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虞蘭時做了很多個夢。

有小時候的喬星回，還在上小學的年紀，就開始追在她屁股後面，一派天真地說以後要嫁給蘭時姐姐。

實際上只是因為虞蘭時算是最寵她的那個。

按照小朋友的直線思維來說，以後要是跟蘭時姐姐在一起，就可以徹底擺脫父母的控制和嘮叨了。

而且虞媽媽做飯很好吃，她想蹭一輩子的飯。

早先就是些童言無忌的話，卻一直念叨到了她成年。

虞蘭時聽得多了，早就不把那些話當真，最多偶爾想一下，喬星回也這麼大了，再開這麼不合時宜的玩笑好像不太合適。

然而她們之後畢竟很多年沒有見了。

看著喬星回，虞蘭時也說不出什麼責備的話來，只能想著以後有空再好好聊聊這個問題。

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以後」。

夢境將人心底的恐懼無限放大，虞蘭時夢見自己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脫離身體，好像撲通掉進沼澤，再怎麼手腳並用地往前爬，也掙脫不開泥潭的吞噬。

頂著她的臉的陌生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露出陰森的笑臉。

然後「她」高高抬起腳，猛地朝自己的頭頂踹下——

虞蘭時一下子從夢裡驚醒過來。

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只剩地平線上還剩一點微弱的光，但很快便被城市的霓虹燈光所吞沒。

「姐姐。」喬星回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虞蘭時轉過頭，才注意到她趴在床邊，手掌蓋在她無意識握緊的拳頭上。

指甲按進掌心，虞蘭時漸漸感覺到疼，隨後感覺到喬星回掌心略高於她的溫度。

當喬星回抽回手的時候，虞蘭時甚至感覺到了冷，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手指。

喬星回端來床頭柜上的水，遞到虞蘭時的面前，裡面的水還溫著，正正好是適合入口的溫度。

虞蘭時接過杯子捂了捂手，看了眼天色，問喬星回：「你沒休息？」

喬星回坐回到床邊，撐著下巴看虞蘭時喝水，眉眼彎彎，溫吞地說道：「因為好久沒見蘭時姐姐了嘛，所以想多看幾眼。」

虞蘭時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面上還是無奈的模樣：「那現在看夠了嗎？」

喬星回說：「沒有。」

虞蘭時：「……」

虞蘭時繼續喝水，壓下心底微妙的麻意。

理智告訴她喬星回的話應該沒有別的什麼深意，卻偏偏巧正好對上她被佔據了身體的幾年時光。

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生出一點錯覺，好像那無人知曉的幾年裡，喬星回其實一直在等她回來。

——真正的那個她。

虞蘭時垂下眼眸，壓下腦海里那些亂七八糟的奇怪想法。

或許是她想多了。

晚飯照舊是外賣解決，不過這回喬星回是特意打電話給了連鎖的高檔餐廳訂餐，虞蘭時說不用這麼浪費，以後不忙的話她來做飯。

「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虞蘭時問道。

「之前住在K市，不過再過半個月房租就到期了，我準備換個地方。」喬星回答道。

「你的公司在什麼地方？」

「總部在A市，不過我不算什麼重要人物，有工作的時候經紀人才會聯繫我。」

「那就搬到我那裡去住吧。」虞蘭時沉吟了一下說道。

「可以嗎？」喬星回無意識地咬了下筷子尖，「不會打擾到姐姐吧。」

「可以。」虞蘭時說道，「就是學校附近的那個房子。」

兩人小時候生活在D市，後來虞蘭時考上了A市的大學，恰好生父家族的企業總部和本家老宅都在A市，自那之後虞蘭時便在A市定居下來。

早在大學的時候，她就自己買下了一個小房子。

就在學校附近的小區，兩室一廳的二手房，面積不算很大，但一個人住綽綽有餘。

簡單裝修了一下之後，虞蘭時在那邊住了好幾年。

後來畢業進了虞家的公司工作，為了上班打卡方便，虞蘭時又在附近添置了一個小公寓，在工作忙的時候便在那邊暫住。

但對她來說，真正的家還是那個簡裝的小房子。

只不過佔據身體的穿越者看不上那種簡陋的房子，平時往來最多的還是生父贈送的幾處別墅豪宅，自己也另外添置了不少新房和新車。

虞蘭時倒不心疼錢——反正花的都是那個便宜爹的錢。

原先的小房子還留著，對她來說才是更值得慶幸的事。

喬星回以前放假的時候還去暫住過幾次，所以虞蘭時一說，她就反應過來，不由笑了笑，也不再拒絕。

「那以後就要繼續打擾姐姐了。」

虞蘭時其實求之不得。

前提是她能夠一直保持「清醒」。

回想起先前的噩夢，虞蘭時頓時就沒有了胃口，草草吃完了晚飯。

喬星回照例主動收拾餐桌，虞蘭時暫時還睡不著，把房間裡外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從床縫邊找到了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手機。

