不定是要你們長大后,先接天下第一大派和第一大幫的門戶,再進一步而君臨天下,這也許正是他自己一心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所以才要你們代他來完成,否則他又怎會甘心情願地死去?」
無花又沉默了許久,微微一笑,道:「看來你比楚留香還要聰明……不!應該說,他始終相信人性本善,而你!恰恰相反!相信人性本惡!否則,又怎會想?」
韓文不置可否的笑著,道:「如此說來,我猜對了?」
無花微笑道:「你猜的也許對,也許錯了,以後你自然會知道的……」,他忽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著韓文,道:「無論如何,現在你已揭穿了這個秘密,你想要怎麼樣呢?」
韓文凝注著他,良久良久,微笑道:「我與從不殺人的楚留香不同!我會……打死你!活生生的那種!」
無花也笑道:「哦?那我也很想殺了你呢!」
韓文點頭,道:「不錯,你只要殺了我,再殺了楚留香,便可逍遙法外,只因世上能完全知道這秘密的只有我們兩個人,人數很少啊。」
無花緩緩道:「你是在等我出手?」
韓文搖頭,道:「你見過天上的雄鷹對雲雀發出挑戰的嗎?」
無花瞳孔微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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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再說話。
他們知道該說的話,都已說完了。
山風更猛烈,吹得他們的衣衫頭髮俱都飛起,他們的神情仍然安靜而從容,但彼此間已充滿殺機。
突然一聲霹靂擊下,山雨欲來,大地更見蕭瑟。
無花的雙掌,已在這一聲霹靂中,直擊出去!
這正是名震天下的少林神拳,他第一著用的乃是本門拳法,隱渾拳勢,再襯上霹靂之威,當真有驚天動地之力!若非親眼所見,只怕誰也難以相信這文雅溫柔如無花,竟也能發得出如此剛猛的招式。
韓文身形一轉,左掌斜斬無花脈門,他這一掌看來平平無奇,與無花那一拳的聲威簡直無法相比。但這平乎無奇的一掌,卻偏偏能將無花拳勢化解開了,顯示出了極高的武功水準。
這與往日的他很不同,往日里,他喜歡先下手為強,而現在——他已經有底氣,或者說,他有意的這樣做,這樣做的目的是,讓自己真正地走在正路上;
至少在武功走在正路上,堂堂正正的那種,而不是劍走偏鋒,因為在劍走偏鋒的這條路上,他已經無路可走了!只能另闢蹊徑。
無花身法展動,一聲霹靂還未停歇,他已擊出四拳,降龍伏虎,無一拳不是少林神拳的精華。
韓文卻又一一化開,而且連消帶打。猶有反擊之力。
無花十八拳擊出,竟然毫未搶得先機,右拳突然一縮。等到擊出時,只聽「嗤」的一聲,竟已變拳為指。這一指彈出,卻是內家的「彈指神通」,一縷銳風,急划韓文右胛下的「期門」、「將台」諸穴。
韓文不必被他這一指點中,只要被指風掃及。半邊身子也將動彈不得,只怕立刻要斃於無花左掌之下。但韓文身子一斜──只不過輕輕斜了斜,強銳的指風。便堪堪只能掃著他衣服過去。
他左掌已跟著到了無花脅下。
無花的攻勢,立刻就只好變為守勢,右手縮回,左手拍出時。已變為掌。掌緣立切韓文的「曲池」。韓文聲色不動,沉穩的橫跨一步,左肘撞出。
無花只得撤招變招,剎那間但見掌影飄飛,如狂風中漫天飛舞,正是少林外家的絕技「風萍掌」。顧名思義,這掌力已非以力見長,而是以巧取勝。掌勢詭異飄忽,雲譎變幻。竟是虛多於實。
但只要他一著實招擊出,立刻就被韓文的招式封死。
他一刻之間,便已換了「少林神拳」、「彈指神通」、「風萍掌』』三種功夫,這三種功夫或剛猛,或尖銳,或詭變,走的路子絕不相同,但卻正都是當今武林中最負盛名,最具威力的武功。
而韓文所用的招式,卻是江湖中最普通,最平凡,江湖中也不知有幾千幾萬人能施展這種招式。但明明是同樣的招式,到了韓文的手裡卻不同了。
他每一個動作使出,卻準確得毫沉不差,他每一個動作都要比無論什麼人都快上數倍!這些動作單獨看來也許平淡無奇,但到了兩人交手時,每一個動作都發揮了它不可思議的威力!
無花有時簡直想不通自己如此的奇技招式,怎會被韓文這種平凡的動作化解的?不但化解,還能反擊!
又是一聲霹靂擊下,暴雨傾盆而落。
狂風、暴雨,大地呼嘯,深山裡黑暗得如同墳墓。
他們根本已瞧不見對方的身影,只憑掌風聲來閃避對方的招式,但風雨呼嘯,到後來他們連對方的掌風都聽不見了。
霹靂擊下,電光一閃,韓文身形電光中一閃,無花身形卻凌空飛起,數十點寒星,如暴雨般射了出去。在如此黑暗中,要想閃避暗器,簡直是件不可能的事,無花身形落下時,嘴角不禁現出一絲微笑。
驚天動地的霹靂聲中,韓文的人卻像是不見了!
