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看病的人大多趕著早上來,下午的回春堂相對清閑,韓永康在整理醫案,問診室沒別的病人,他拿了一部分讓褚歸幫忙整理。
別看褚歸今年才從中醫藥大學畢業,他接觸的病例並不比三位師兄少多少,褚正清對他極為嚴格,褚歸七歲便開始陪褚正清坐堂,白天在學校上完課,晚上回來還要接著學中醫,基本沒啥玩樂的時候。
毫不誇張的說,從小到大,褚歸看的醫案壘起來能有一個賀岱嶽那麼高。
為了病人的隱私,問診室中間用屏風做了隔檔,褚歸抱著醫案到屏風另一面坐下,視線落在上半部分的患者信息與病情描述上,接著在心中模擬出治療方案與下半部分的內容進行比對。
他們幾個皆是褚正清一手教出來的,對於同個病症,給出的治療方案多數情況下是完全一致的,偶爾會因個人傾向不同出現用藥種類或量的差異,不過殊途同歸罷了。
醫案看到一半,門口來了位病人,褚歸手頓了頓,接著往下看,誰料對方卻越過韓永康來找了自己。
「褚小醫生,我來找你複診了。」來人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性,面色略微泛紅,「我按照你開的方子喝了半個月,頭真的沒之前那麼痛了。」
褚歸腦內茫然,作為一個多了十二年記憶的人,他完全想不起自己上輩子這個時候有經手過哪些患者。
好在對方及時報上了大名和上次看病的日期,褚小醫生醫術好,一天要看那麼多病人,記不住他實屬正常。
褚歸連忙翻到對應的記錄,相關的記憶慢慢回籠,他確實是接待過這麼一位特殊的頭疼病人。
普通的頭疼病患者多數伴隨面色暗沉等癥狀,而他到醫館時卻滿臉赤紅,如同酒後大醉,並且白天疼晚上不疼,疼的位置從右下頜角弧形向後,頗為古怪。褚歸細細問診了許久,才謹慎地開出了藥方。
「沒之前痛得厲害,所以還是會痛,大概多久痛一次?」褚歸邊問邊抬手,無需他多言,對方主動把手放到了脈枕上。
「大概兩三天會痛一次,下午五六點的時候,突然抽痛一下。」五六點是下班時間,因此他記得很清楚。
褚歸瞭然地點點頭:「張嘴,我看看你舌苔。」
複診的過程很迅速,褚歸開了新的藥方:「接著吃半個月,若連續一周沒發作就可以停葯了。」
對方如獲至寶地接過藥方,誇了句「褚小醫生左手的字也寫得這麼好」,笑著出了問診室。
「小師弟你什麼時候會用左手寫字了?」韓永康的聲音從隔壁響起,話音剛落,他已走到了褚歸面前。
褚歸不是天生的左撇子,上輩子右手被打斷,在漫長且痛苦的恢復期之間,褚歸不得不依靠於左手。重生後為了不讓身邊的人看出端倪,他刻意改回了右手,然而方才一時疏漏,下意識用左手寫了藥方。
人的左手右手生來本是無差別的,只是在成長中受環境影響慢慢有了慣用手的傾向,一個用右手寫字的人,左手同樣會握筆,因而當褚歸習慣了使用左手,年輕的身體自然而然跟上了他的意識。
「在京市醫院實習的時候跟人學的,這樣就不怕右手受傷了。」褚歸編了個借口,他實習時的確有認識一位慣用左手的醫生,無須擔心露餡。
「哪有想著自己受傷的?」韓永康失笑,卻沒多想,擔心右手受傷而特意學會使用左手這種事,發生在褚歸身上並不稀奇,哪怕褚正清他們聽了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對。
左手的謊言算是完美圓了過去,師兄弟二人就頭疼患者的病例討論了一會兒。按照慣例,特殊病例需要歸入醫館的疑難病冊,褚歸認為頭疼患者治療過程稱不上棘手,只是發病癥狀異常,給診斷增加了難度,綜合考慮應屬於疑難病中的疑病。
韓永康表示贊同:「那你回頭整理好了讓師傅過過目。」
「什麼過目?」弄完盤庫事宜的姜自明換了身衣服,聞言好奇道。
「小師弟半個月前收的病人今日來醫館複診了,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回春堂的疑難病冊要新添一頁疑病了。」見姜自明有些茫然,韓永康補了一句,「臉特別紅,你當時以為他喝醉酒了那個,有印象嗎?」
