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雲薇幾次三番欲言又止，在說與不說之間反覆橫跳，深諳吊人胃口的秘訣，直到董珠忍無可忍以權壓人，她才終於說出原因。

原來雲薇得到消息，昨天康熙離開儲秀宮后，並沒有直接回乾清宮，而是先拐去承乾宮看佟佳氏，然後才回乾清宮。

康熙離開儲秀宮之前，梁九功曾進來悄悄和康熙說了幾句話，當時她們都以為是前朝有事，不方便叫後宮女子聽見。其實並不是，當時佟佳氏宮裡派人來請皇上，說是佟佳氏身子不爽，請皇上過去探望。

梁九功進來回話的時候，承乾宮的人就候在外頭，而康熙聽完就走了，絲毫沒有猶豫。或許正是因此，皇上才會賜下這麼多東西。

畢竟因為政務離開，和因為佟佳氏離開，對娘娘的傷害不同。

只能說皇上還算有點良心，不是那種寵妾滅妻還理直氣壯的人。但也沒好到哪去，難道送點東西就能抵消傷害了嗎？她們家娘娘又不缺這點東西！

雲薇說完就小心翼翼地看著董珠，見董珠垂著眼瞼沉默不語，頓時心疼地不行：「娘娘......」

娘娘得多傷心......額！

就見董珠抬起眼，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一點也看不出傷心的樣子，還在認真分析：「這事可能是一個原因，但肯定不是全部。若單單為著這個，隨便送點什麼意思意思就是了，沒必要送這麼多。」

雲薇簡直一言難盡：「......」

董珠挪開兩步，離雲薇遠一點：「你幹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雲薇無語道：「遇到這種事，您難道不該難過嗎？」

「嗐！」董珠懶洋洋地說，「難過是因為失望，失望是因為有期待。我本來就沒抱什麼期待，自然也不會難過。」

康熙寵誰都不要緊，別影響她工作就行。

況且董珠也不覺得康熙是被佟佳氏叫走的，她還記得當時梁九功說完話后康熙的反應——他鬆了口氣。

若他真的關心佟佳氏，知道對方不舒服，該擔心焦急才是，怎麼會鬆了口氣？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康熙就是不想留宿，佟佳氏只是個幌子，是個借口。

這個借口不是給董珠的——以他們倆之間僵硬的關係，康熙想走直接走就是了，沒必要再走個流程。這個借口是給康熙自己的，或許他正在祖宗規矩和自己的心意之間糾結，正好佟佳氏給了他一個理由，於是他順勢選擇順從自己的心意離開儲秀宮。

好吧，好像還是挺渣的。不過被渣的對象從董珠換成了佟佳氏。佟佳氏也是慘，實際便宜沒占著，還被甩了個黑鍋背著。

可憐！

雲薇不知董珠的心理活動，聽了她的「期待論」更加心疼，連忙就要安慰。

然而董珠拒絕了她的煽情，並派發新的任務：「你再去打聽打聽，皇上是不是還幹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猛地送這麼多東西過來，真是怪嚇人的。」

雲薇：「......」

煽情的氣氛全沒了，雲薇只能把話憋回去，然後默默幹活去了。

董珠又叫來月瑩，讓她去敬事房拿嬪妃侍寢的記檔。

妃嬪侍寢敬事房都要記檔，且需要皇後用印才算有效，但董珠穿來后康熙一直忙著，很少進後宮，加上董珠覺得尷尬，所以沒怎麼看過。

董珠突然要看，月瑩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去拿了。

等嬪妃請安結束，雲薇和月瑩也回來了。

雲薇那邊沒什麼消息，董珠並不意外，本來打聽消息就需要時間。先拿過敬事房的記檔來看。

翻了幾頁，她就不由輕笑：「佟佳氏挺能耐的。」

剛才雲薇說昨天晚上佟佳氏讓人來儲秀宮請康熙，董珠就覺得不太對。佟佳氏如此熟練大膽，竟敢冒著違背祖訓的風險，在十五這天上皇后的門請皇上，難道平時會沒有動作嗎？

果然一看記檔，康熙十次踏進後宮，有兩三次佟佳氏都要上門請人，不是身子不爽，就是有事和皇上說。康熙也慣著她，但凡佟佳氏來請，十次總會去上三四次。

一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如宜嬪、惠嬪這般聖寵優渥的還好，被搶一兩回恩寵不要緊，但有些小嬪妃，一年到頭也未必能見皇上一回，好容易有個機會，還被佟佳氏搶去，日子更沒有盼頭了。

且董珠發現佟佳氏有越來越囂張的趨勢，大約是因為有恃無恐吧。

月瑩看得皺眉：「貴妃如此囂張，咱們得管管吧？」

「佟佳氏既有宮權在手，皇上又縱著她，咱們怎麼管？」董珠攤手，「我雖然是皇后，但偶爾管一兩樁事還行，插手多了皇上就要不樂意了。」

「那怎麼辦，任由貴妃這樣下去，後宮豈不成了她家的，她想幹什麼便幹什麼？」月瑩十分氣憤，隨後眼睛一轉想到什麼，問董珠，「您特意要敬事房的記檔來看，莫非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董珠十分光棍，「我現在只求保全自己，別的什麼都不敢想。」

