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劍三

81劍三

葉英張開眼,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條鱗甲漆黑的有著一雙金色眼瞳的巨龍。他坐在龍的背上,頭頂是好似觸手可及的清月繁星,身邊是水汽氤氳的流雲風罡,耳邊是起伏跌宕如同仙樂般的琴音。

俯瞰大地,西湖的粼粼波光,藏劍的金碧燈火,杭州城裡的人聲鼎沸,群山之間百川入海……

——那樣美麗而壯闊的山河景色恐怕是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絕美畫卷。

睜開眼,鼻端是他熟悉的清冷空氣,眼前是一如既往栩栩如生的杭菊刺繡垂簾。無一不昭示著那樣的綺麗的經歷只是一場幻夢,只能留存於心間的……夢而已。

梳洗完畢,步出天澤樓,遠遠看見的就是那數年如一的冷漠身影。

「陌尚。」

「你晚了一刻鐘。今日的課程加倍。」葉招魂仰頭望天,看著高起的日頭不著痕迹的皺眉,「他們都在秋菊院等你。」

「……陌尚。」葉英叫住她,心中帶著些連自己都不甚明白的期待,「昨晚我們……」

餘韻悠長的氣息吐出帶著些無奈和告誡,葉招魂頭也不回。「你就當那是夢便好。有些事情是不能說的。」

凡人就活在凡人的世界里,神仙妖魔什麼的,都是傳說里的存在,也只能存在與傳說。

「是……」葉英點頭。

「另外,龍公子和長琴公子昨夜都已離開,我想是該告訴你的。」

葉招魂的話令葉英眼中莫名一亮,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只是默默輕語。

「阿青他們總會挺過的。」

嘴角勾起一個單薄的弧度。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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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還要做這種事情,你啊~可真是沒變得成熟些!」

一身黑白龍鳳套的慳臾長琴此刻正坐在揚州城中最繁華的酒樓之上,桌上是二三清淡小菜——慳臾早已辟穀,長琴不喜大魚大肉的葷腥油膩。慳臾晃了晃手中的玉葫蘆,聽著裡面越發空曠的聲響,很是有些遺憾。

「誒,又沒酒了……聽那個李家小丫頭說純陽的酒不錯,改日可是要去看看的。」慳臾聽見長琴語氣詼諧的調侃裝可愛的眨眨眼,笑開了。「不就是帶那幾個小子丫頭出門逛了一圈么?哪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我又如何不成熟了?」

「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長琴有些無力揉按額角,「你的原身外貌實在太過明顯,若是那幾個孩子說了出去,說不定你又要背上牽連無辜的罵名。」

「無辜,哼!真說起來又有哪個人是無辜?」慳臾朗聲一笑,痛飲一口酒。「至於說出去什麼的,那些個鬼靈精的小子又有哪個人是傻子?只怕是心照不宣閉口不言才是真的。」

長琴微笑不語,揚眸遠眺。

從這個角度看去揚州城外儘是一片碧波瀲灧,妝點如女子婀娜絢爛的畫舫停泊岸邊,街市之中行人來來往往,腳步輕鬆而悠閑,好似沒有什麼能比這樣的生活更滿足。杯中萌黃透徹的茶水中墨綠的葉片起起伏伏,好似混亂而隱含秩序的輪迴。

「我以為,你起碼會送他們到崑崙腳下。」長琴如是說。

「原本是這麼想的。」慳臾也不否認,又為自己滿上一杯清酒,瓷白瑩潤的杯沿在唇邊摩挲,「可我還是有些私心的。看到那兩個女孩子,我就想到如果我再不放手,總有一天他們會屍骨無存……越是純白的東西,就越是容易被染黑。物極必反,否極泰來,誰也說不明最後究竟是如何。」

長琴想起那個藏劍山莊的小女孩,那樣一雙眼睛,就好像走過幽冥,踏過屍山,越過血海,最終鉛華洗盡,獨留一顆大徹大悟的琉璃心,靜思己過,悟道成佛。世間萬法,皆可成佛。那個女孩子走的,應當是殺戮入道的荊棘路。那是比始終神思澄澈,心如明鏡的佛子們走得更加艱辛,卻也更加心堅如鐵的道路。

掌心中茶水的溫度漸漸變得溫和,茶的香味縷縷飄逸,長琴輕笑一聲。

「破而後立,那個姑娘是心思堅韌之輩。確實他們還差得遠……」

慳臾幽幽嘆息,那幾個孩子以為別人看不到,聽不見他們的話,卻不知道慳臾有著等同於讀心術一般的利器。他心通早早就將幾人的對話聽了一清二楚,慳臾心中煩悶,他不知道天司命究竟想做什麼,但是那個孩子心中的恐怖景色……他真的一點也不希望出現在自家孩子身上,可又怎麼可能?寶劍磨礪自風霜,梅香空寒枝……

「既然遲早有一天要將它們的翅膀折斷,或早或晚又有何區別?只是……」他看著長琴溫潤的神色,心中歉然愧疚。「好不容易有這樣的安穩日子,卻又要天下奔走了。」

明知道這人最是喜歡榣山那段時光中的平靜安穩,卻又一次又一次的將他拖進這些可憎的漩渦。慳臾當真說不清心中究竟是難過多些還是愧疚多些,如今他們之間的關係再不是那般單純無慮的『友人』,同甘共苦……這樣的辭彙說起來美好,可又何嘗不是一種無奈?

