齷齪
在旁人看來,江臣遇的表情可以解讀為十分不情願,乾脆眼不見為凈,展靳喜歡同性的傳聞班上同學多少聽說過,不過這會兒也沒人起鬨。
一是江臣遇不好惹,二是展靳在班上人緣好,開學之後大家自然而然的從沒在他面前議論過這事。
「啪嗒」。
一滴汗水順著展靳的鼻尖滑落,滴在了江臣遇閉著的眼帘上,江臣遇本欲睜眼,感覺到眼帘上的動靜,眼睛沒睜開。
展靳看到他睫毛抖動了兩下。
今天出了太陽,先前做了引體向上,現在又在太陽底下做平板支撐,曬得他身體溫度往上竄。
閉著眼的校霸,還挺乖。
江臣遇的眼睛偏圓,這種眼型按理來說本該是偏向無辜的,但他上眼瞼蓋住了一點黑潤的瞳孔,眸子凌厲,冷著臉更是凶神惡煞,渾身帶刺跟刺蝟似的。
閉上眼之後,收斂了戾氣,抿著的唇角微微往下,只是有一點不太高興的樣兒。
墜落在他眼帘上的汗珠順著他眼尾往下滑落。
體育老師在前面走來走去,「你們這些學生,天天只知道讀書,身體素質都差成什麼樣了……」
趁著體育老師褲腿遮擋,展靳尋了個別人看不到的角度,屈指用指關節掃去了那滴汗水,壓低嗓音道:「不好意思啊——」
話音未落,江臣遇瞬間掀開眼帘,瞪圓了眼睛,眼底充滿了錯愕,手指擦拭過眼尾留下的觸感如羽毛掃過,不重,存在感卻十足,留下耐人回味的後勁兒。
他偏過頭,圍觀同學有說有笑,對上他的目光后倉皇躲開。
江臣遇心臟一顫,同樣壓著聲音道:「你瘋了?」
竟然在這麼多人面前、這麼多人面前調戲他!?
展靳:「嗯?」
「你……不要臉。」江臣遇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展靳忽而間明白了些什麼,彎了彎嘴角,故意道:「又沒人知道,你怕什麼?」
江臣遇惡狠狠的瞪著他。
汗水從展靳頸間滑落,陽光底下少年的肌理覆著一層可口的水潤光澤,他臉上掛著笑,遊刃有餘的樣兒,看不出有什麼壞心眼。
江臣遇身上似有千百隻螞蟻爬一樣,再一次避開和展靳對視,在對峙中,這種行為完全是落了下風,漏了怯,不是他會做的事,但眼下情況不太一樣。
五分鐘格外的漫長,他眼神四處飄忽。
展靳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大多數人都不喜歡和人長時間的對視,氣氛也會變得很尷尬。
展靳乾脆闔上了眼睛。
江臣遇怔了一下,不自覺的鬆了口氣,目光停留在他臉上,旁人看不見展靳閉上了眼睛,而江臣遇可以清晰的看清他的睫毛。
他吞咽了一下,有種彷彿下一秒,他會突然掀開眼帘的感覺。發覺自己看了他好一會兒,他又偏頭看向旁邊。
旁邊那平板支撐的同學手臂抖得帕金森似的,愣是沒有趴下去,底下多了個人,四目相對忍不住的想笑,於是兩人一個看上面,一個看下面,只盼著能早點解脫。
和他們這邊氣氛完全不一樣。
旁邊兩人一個接一個疊羅漢,男生吵吵嚷嚷的相互嫌棄,展靳一直很穩,閉著眼一次過了這五分鐘,直到老師說可以起來了,展靳才睜開了眼睛,手臂一撐,從江臣遇身上起開。
陰影散去,江臣遇悶不吭聲坐了起來,起身從人群里擠開,展靳餘光瞥見他離開的背影,形影單隻得像人群里的孤狼。
衛生間里,江臣遇彎腰捧了一把水潑在臉上,洗去展靳砸在他臉上的汗,連同脖子都用手抹了幾下,脖子上的皮膚被搓紅,他衣領口微濕的抬頭,面無表情的看著鏡子,片刻后,抬手將衣領整理好。
江臣遇一向很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比同齡人更沉得住氣,很久沒有對某個人情緒起伏這麼強烈了。
不是什麼好徵兆。
.