接著,又是電光一閃。
無花幾乎連心跳都停止,兩根修長的手指指著他脖頸下方的喉嚨上,輕描淡寫!卻諳孕鋒芒,只要輕輕那麼一劃,無花就會頃刻間慘死當場!
但韓文沒有動手,沒有動手的唯一原因是楚留香來了!
無花聽到了楚留香的腳步聲,但他並沒有回身,他只是靜靜地呆了半晌,看了一眼韓文,然後垂下頭,緩緩道:「很好,我今日總算證實,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你的武功的確厲害,不是吹牛!」
他語聲說得那麼平淡,就像方才證實的,只不過是場輸贏不大的賭博而已,任何人也聽不出他已將生命投注在這場賭博中。
在他身後的楚留香嘆口氣,道:「你雖已輸了,但無論如何,你的確輸得很有風度。」
無花發出一聲短促的笑,道:「我若勝了,會更有風度的,只可惜這件事已永遠沒有機會證實了,是么?」
楚留香黯然道:「不錯,你的確永遠沒有勝的機會。」
無花悠然道:「作為一個勝利者,你的風度的確也不錯,但只怕是因為你已作慣了勝利者,你像永遠不會有失敗的時候。」
楚留香沉聲道:「一個人若站在對的這一邊,就永遠不會失敗的。」
無花忽然狂笑起來,道:「我錯了么?……我若成功,又有誰敢說我做錯了……」,震耳的霹靂,打斷了他瘋狂的笑聲。
楚留香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你為何不逃?」
無花的狂笑已變為喘息,道:「逃?我是個會逃走的人么?……一個人若想要享受成功,他得先學會如何去接受失敗……」。他忽又狂笑起來,道:「無論多麼大的勝利,都不會令我歡喜得沖暈了頭。無論多麼大的失敗,也不能令我像只野狗般夾著尾巴逃走!」
楚留香嘆了口氣,黯然道:「你的確並沒有令我失望。」
無花道:「你現在想要我怎樣?」
楚留香緩緩道:「我只能揭穿你的秘密,並不能制裁你,因為我既不是法律,也不是神,我並沒有制裁你的權力!」
無花微笑道:「無論如何。你這種觀念的確是令人佩服的,自古以來,江湖中只怕誰也沒有這樣想過。」
楚留香緩緩道:「等到許多年以後。這樣想的人,自然會一天天多起來,以後人們自然會知道,武功並不能解決一切。世上沒有一個人有權力奪去別人的生命!」
無花嘆道:「這是以後的事了。現在你……」
楚留香道:「現在,我要將你交給能制裁你的人手上。」
無花大呼道:「你要將我交給別人?」
楚留香道:「不錯。」
無花狂笑道:「你既不能制裁我,天下還有誰能制裁我?」
楚留香道:「他們這些人,雖然未見得如何高尚,但他們所代表的法律和規矩,卻是無論什麼人都須尊敬的。」
無花冷笑道:「你難道一向很尊重規矩?」
楚留香道:「我們蔑視的,只是少數人立下的規矩,這種規矩自然不值得尊敬。但道德和正義,無論任何人也不該輕視。」
無花嘆了口氣。道:「楚留香,你實在是個很奇怪的人,但你無論如何,也休想將我交到那種人手上。」
楚留香嘆道:「為什麼?你本是個很高貴的人,那些人的手本不敢沾著你的衣衫,但又誰叫你犯了如此卑下的罪,『王子犯法,與民同罪』,這句話你難道不懂?」
無花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只是微笑喃喃道:「楚留香,無論如何,你也休想要那種人沾著我的一根手指。」
說著說著,他身子竟已緩緩倒了下去
霹靂閃電,聲震天地。
楚留香趕緊扶著他,在電光一閃中,瞧見了他的臉,這張溫文俊美的臉,此刻已變得鐵青而可怕。
楚留香大駭道:「無花,你……你為何這樣笨!死,難道就不可逃避么?」
無花張開眼來,勉強一笑,道:「我這並不是逃避,我並不是不敢去面對他們,我只不過是不屑在那種卑賤的人面前低頭而已。」
他日中又現出輝煌的光彩,道:「無論我做錯了什麼事,我總是高貴的人,比世上大多數人都要高貴得多!楚留香,這點你承認么?」
他眼睛漸漸合起。
他已永遠聽不到楚留香的回答了,電光閃過,他面容又恢復了安詳與平靜,甚至嘴角都還帶著一絲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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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花園裡,花木蔥籠。
名捕禿鷹正和一個面容凝重的丐幫長老,焦急地等候在樹下。
那丐幫長老不停地問道:「你想他真的會來么?」
禿鷹微笑道:「無論楚留香這人是好是壞,是善是惡,但他既說要來,就一定會來,無論什麼人,什麼事,都休想擋得住他。」