「無妨。」長琴總是溫暖的手掌覆上他攥起的手掌,輕輕握住,那樣的溫暖似乎能滲透人心,真真好似春風化雨。墨色明亮的眼中是令慳臾為止心驚的毅然決然。「此生與君結髮,長琴不悔。日後不論生死離別,自是同甘共苦,生死隨君。」

慳臾心跳聲急促如擂鼓,臉上忽然就覺得有些發熱,想要抽回手卻發現被長琴握得很緊掙脫不得,又不想著於痕迹。那樣的目光好像耀陽,縱使不去注意也會被那樣熱烈的溫度灼燙。慳臾垂下頭,在長琴滿意而欣喜的目光下頭輕輕點了點。

「我不會放開手的,長琴,只要你一日不放開,我慳臾縱使千生萬劫亦不會後悔那一日的決定!但是同生共死什麼的,還是不要說了。我和你都不會死的,如果你要死去,我一定會死在你的前面,這一次,絕對不會讓你在一個人先我而去……絕對不要再看見你死在我面前……絕、對、不、要。」

那雙總是盛著暖洋洋光芒的眼睛里湧上了濃濃的血色,長琴握住的那隻手與之交握,看似柔弱的手用一種令人痛苦的力度緊緊地,緊緊地抓住長琴的手,修建圓潤的指甲在掌心中深刻著半月的傷痕——因為太痛苦,所以走不出那個傷痕,那是魔障。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長琴終於看到他所擔心的慳臾心中的魔障,那傷痕中最深刻的東西。竟是為了自己……

「不會的,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么?我捨不得離開的。」這雙手,縱然再過千年萬載,月落烏啼,黃沙白骨,他也絕不放開,不敢放開,不願放開!

長琴知道這個話題已經不可以再繼續下去了,作為一個醫者,長琴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這麼多年都已經這般度過,若是一味激進的逼迫只會適得其反。他可一點都不想看到慳臾變得冷血無情,殘暴嗜殺的模樣——慢慢來,他告誡自己,潛移默化細水長流,他定然可以親手將那個由自己製造出來的傷口醫治痊癒。他不甘心成為誰的幻影,哪怕那是過去的自己!

「我們是要直接去找鳳來的碎片么?」

人海茫茫,縱然鳳來原身碎成千萬快,能夠在人世中遇到的幾率可謂是一個奇迹一樣的數字。但當那把等同與母體一般的鳳來瑤琴幾乎完好的擺放在面前時,長琴那時也不知該如何做何表情,只能僵硬著表情,死死的盯著獻寶一樣的慳臾。

「唔,差不多。」慳臾深呼吸,白日里微涼的空氣令他的大腦清醒過來,搞什麼弄得好像自己在搞白啊啊啊啊?!!!「那個,我們要不要先去城裡逛一逛?下次再來,也不知道是什麼年月了。」

長琴目光在慳臾緋紅的耳尖,糾結的臉上流連而去,點點頭從善如流。「好。」

慳臾素喜人世繁華,故而留戀。長琴自神位墮落,於污泥中掙扎。二人總是帶著種種目的在人世中穿行而過,只見腳下道路,不見旁人。這樣悠閑自在的融入凡世,倒是頭一遭。

唐朝佛教興盛,揚州城中廟宇輝煌。二人跨入廟門﹐靠站在廊柱旁觀看廟內的信眾們。

裊裊香煙中﹐香客們虔誠地伏身膜拜座上的神詆﹐盤掛在橡上的檀香飄墜飛灰﹐夜以繼日的焚香﹐熏黑了神詆的面龐。聲聲的祈願祝壽竄流至耳中﹐側耳聆聽﹐人們多半是在請求座上的神詆讓這個繁華興盛的國家平安富強﹐讓百姓清音的生活得以維持下去。

都是樸素而誠實的願望,沒有一絲浮誇。這才是凡人,這才是平民百姓,雖然庸碌,卻也知足。

慳臾仰首,金漆佛像,琉璃燈盞,如登神殿。那高大的佛像眉目安慈,透著一種寧靜的蠱惑。然而眺首遠望,在看不到的城牆之外,往昔香火不絕的女神石像前倚在無人參拜。

「凡人目光所及,只見繁華,不見蕭索。真是膚淺……過往的安居樂業消磨了對神的崇敬,皇權的鼎盛,推崇了外來的佛子教誨。總有一天,不論是神佛,都會成為傳說而在不會被人尊崇。由人心而生,則為人,為人者如何能登神位?神佛什麼的,不過是人心寄託罷了。」

「神佛並列而論,但佛不是神,人心而生則有人性,有人性則成善惡。佛家教義總歸不是一味的稱頌,靜思己心,度歷千苦方可成佛。這樣的思想與人而言,未必不好。」

長琴搖搖頭,二人並肩而立,在這燈火闌珊香煙繚繞的朦朧中帶著如大殿之上的神祗般的光輝,無聲無息的蠱惑了人心。「喜愛美好之物是天性,否則,也不會有那般金碧輝煌的神龕宮殿……」

嘆息悠長,慳臾最後仰望那金漆佛身,冷冷一笑。金色的游龍隨風翻動好似崢嶸欲出。

「走吧,那大漠荒野你還未曾好好看過的。」

「嗯。」

長琴在高盛的日光中回望那莊嚴的佛廟,心中暗自期許,若是這人心所成之物當真心想而是成,聆聽凡間千百苦痛,那便許他一個願望吧。只願此生不再分離,不求共死,只求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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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仙古]墨跡未殘聞弦歌・東風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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