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火車抵達京市是半夜兩點半,一家三口下意識攔了輛計程車,卻被高達四塊八毛錢的起步價嚇到。
起個步一半的存款就沒了,如果送到家,恐怕全部的存款都不夠。
不能打車,這個點也沒有公交車,從火車站離開的絕大多數人都是背著行囊靠步行,但這不包括嬌生慣養的林二少、優雅從容的前港姐冠軍和縮水到四歲的林年年。
打不起計程車,還能坐人力三輪車,這就便宜多了,送到家門口只要四塊五,還不到計程車的起步價。
不過,慢也是真慢。
一家三口連塊表都沒有,火車兩點半到站,坐上三輪車的時候得差不多三點鐘了,而等到他們到家下車,天上的星星還未完全隱去,但東邊太陽的輪廓已經顯現,天快亮了。
騎了至少兩小時,只要四塊五毛錢,簡直是業內良心。
林二少下車的時候還跟人道:「這一路麻煩老兄了,您是實誠人,留個聯繫方式,下次用車我還找你。」
實誠人笑得一臉憨厚:「您說笑了,哪兒有什麼聯繫方式,我滿京市跑,不固定在一個地方。」
有時候碰見精明的,光講價就能講十多分鐘,要是碰見冤大頭,像眼前這位,一點不還價的,一單能賺兩單的錢。
但不還價還誇他實誠的冤大頭,他拉車一年多也是頭一次見。
林家三口渾然不覺被宰,道謝下車后存款由不足十元變成了不足五元。
這裡是服裝廠的家屬樓,林家原本住的是麵包廠分的平房,幾年前,林大嫂做主添錢把原來的三間平房置換成了這裡的三間樓房,原身夫妻倆去年帶孩子回來過一次。
雖然都是三間房,但樓房這邊的面積比平房要小,只是條件更好,冬天有暖氣,每層樓都有衛生間,雖然都是公共衛生間,可住平房是好幾個大雜院共用一個,廚房直接安在了門口的過道里,裡面的不到四十平的三間房被分隔成一間客廳和四個卧室。
因為天剛蒙蒙亮的緣故,筒子樓里靜悄悄的,沒什麼聲響。
咚,咚咚。
敲門聲格外清晰,林父林母住在由原來客廳分隔出來的卧室里,簡單來說就是把這套房子原來的客廳一分為二,一半做為客廳,另一半當卧室用,卧室和客廳之間只隔了兩個衣櫃和一道布簾,走廊過道里的腳步聲老兩口都能聽得到,更別說敲門聲了。
「老頭子快起來,是不是小北他們回來了?」林母推了推旁邊的林父,自己也趕緊披上褂子,趿拉著布鞋去開門。
林父慢了一步,摸索著戴上眼鏡,剛掀開帘子,就看到站在門外的小兒子一家。
「快讓孩子們進來。」林父啞著嗓子說道,「自從接到你們的信,你媽這幾天晚上就沒睡踏實過,總算是盼到你們來了,趕緊進來坐,肚子餓不餓,老婆子你趕緊給孩子們做點飯,房間都給你們收拾好了,要不先休息一會兒,等飯好了叫你們。」
林母早已紅了眼眶,一邊把小孫女往屋裡抱,一邊嘮嘮叨叨:「孩子都瘦了,去年就說讓你們把孩子留下,我在家不上班多一個孩子也能照顧得來,非不聽。」
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但到了跟前,林二少還是喊不出爸媽。
姜露就不一樣了,作為一個曾經的演員,雖然演技不怎麼樣,但對喊陌生人爸媽有經驗。
「爸媽,行李放哪兒?」
自然是放在卧室,林母抱著孫女,打開左手邊的卧室門:「都給你們收拾好了,早在搬進來住的時候,這間房就是給你們準備的。」
當年大兒媳要把平房換成樓房,她們老兩口把家裡的積蓄拿出來大半,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一定要留一間房給小兒子,為此還逼著老大兩口子立了字據。
家裡人多,總共改了四個卧室出來,次卧沒動,主卧一分為二成了兩間,又在客廳間隔出來了一間卧室,每一間都不大,她們老兩口住一間,老大兩口子一間,老大家的兩個孩子住一間,剩下一間是留給小兒子的。
小兒子沒回城之前,這房間一直當成雜物間來用,前幾天收到信,她就趕緊把房子收拾了出來。
房間里放著一張上下鋪,床是靠牆放的,床的另一邊擺放著一個衣櫃,單是這兩樣東西就已經把房間塞滿了,沒有窗戶,也沒有桌子。
別說林二少了,姜露在嫁進豪門之前也沒住過這麼小的房間,床看著也就一米寬,實在很讓人擔心夜裡會不會掉下來。
哪怕有心理準備,但在直面這間房間的時候,還是感覺到了滿滿的壓抑,太小了,太暗了。
林二少渾身難受,他很難想象三個人往後住在這樣的房間里,沒有幽閉恐懼症也能逼出病來。
不過看著滿臉激動的老兩口,林二少什麼都沒說。
放行李的功夫,林家老大林向南和媳婦顧青都從卧室里出來了。
顧青挺著肚子,她已經懷孕六個月了,這個孩子是上輩子沒有的,趕在計劃生育之前要的,希望是個小囡囡,她有兩個兒子,卻沒有一個女兒。
「你們一家可算是回來了,自從收到你們的信,爸現在一下班就往家趕,媽更誇張,跟人借了不少肉票,就等著你們回來了。」顧青邊說著,邊從兜里掏出幾塊糖遞給小侄女,「安安吃糖。」
「謝謝大伯母。」林年年接過糖,好奇的打量著書中的女主角。
