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半晌,秦朝焰聲音微啞,提醒:「你是秦景旭的未婚對象。」
而他,是秦景旭同父異母的弟弟。
葉容栩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啊。」
秦朝焰深吸一口氣:「知道那你還……」
葉容栩緊接道:「但這跟我請你幫忙有什麼關係?」
說著皺了皺秀氣的眉,語氣苦惱且小聲道:「我大部分時間都坐在輪椅上,需要隔一段時間就被抱起來站一會兒,防止血液不流通,產生壓瘡。」
這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也是葉容栩無法接受一直坐輪椅的原因之一。
疾病的折磨,有時會令人失去尊嚴,所以他明白夢中久坐輪椅的自己為什麼會愈發陰鬱。
好在他平時被照顧得很好,目前並無這方面的困擾,可也要預防。
平時在家,都是護工或保鏢陳叔撐扶他「站」一會兒。現在保鏢和護工都不在……
所以他看向秦朝焰,問:「你能抱我起來站一會兒嗎?」
秦朝焰表情凝固,半晌才僵硬說:「好。」
說完似乎很快又後悔,微移開視線,道:「你不是可以請李海洋幫忙?」
葉容栩:「?」我跟李海洋還沒有跟你熟。
然後伸出手臂,小聲催他:「快點快點,不然要上課了。」
聽在秦朝焰耳中,聲音竟然有點嬌。
他握著筆的手又開始用力,薄唇緊抿,微垂的眼睫,彷彿內心掙扎。
半晌,他終於緩緩抬頭。
他放下筆,沉默起身,清瘦的身影上前一步,轉動葉容栩輪椅的方向,使對方面對自己,然後伸出雙臂。
葉容栩:「?」距離這麼遠,釣魚呢?
「你近一些。」他忍不住催促。
秦朝焰沉默,將腰又彎下一些。
可還是隔著距離,沒碰到葉容栩。
葉容栩無奈,小聲教他:「你要抱到我,我才能借力起來。」
秦朝焰:「……」
他抿緊唇,又緩緩俯身。
雙臂穿過眼前少年舉起的手臂下方,環住對方單薄清瘦的脊背時,少年的手臂也迅速環住他的脖頸,將他緊緊抱住。
秦朝焰被迫向前一傾,險些壓到輪椅里的小少爺,撲鼻而來的淺淡葯香讓他神經一緊,身體不自覺緊繃。
「快點啊,要上課了。」小少爺聲音很軟,熱氣就吹拂在耳邊。
秦朝焰身體明顯又僵幾分,咬牙起身。
葉容栩緊緊抱著他的脖頸,又被攬住後背,借著力道一起站起。
他的小腿沒有力量支撐,整個人都靠在秦朝焰身上,上半身緊緊貼著對方胸膛。
秦朝焰向後退一步,呼吸似乎亂了一下。
葉容栩腿不能跟著他走,險些滑下去,忙緊緊抱著他,在他耳邊輕哼提醒:「你別動。」
頓了頓,又小聲說:「你往下一些,用力點抱。」
要抱著腰,不然只靠他胳膊環住對方脖頸,支撐站立,太累了。
秦朝焰立時僵住,彷彿雕塑。
片刻后,他不自然地微偏開頭,耳後不知是不是被小少爺氣息吹拂的,有些微紅。
他環住對方的手臂僵硬,微微收緊,可又不敢太用力。
小少爺身體單薄,抱在懷裡很軟,又輕飄飄沒什麼分量,彷彿他稍一用力,就能勒斷。
他只能維持一個適中、不變的力道,一直僵硬抱著。時間一久,竟覺得比以前在碼頭搬貨還累。
不知過了多久,他啞聲問:「好了嗎?」
葉容栩腦袋挨在他頸間,聞言微微點頭,細軟發梢蹭到他線條冷硬的下巴,撓得秦朝焰下巴微癢。
秦朝焰深吸一口氣,把他放回輪椅中,彷彿剛渡過女兒國一劫的唐僧。
他用手背蹭了蹭被撓癢的下巴,剛要坐下,卻聽小少爺又不好意思開口:「那個,可能還要再請你幫個忙。」
秦朝焰一僵,緩緩轉頭,漆黑眸子帶著警惕,問:「什麼忙?」
葉容栩不知為何臉有些紅,低垂腦袋,瓮聲瓮氣:「我想上廁所。」
他剛才上課時,水喝多了。
秦朝焰:「……」
好半晌,他才艱難問:「你不能……自己去?」
頓了頓,又補充:「學校有無障礙衛生間。」