隔天早上七點多,展靳進了教室,把書包放桌上,旁邊江臣遇已經到了,「同桌,早。」
江臣遇:「早。」
展靳拉開書包拉鏈的手一頓,挑眉側頭。
很反常啊。
「吃過早飯了嗎?」
「嗯。」
展靳和他說話他都會簡單的「嗯、哦」給出回應,冷淡又平靜,和對待別的同學沒什麼差別,說不出的詭異。
後來,展靳發現只有在他剛睡醒那會兒,本性里對他的「不同」才會展現出來,而每次對上展靳若有所思探究的目光,又會瞬間清醒,隨後展靳會別開臉看向窗外,對他的這種反差有些忍俊不禁。
月末,高二生迎來了開學第一次月考,月考結束之後便是假期,隔天中午,展靳接到了他爸的電話,他爸工作忙,過兩天要出差,今天叫他出去一塊吃飯,維繫感情。
「聽說你們月考了,感覺考的怎麼樣?」他爸翻著菜單問。
展靳:「還行。」
「不要驕傲自滿,月考成績不能代表什麼……」他爸頗有長篇大論的傾向,不言苟笑,面龐皺褶都帶著威嚴,套用工作上的態度,公式化的管教孩子。
雖然展靳並不知道他爸從哪裡看出了他「驕傲自滿」,他端著水杯抿了一口水,看了眼旁邊拿著筆的服務員,手搭在桌上,指尖在桌上輕點兩下,道:「爸,人等著呢,先點單吧。」
一頓飯吃完,他爸要去機場趕飛機,臨走了還在叮囑他功課不要鬆懈,「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學校吧。」
車邊,展靳一頓,牽扯了一下唇角,「知道了。」
他爸訂的飯店在學校周圍,感情為的是方便他待會兒「午休結束」返校。要說他爸不關心他,這些細節又處處體貼,要說關心他,連他放假了都不知道。
不過展靳也不是追著要糖的年紀了,懶得去追究這些問題。
車子駛入馬路,展靳轉頭,順著走到了校門口,放假校門外一條街都有點冷清,他越過了校門,坐在公交站牌下的長椅上,風有點大,他把衛衣帽子戴上,抱臂等車。
沒過多久,一輛公交車駛來,展靳起身之際,手上突兀的被柔軟的觸感捏住,他偏頭,再低頭,看到一個只到他大腿根的頭頂,扎著兩個丸子頭,背著一個小書包。
她仰起頭看著他,小臉蛋白凈,那雙眼睛莫名給展靳一點熟悉感。
兩人大眼瞪小眼,公交車關上門,行駛離開。
展靳:「?」
「哥哥。」她問,「你們學校什麼時候才放學呀?」
展靳坐了回去,告訴她他們學校放假了,女孩一臉失望。
「你家裡人呢?」
「我是自己來的。」她說,「我迷路了,哥哥你能送我回家嗎?」
這太像某種新型利用小孩的拐騙套路,展靳掏出手機,問她記不記得電話,她說不記得了。
兩人坐在長椅上,女孩晃著腿,半晌,展靳問她記不記得回去的路,女孩一臉驚喜,問他是不是要送自己回家。
「不是。」展靳說,「拐去賣了。」
小姑娘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他彈了一下她額頭,「別瞎跟著人走。」
計程車一路行駛到了一個破舊小區,水泥路坑坑窪窪,電線杆上貼著小廣告,綠色垃圾桶里的垃圾溢出來掉在旁邊,散發著酸臭味。
展靳:「認得路嗎?」
「嗯!」女孩名叫唐寶卷,很自來熟,「到了我就認得啦。」
展靳從車上下來,身後的小孩兒也跳下了車,牽著他的手興緻勃勃的哼著歌,兩人和這個小區格格不入,兩人一路到了一棟牆磚發黃的樓前,大門被用一個紙箱子抵著,他們暢通無阻的進去。
爬到三樓,小孩氣喘吁吁,鬆開展靳的手,跑到一扇門前敲了敲,展靳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漫步走到她身後,靠在門邊。
敲門聲不斷,終於,裡面的人彷彿煩不勝煩,開鎖聲響起,「唰」地打開了門。
展靳抬眸的瞬間,明白了為什麼會對唐寶卷的眼睛生出熟悉感——根本就是江臣遇的翻版,只是江臣遇的眼睛更細且厭世。
門內的江臣遇握著門把,身上穿著寬鬆的T恤和褲子,也虧得他骨架好,這麼一身格外丑的衣服也能穿得有型,看到展靳的瞬間,他大腦空白了一瞬,不可能出現的人出現在他門口,他幾乎脫口而出:「靠,小基佬?」
唐寶卷抬起頭,展靳伸手捂住了她耳朵,莞爾一笑,語調溫柔:「呦,小直男。」
江臣遇:「……」
他看看展靳,又看看唐寶卷,唐寶卷眨眨眼,江臣遇頭疼的揉了一下眉頭。
房間里不算寬敞,但很整潔,電視柜上放著一台電視,不見遙控器,沙發是灰色的,有幾個地方還破了洞,展靳反客為主的窩在沙發上。
一聲輕響,江臣遇把水杯放在了展靳面前的茶几上,然後坐下,開始盤問唐寶卷為什麼會跟展靳在一起,小孩邏輯還算通,一套話說下來,大概便是她離家出走來投奔江臣遇,江臣遇要送她回去,她就抱著江臣遇的腿乾嚎。
江臣遇把她扔到了房間里。
「你……」他坐在展靳旁邊,想了想,客氣的問了一句,「要留下吃晚飯嗎?」
展靳:「好啊。」
江臣遇:「……」
「怎麼了?」
「你就不能客氣點?」
「嗯……那你重新問。」
江臣遇重複了上一句話,打算展靳如果說「不好吧」,他就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晚飯自己做嗎?」展靳問。
「嗯。」江臣遇往後一靠,「我這情況你也看得清,沒什麼好菜招待。」
「那隨便做吧,我不挑剔。」展靳客氣道。
江臣遇:「……到時候回去會不會太晚了?」
「也是。」展靳說,「那……留宿一晚也不是不行。」
江臣遇:「……」
「你們gay都這樣?」他問。
展靳:「怎樣?」
「這麼……」江臣遇深呼吸了一下,「隨便在別的男人家裡過夜。」
這小直男偏見還挺大。
展靳窩在沙發里,後頸靠在沙發上,天花板的電風扇印入眼帘,江臣遇看見他喉結滾動了兩下,低低笑了聲,搭在沙發靠背上的手臂支著腦袋,歪頭看向他。
「是啊,我們gay呢,會吃人的呦。」
上揚的尾音調子鑽進江臣遇的耳朵,他手顫了一下,腎上腺素流遍全身,「噌」的一下站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嗓音都發緊:「齷齪!」
展靳:「?」
恐嚇一下,怎麼就齷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