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啟了靜音模式，一解開屏幕，十來個未接電話就跳了出來，還有無數條簡訊和私信消息不斷地增加著。

其中大多數都是關於任瀟瀟那邊的人脈。

導演製片人經紀公司投資商等等，還有一些合作的代言品牌方過來旁敲側擊，想要知道虞蘭時和任瀟瀟是不是真的分手了。

任瀟瀟這位當紅女頂流的位置其實坐得不怎麼穩，虞蘭時一抽身，都不用自己反踩，她馬上就會從雲端跌落下來。

如果任瀟瀟是真心實意地接受穿越者的追求，想要跟她好好談戀愛，虞蘭時或許還會有幾分惻隱之心，至少會保證她的體面。

但現在她光是看到任瀟瀟的名字就覺得煩。

那些詢問的消息通通被她丟進垃圾箱清空，任瀟瀟也打來過一個電話，但響了不到五秒就自己掛斷，大概是放不下自尊心，還是放棄了主動討好求和的行動。

虞蘭時順手將任瀟瀟的聯繫方式一起拖進了黑名單。

原先爆滿的消息瞬間只剩下了不到十分之一。

除了一些家族之間的人情往來，關於公司的事務少得可憐。

虞蘭時這個「虞總」原本也就是挂名，旁人尊稱一聲虞總是出於對她家世的尊重，跟她本人其實沒有多大關係。

畢竟她怎麼說也是虞家唯一一個直系繼承人。

穿越者也沒什麼上進心，將舔狗二世祖的形象演得深入人心，公司里的人面上對她畢恭畢敬，但實際上幾位元老高層早就將她徹底架空了。

不過虞蘭時對此也並不怎麼在乎。

倒不如說這樣毫無威脅的廢物形象，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更安全。

壓在最下面的消息都來自於助理。

穿越者給女神準備禮物的時候，還精心籌備了一場燭光晚宴，真正跑腿盯梢做計劃苦哈哈做準備的當然是助理，結果沒想到任瀟瀟劈腿的事鬧得滿城風雨。

助理一時拿不定主意，只能過來詢問虞蘭時的意見。

這位名義上是穿越者的生活助理，實際上基本都在負責處理與任瀟瀟相關的各種瑣事。

還有另一位在虞家的公司任職的工作助理，言簡意賅地發來消息，提醒虞蘭時後天公司有例會，到時候別忘了參加。

虞蘭時叫生活助理取消所有與任瀟瀟相關的日程計劃，最後告訴工作助理，自己明天回A市。

清點完所有的消息，虞蘭時直接關了機。

世界瞬間清凈下來。

虞蘭時輕舒了一口氣，微微往後仰靠在椅背上，視線隨之一抬，才注意到站在廚房門口的喬星回。

喬星回專註地注視著她，也不知道站在那裡看了多久。

就好像害怕她會突然消失似的。

虞蘭時被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嚇了一跳，隨即就聽見喬星回問她是不是該睡覺了。

因為隔天一早她們就要出發回A市，虞蘭時說要帶她回去見一個人。

虞蘭時覺得自己可能是受噩夢影響，才變得這麼一驚一乍。

果然還是應該好好休息一下。

虞蘭時有些疲憊地點點頭。

兩個房間一人一個正好，虞蘭時回到自己先前睡的房間，洗漱完之後還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實際上她幾乎沾上枕頭就睡了過去。

意識沉入深海之前，她聽見喬星回對她說：「晚安。」

虞蘭時忘了自己有沒有回。

這一覺她睡得很安穩，隔天一早起床的時候精神抖擻，就連先前的不安與惶恐都幾乎消失不見。

反倒是睡在對面的喬星回一副沒睡好的樣子，直到坐上車仍然精神萎靡。

她閉著眼睛系安全帶，摸索半天卻按不進扣里。

旁邊的虞蘭時見狀伸手按住她四處亂摸的手，帶著她將安全帶壓進帶扣里。

咔嚓一聲輕響，喬星回才勉強睜了下眼睛，下面一圈黑眼圈格外明顯。

「你昨晚沒睡？」虞蘭時有些納悶地問。

「我可能有點認床。」喬星回含含糊糊地回答道，說著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困就睡一會兒吧。」虞蘭時調出導航，「到A市至少要三個多小時，等到了我再喊你。」

「沒事，我陪你說說話就清醒了。」喬星回努力睜大眼睛，但十分艱難。

虞蘭時不由失笑。

她也沒再勸，調整了一下座位，找准了油門剎車以及各種按鍵的位置，她原本就會開車，加上身體還留著些本能，過了最擁堵的路段之後重新熟悉起來，開得越發平穩。

過高速入口的時候，她抽空轉頭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喬星回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

虞蘭時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自語：「果然還是小孩子。」

她收回視線，略過後視鏡的時候無意間對上自己的臉——眉眼柔和，嘴角上揚。

她在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