葉容栩腦袋垂得更低,耳朵通紅:「我手臂力量不夠,可能會摔倒。」
一般人摔了可能沒事,但他摔倒,萬一不小心撞到胸口、心肺,可能會進醫院。
秦朝焰望向他纖瘦的手臂,再聯想前段時間對方也就被他不小心撞了一下,就被送去醫院……
秦朝焰按了按眉心,有些認命地推著小少爺的輪椅。
等折騰完回來,已經上課五分鐘。
好在老師見他們情況特殊,沒說什麼,直接讓他們回到座位。
秦朝焰卻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彷彿這課間十分鐘,過得比一天都漫長。只希望等會兒下課,吃午飯時,小少爺就能回去。
可能是默念起了作用,更可能是小少爺的身體支撐不了他長時間待在學校,中午下課後,保鏢就來接走葉容栩。
直到下午上課,也沒見葉容栩再回來。
秦朝焰鬆了口氣,又微微皺眉。
也許小少爺知難而退,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可第二天上午,上完課間操,秦朝焰剛回到教室,就看見自己座位旁的熟悉輪椅,和輪椅中的熟悉身影。
他表情僵了僵。
葉小少爺一見到他,就高興揮手:「嗨,同學。」
秦朝焰:「……」
可能是早有預料,他竟有種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下的安定感。
他面無表情地走到座位,可能是經歷了昨天的「折磨」,今天心態竟意外地淡定。
「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能放棄?」他坐下后,轉頭看向葉容栩問。
葉容栩也正看他,漂亮眼眸帶著笑:「你答應跟我假訂婚,我就不來了。」
秦朝焰微微皺眉。
葉容栩見狀,心中一緊,忽然想到一個被自己忽略的問題。
「你該不會有喜歡的人吧?」他探著腦袋,後知後覺問。
如果是那樣,他就不能跟秦朝焰假訂婚了。
可沒聽說過啊,夢裡的秦朝焰也一直沒有喜歡的人。
秦朝焰聞言微怔,似乎覺得這是個拒絕他的辦法,竟點頭,說:「嗯,是的。」
葉容栩睜大雙眸,吃驚道:「真的嗎?我不信。」
緊接著又問:「他/她是誰?男的女的?長什麼樣?有我好看嗎?」
秦朝焰:「……」
他似乎被小少爺的話噎住,加上本就是隨口編的,一時想不出所謂「他/她」的樣子,腦海反倒浮現小惡魔形象的葉容栩。
他又按按眉心,趕走腦海中的畫面,頭疼道:「不知道。」
葉容栩:「……哦。」
那就是沒有,不然怎麼可能不知道?
知道秦朝焰是騙自己后,葉容栩也放下心,繼續坐在教室里。
不小心又睡過一節課後,葉容栩迷迷糊糊睜開眼,下意識朝秦朝焰伸出手臂。
秦朝焰沉默,竟不需要他解釋,就明白意思,認命起身。
被迫抱著葉小少爺站一會兒后,他把對方放回輪椅上,安置好,又推對方去衛生間。
才兩天,就如此熟練。
折騰一番后回來,剛進教室,秦朝焰淡聲勸:「明天不要再來了。」
葉容栩不知是情緒低落,還是怎麼回事,竟悶著一張小臉,沒說話。
秦朝焰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沒看出原因。
實際上,葉容栩是身體有些不舒服。
今天江城突然降溫,上午天氣格外冷,又刮大風。
教室里沒有空調,學生們怕冷,剛才上課時,窗戶一直關著。加上室內人多,空氣不流通,一節課下來,葉容栩覺得胸口有些悶。
他本想直接回家,可去衛生間的途中,在走廊呼吸了一會兒新鮮空氣,感覺又好許多。加上陳叔今天有事,把他送到教室后,他就讓對方先去忙,等中午再來接自己。
現在距陳叔回來,也就剩四十幾分鐘,葉容栩覺得自己應該能堅持,沒必要中途把人叫回來,於是又決定留下。
結果第二節課剛下課,他就難受得透不過氣,抖著手去抓衣袋裡的藥劑。