只聽樹上一人緩緩道:「不錯,無論禿鷹這人是好是壞,是善是惡,但他對楚留香的看法,倒是不錯的……」
話聲中,楚留香已飄飄落下。
他微笑著說道:「但禿鷹是不是已聽到我在樹上,才故意說這些話的?」
禿鷹大笑道:「楚香帥一諾千金,是小老兒早已知道的。」
丐幫長老忍不住道:「那兇手不知楚香帥已帶回來了么?」
楚留香臉色立刻黯淡下來,嘆道:「他已死了!」
禿鷹失聲道:「死了?」
楚留香道:「不錯。」
禿鷹道:「他……他是如何死的?」
楚留香嘆道:「他既已死了,無論是怎樣死的,豈非都是一樣么?」
禿鷹道:「但……」
楚留香厲聲道:「我說他死了,你難道還不信?」
禿鷹賠笑道:「楚香帥的話。小老兒怎敢不信?但他……他究竟是誰呢?」
楚留香默然半晌,緩緩道:「他雖然狠毒,但卻並不卑鄙。他雖是個兇手,但卻仍不失為君子,現在,他既已死了,你們何苦再問他姓名,人一死,就沒有名字了。」
那丐幫長老忽然道:「但他的屍身在哪裡?他就算死了。本幫弟子也要想辦法將他的屍身……」
楚留香暴怒起來,喝道:「你要將他的屍身怎樣?你竟想去對付一個死人,這想法豈非比那兇手還要卑鄙得多!」
他無論遇著什麼事。從來都是不動聲色的,那丐幫長老從未見過他的怒容,竟不禁駭呆了。
楚留香大聲道:「我告訴你他已死了,他的死。已洗清了他生前的罪。你們若不信,你們若還不滿意,只管自己去想法子吧!但你們若再敢來打擾我,休怪我不客氣!」
話還未說完,人已走遠,只留下禿鷹和丐幫長老還怔在那裡。
楚留香自己也不知道怎會突然變得如此暴躁,也許是因為他對無花的死,覺得太傷心。太難受。
也許是因為他太疲倦了。
無論如何,經過這麼一件事後。他只想回到他那舒服的船上去,揚起帆,遠遠離開這些可厭的人群。
他只想在那美麗的海洋懷抱里,那溫柔的海風中,那金黃色的陽光下,完全放鬆自己,安安詳詳地休息一段日子,喝幾杯冰冷的葡萄酒,吃幾樣宋甜兒做的好菜,躺在蘇蓉蓉身旁,聽李紅袖說一些結局美滿的故事。
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
但他忽然發現,老天竟像是永遠都不許他休息似的。
他還未回到船上,一件他平生所從來沒有遇到過的驚人變故,已在等著他了,他做夢也未想到這種事竟會發生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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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走了,韓文卻是留下了下來,留在了莆田少林寺。
禪房內,天峰大師正在親手炮製茶水,看得出,這位大師對茶道真的是非常的痴迷,一邊泡茶,他一邊說道:「喝茶,泡茶,這些都是可以讓人的心平靜下來的方法!」
韓文坐在一邊,呆愣愣的樣子,像是沒聽到天峰大師的話,良久,無奈的笑道:「可我的心,依舊狂躁啊!大師!能否跟我走上幾招?我想,這才會讓我的心平靜下來吧!」
天峰大師搖頭失笑,道:「無花的一身功夫已經接近我了!連他尚且都不能進了你的身,老僧……也就算了!年紀大了,實在是沒有動手的念頭了!」
「如果楚留香沒來,那杯茶水你會不會喝下去?」,韓文突然問了一句好像是毫無關聯的話。
他的意思是,那杯帶有天一神水的茶,那杯無花親手炮製的茶。
「會!」,天峰大師點頭,毫不猶豫的回答。
韓文沒有問為什麼會,因為他的心思不在於那個上邊兒,他在問的其實是天峰大師到底還有沒有動武的念頭!可惜,真的是沒有,這位德高望重,品行高潔的大師,真的已經是超然於外物的存在了!
他已知天命!
事實上這位大師已經知道那杯茶水裡有毒,他本可以出手與無花打上一場,制住這個孽徒,可他沒有……
韓文嘆了口氣,道:「那麼,講武不動武,可否?」
天峰大師一愣,旋即微笑道:「好!好吧!若不能讓施主滿意,恐怕老僧這段時間恐怕會不得安寧的!」
韓文面露喜色,正襟危坐,沉吟了一下,問道:「敢問大師,什麼是武學的最高境界?」
第一個問題就很辛辣,天峰大師卻微一沉吟,給出了答案,道:「不戰,而屈人之兵!」
「何以不戰而屈人之兵?」,韓文微微蹙眉,又問道。
天峰大師微微一笑,搖頭道:「我也不知!」
我也不知?看似是個狗屁的回答,實則卻是令韓文多有感觸啊!僅僅是兩個問題,這位大師就展現出了相當高深的禪學,令人心中欽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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