「哦,有有,是他啊!」姜自明恍然大悟,他可太有印象了。姜自明耳根發熱,那人本來先在他桌前坐下的,結果他半天不敢確定病因,是褚歸接手替他解了圍。
「小師弟真厲害。」姜自明一點沒有不高興的地方,真心實意為褚歸感到驕傲。別看褚歸年紀小,論中醫的知識儲備量,在整個回春堂里,他僅次於褚正清一人。
《回春堂疑難病冊》由褚正清的祖父一手創辦,他結合前人經驗與自身所見,用幾十年的時光篩選了近千種罕見病例彙集成冊,在中醫界的地位雖不能與《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經》等著作比肩,但依然是可以作為傳世之書的存在。
《回春堂疑難病冊》目前有上中下三冊,鑒於有新的病症層出不窮,去年褚正清出頭,聯合京市中醫界的幾位泰斗,共同展開了《回春堂疑難雜病》的續作,又名《回春堂疑難雜病-建國後篇》。
如此一來,疑難病冊審核更加嚴格,能在上面登錄病例,相當於得到了中醫界的官方認證,姜自明提交過兩次,全被打回來了。
「能不能選上還不一定呢。」褚歸無奈,他兩位師兄怎麼說得跟他已經選上了似的。
「肯定能。」姜自明毫不猶豫,他們師兄弟幾個裡面,褚歸天賦是最高的,他的努力大家更是有目共睹,褚歸都選不上,那除了那幾個老傢伙,沒人能選得上了。
韓永康難得沒讓姜自明謙虛些,說明他和姜自明想的一樣。
感受到兩位師兄的信任,褚歸嘴角上揚,他其實也有那麼點覺得自己能選上的。
後面又接診了幾位病人,時間不知不覺流逝,轉眼到了下班時間,姜自明伸了個懶腰,踱步到門口瞅了瞅,發現沒人朝醫館的方向來,於是擺了擺手招呼大夥下班。
「小師弟外面交給你了啊,我去廚房給師娘幫忙。」姜自明一溜煙去了後院,回春堂不包晚飯,下班后的這頓屬於家庭餐,由安書蘭來操持。
褚歸盯著他們收拾好藥房,檢查完煎藥室的爐火后搬了根凳子坐到小門邊看醫書,等著褚正清回家,昨天柱子送他們回來是六點五十幾分,估摸著要到了。
然而褚歸一等便等到了天黑,仍未見褚正清的身影。
看病哪是說幾點結束就能幾點結束的,褚正清晚歸併不稀罕,安書蘭神色如常,她把做好的飯菜擺上桌,踩著回春堂的青磚地板穩步走到前院:「當歸,你爺爺還沒回來么?是不是醫院出什麼事了?」
「大概是有事耽擱了吧,奶奶您別急,我騎車去醫院看看。」為免加深老人家的不安,褚歸語氣放鬆,夜裡公交車停運,他自行車騎快點,到京市醫院頂多一個半小時。
「天都黑了,你騎車多危險,要不再等等,說不定你爺爺在回來的路上了。」安書蘭關心老頭子,但同樣緊張孫子,褚正清再不濟有醫院負責接送,褚歸黑燈瞎火的出門,萬一摔了怎麼辦?
「我去吧,小師弟你陪著師娘。」姜自明上前一步,自告奮勇道。
褚歸視線掃過姜自明頰邊隨著他說話不停顫動的軟肉,替他的自行車提出了拒絕:「去醫院的路我熟,要是半道遇見爺爺,正好一起回來。」
安書蘭被褚歸說服,找來了家裡的手電筒,褚歸用繩把手電筒綁在車頭,騎著自行車叮鈴鈴滑了出去。
自行車是褚歸上大學那年三位師兄湊錢買的,作為他的入學禮物,做工優良用料紮實的自行車經過六年的使用依舊完好如初,頂著車頭手電筒打出的一束光,飛快在夜色中穿行。
夜晚殘留著白日的餘溫,褚歸騎出了一身汗,路程過半,吉普車迎面駛來。
褚歸捏緊剎車一腳踩地急停,沖著吉普車招了招手。望見路邊的身影,柱子熄了油門:「褚醫生。」
「柱子。」褚歸穩住自行車看向後座,空無一人,「我爺爺呢?」
「褚老在醫院,首長的病情突然嚴重了,副連長讓我來通知你們一聲。」柱子跳下駕駛座,臉上神情凝重。
「首長的病情不是有好轉嗎,怎麼又變嚴重了?」褚歸不解,然而柱子答不上來,首長這兩日是醫院裡的護士在照顧,根本輪不到他,褚歸放棄追問,提起自行車,「你開一下車門,我把自行車放上去,跟你一塊去醫院。」
因為賀岱嶽的關係,柱子對褚歸的態度相當尊敬,他二話不說拉開後座車門,幫著放好自行車,一路疾馳把人帶到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