和她想象中很不一樣,女主角燙著星爺電影里包租婆式的獅子頭,穿著白色睡裙,可能是因為懷孕的緣故,人顯得很富態。
不像電影電視劇里的女主角,看起來很普通的一個人。
「安安真懂禮貌。」顧青誇道,「這孩子上育紅班了嗎?」
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樣,侄女林安也是上輩子沒有的。
上輩子她嫁過來后沒有接婆婆的班,後來知青下鄉的政策出來后,婆婆把工作給了小姑子,公公把工作給個小叔子,家裡誰都沒下鄉當知青。
小叔子的運氣很好,本來接公公的班是去車間做工人,可小叔子只在車間待了半年,就拜了運輸隊的隊長為師,後來又調動關係成了運輸隊的司機,司機的福利可比普通工人強多了。
這還不算完,上輩子小叔子和姜露一直到七六年才結婚,七七年恢復高考,兩個人居然都考上了師範大學,上大學的時候還生了孩子,畢業后又都當了中學老師,工資不低,學校還給分了房。
除了因為計劃生育只生了一個女兒外,小叔子和弟妹上輩子別提多讓人羨慕了。
重生后,她做的第一個改變就是出去工作,但工作崗位難得,她便想著接婆婆的班,反正小姑子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人,不想下鄉嫁人就是了。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因為婆婆沒有了工作,公公一個人的工作不能分給兩個孩子,乾脆就一個沒給,小叔子下了鄉,小姑子在報名前一天找人領了證。
小叔子下鄉,原本用不著下鄉的姜露也跟著去了,去就去吧,反正兩口子將來都能考上大學,又不是回不了城。
七三年,小叔子下鄉。
七六年,小叔子和姜露在鄉下生下林安。
七七年沒有考中的喜訊傳來。
七八年也沒有考中的喜訊傳來。
等了又等,一直到現在,知青回鄉的政策落實,小叔子一家才回城。
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雖然她並不是故意的,雖然這些陰差陽錯也不全都是她導致的,但顧青心裡還是感到抱歉。
「沒去,我和阿北奉行快樂教育,小孩子嘛,還是應該有個快樂的童年。」從不服輸的姜露笑盈盈開口,「我們還給孩子改了名——林年年,童年的年。不過阿北也說了,寓教於樂,讓孩子在玩耍中學習,年年給長輩們背段詩吧。」
她才不會說鳳凰屯生產隊沒有育紅班呢,連小學都要到隔壁生產隊去上。
姜露看向女兒,背段長的難的,一聽就很唬人的。
林年年眨了下眼睛,收到。
「潯陽江頭夜送客……」
「冰泉冷澀弦凝絕……」
「夜深忽夢少年事……」
「春江花朝秋月夜……」
「……江州司馬青衫濕。」
最後一句落下,林年年兩手裝作捏住裙邊的樣子屈膝行禮。
871字的《琵琶行》,可不屬於小學教材的內容,是林年年去年備戰港城中小學生詩詞大賽時背下來的,是她目前會背的古詩詞中最長的一首。
林二少和姜露帶頭鼓掌,臉上滿滿的驕傲。
林父一邊鼓掌,一邊笑的合不攏嘴,他們家這是要出個女大學生呀。
林母偷偷擦了擦眼淚,小兒子從前就是家裡最會讀書的一個,要不是沒趕上好時候,說不準現在也是大學生了。
在場鼓掌的所有人里,林向南的掌聲音量是最大的,這麼多的字,這麼拗口的句子,哪位侄女這麼小就能背下來。
還快樂教育,他沒看出這教育快樂在哪兒,小侄女是聰明,但他弟也是真有耐心和狠心。
顧青跟著大傢伙一塊鼓掌,臉上的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
現在這幅場景似曾相識,上輩子的時候,小叔子和弟妹可不說什麼快樂教育,孩子三歲大就送各種興趣班,學過唱歌,也會跳舞,還會彈琴說英語,每次家庭聚會,都是小叔子一家出風口的時候。
這輩子小叔子和弟妹沒了上一世的條件,可總想拔尖的心是一點兒都沒變,在鄉下當知青都沒忘了教孩子背詩。
這麼大的動靜,林向南和顧青的倆兒子也被吵了起來,揉著眼睛打開房門。
老大林博遠,今年六歲,是紅星小學的一年級新生。
老二林博識,和林年年一樣,也是四歲,比林年年大了三個月。
三個小娃娃站到一起,看上去都不太像一家人。
六歲的林博遠穿著立領的小白襯衣,黑色長褲,腳上還趿拉著一雙白色球鞋,打扮的洋氣極了。
四歲的林博識,身上的衣服樣式也很時髦,只是舊了些,褲腳有幾處補丁,而且很是松垮,並不合身,顯然穿的是舊衣服。
同樣四歲的林年年,比林博識要矮半頭,身上的衣服也不合身,偏大而且灰撲撲的,是用大人衣裳改小的。
穿著補丁衣服的林二少,想吃軟飯的想法漸漸堅定,林家人多,老兩口又只有林父還在上班,但姜家就不同了,他老婆是獨生女,岳父岳母都有班上。
姜露此時腦子裡已經浮現出幾十套女式童裝的樣式,還有各種各樣適合小女孩的編髮,她從前就熱衷於打扮女兒,現在換了個世界,她閨女也得是人群當中最靚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