月瑩才不信呢，她殷勤地給董珠捏肩捶背，軟聲撒嬌：「娘娘，您就告訴我吧......」

董珠失笑，終究抵擋不住她的哀求，笑道：「有句古話不知你聽過沒有。」

月瑩：「什麼？」

董珠緩緩說：「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越是身居高位，越要恭儉自持，否則極有可能登高跌重。而佟佳氏顯然已經開始「狂」了。

董珠看敬事房記檔不是為了做什麼，只是驗證自己的猜想。她已經在前些日子的相處中看出佟佳氏不是什麼精明之輩，現在又發現她犯了致命錯誤，便更不需要做什麼。

她只需要按兵不動，偶爾推波助瀾，便可靜靜等待佟佳氏作繭自縛，屆時不論佟佳氏如何，至少收回宮權應該沒有問題。

如今只待一個契機。

契機暫時不知在哪，倒是先知道了康熙重賞的原因。

午後，董珠午睡剛醒，小太子就抹著眼淚跑來儲秀宮。

處於悲痛中的小孩子說話顛三倒四，董珠也沒有哄小孩的耐心，好一會兒才弄明白事情原委。

竟是因為何嬤嬤的事。

上次在御花園與太子偶遇，那位何嬤嬤的強勢無禮令董珠印象深刻，當時她罰對方查找宮規，這幾天一直沒有動靜，本以為此事已經了結，沒想到今日竟聽到了反饋。

原來太子那日察覺何嬤嬤態度不對，回宮后並沒有輕輕放過，堅持讓何嬤嬤找出那幾條規矩。但何嬤嬤本就是為了管束太子胡亂杜撰，根本找不出來。幾天下來，太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太子雖然小，處事倒是果決。既然確定何嬤嬤有問題，便把人攆了出去，如今人已經不在他身邊伺候了。

這是昨天發生的事，太子昨天處置人的時候沒哭，晚上睡覺時情緒也還好，直到今天午睡醒來，他終於綳不住哭了。

「我那麼信任她，她為什麼要騙我嗚嗚嗚......」小糰子眼淚啪嗒啪嗒掉，還吹了個大大的鼻涕泡。

董珠：「......」

董珠讓雲薇給太子擦臉，自己謹慎地離他一丈遠，想了想安慰道：「她雖哄你，但未必是害你。」

「我知道，嗝——」太子哭得打嗝，抽抽噎噎道，「何嬤嬤說她是為了我好，為了讓汗阿瑪更喜歡我。」

董珠問：「那你覺得她說得對嗎？」

「應該是真的，」太子又抹了抹眼淚，認真地分析，「何嬤嬤是皇額娘留給我的人，就連汗阿瑪都很信任她，好幾次讓我聽她的話，我相信皇額娘和汗阿瑪，何嬤嬤應該不會害我。」

倒是挺有道理，董珠挑了挑眉：「既然你覺得她衷心，為什麼還要攆她走？」

太子的眼淚又要忍不住了，神情卻很堅定，小臉嚴肅地說：「我是主子，她是奴才，她能勸導我，卻不能替我做主，與好心還是壞心無關。」

董珠一愣，心說這小孩真是聰明，被教得很好。聽說太子的教育一直由康熙親力親為，看來康熙很會教育孩子。

太子抬了抬小肉下巴，傲然道：「汗阿瑪說我以後是要做大事的，奴才不懂事就教訓，不能縱了他們，反正我又不缺奴才使！」

董珠：「......」

董珠收回剛才的話，康熙真的會教育孩子嗎？這種話都和小孩說，長大真的不會變成霸王嗎？

不過董珠總算明白今天的重賞是為了什麼，以康熙對太子的看重，必定知道何嬤嬤的事，他一直按兵不動，恐怕是為了鍛煉太子。

現在看來，他對太子的處理很滿意。

康熙是在感謝董珠呢。

意識到這一點，董珠心裡哼了一聲。被上司肯定固然欣喜，但同時也說明了，康熙對昨天的事果然沒多少愧疚。

再看小太子，董珠就覺得同病相憐。

小太子多慘啊！才三歲半就要被親近的人背刺，而他無良的老父親不僅不幫他處理，還躲在後面暗搓搓看熱鬧。

她也慘啊！十五皇上不留宿，害她被後宮看笑話（誤）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幫康熙哄孩子！

哄孩子誒......那是人乾的活嗎？

董珠想了想，問：「你和皇上說過這事嗎？」

太子茫然地搖搖頭。

「傻孩子，你該和皇上說的。皇上博學睿智，你想不明白的問題，他都能替你解答。」

董珠難得摸了摸太子的小腦袋，露出狼外婆一樣的笑容，誘哄道，「下次傷心了只管去找皇上，他會很樂意見到你的，知道了嗎？」

經過上次去御書房找康熙的事，太子對董珠的話已經很信任，聞言只遲疑片刻就點頭答應。

董珠對他微微一笑，十分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