可手抖得厲害,沒抓穩,藥劑掉在了地上。
秦朝焰聽見動靜轉頭,才發現他呼吸困難,臉色難看得厲害。
他臉色微變,忙撿起藥劑,迅速捏住葉容栩蒼白-精緻的下巴,迫使對方微仰臉,同時將藥劑按向他口中。
葉容栩緊緊抱著他的手,像擱淺的魚,吸了幾口葯,又被對方輕撫單薄的胸口順氣,才漸漸恢復過來。
班上的老師、同學都被嚇一跳,又不敢都聚過來,只有老師上前。
葉容栩低咳幾聲,對老師說「已經沒事了」。老師微鬆一口氣,讓圍觀的同學都散開,又叮囑秦朝焰照顧好他。
秦朝焰全程沉默,見葉容栩確實沒事了,眉心微松,推他到外面透氣。
陳江正好準時趕來,一看葉容栩無精打采、病懨懨的模樣,就猜他可能又不舒服,甚至可能剛吸過葯。
果然,老師很快把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陳江一聽又是秦朝焰救了葉容栩,忙替自家小少爺道謝。
秦朝焰沒說什麼,只垂眸看向葉容栩,再次道:「明天不要再來了。」
陳江一聽,也跟著勸。
這次是沒出事,可萬一再有下次……他一個保鏢,又不能時刻在教室盯著。
葉容栩也這麼想,別說他們勸了,就是沒勸,他明天也不打算再來。
身體重要,他少說得養一段時間。
可他沒立刻說「不來」,而是病蔫蔫看向秦朝焰,問:「那你答應了嗎?」
秦朝焰抿緊唇,下頜緊繃。
葉容栩看了他一會兒,又說:「要不加一下微信吧,加微信后,我明天就不來打擾你了。」
秦朝焰明顯微鬆一口氣。
兩人最終互加好友,秦朝焰給葉容栩備註:小麻煩精。
遲疑一下,又把「小」字刪掉。
葉容栩給他備註:冰塊臉。
猶豫一下,又在前面加一個「大」字。
改完后,兩人都露出滿意神色。
*
離開教學樓后,葉容栩剛被陳江抱進車裡,就看見秦景旭竟出現在校園,而且正朝這邊走。
對方很快也看見他了,臉上迅速浮現溫和笑意,腳步加快。
葉容栩臉色微變,不等他走近,就對陳江道:「陳叔,我們快走。」
陳江清楚小少爺現在不想搭理秦景旭,忙幫他先把車門關上,然後淡定收好輪椅,放進後備箱。
秦景旭走到車旁時,陳江剛好蓋上後備箱。
他沒像以往見到秦景旭時那樣禮貌點頭,而是當沒看見,徑直經過對方身旁,拉開駕駛座的門,坐進去,啟動車離開。
全程沒一個人跟秦景旭說話,只留他在原地聞了一鼻子尾氣。
秦景旭臉色難看,他聽說葉容栩最近忽然來學校了,才特意過來,沒想到又被冷遇。
抬頭看見遠處冷冷看向這邊的秦朝焰,他忽然快走幾步過去。
「弟弟,你最近本事很大啊。」秦景旭臉上又掛上笑,語氣卻格外涼薄。
秦朝焰面無表情:「別喊的那麼噁心。」
秦景旭呵呵一笑,忽然靠近幾分,冷下聲音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跟我搶葉容栩?想搶走我的一切?你以為你用這種幼稚的手段,就能成功?呵,別做夢了,你永遠都不可能。」
秦朝焰後退一步皺眉,淡聲道:「有病就去治。」
他不止一次覺得秦景旭這個人有病,而且病得不輕,被害妄想症。
秦景旭同樣冷冷看著他,唇角扯了扯,似乎還要再說什麼。
秦朝焰班上的班長李海洋忽然跑過來,語氣急匆匆道:「秦朝焰,班主任找你。」
說完他才察覺,秦朝焰和旁邊這個穿西裝的人之間氣氛不太對勁。
秦景旭見有人來,又露出溫和的笑,對秦朝焰道:「既然班主任找你,那就快去吧。」
秦朝焰冷冷收回視線,轉身上樓。
李海洋猶豫一下,快步追上他,小聲問:「那個人是誰?你們剛才在幹嗎?」
看起來像對峙。
秦朝焰不咸不淡地回:「沒什麼。」
李海洋愈發覺得奇怪,撓撓頭,忽然想起秦朝焰最近被父親的秘書糾纏的事,忙又壓低聲音,問:「他也是你爸的秘書?」
身後,聽到這句話的秦景旭臉色忽然難看得厲害。
*
秦朝焰原本以為班主任找他,是要問葉容栩今天在課堂上出事的事。
可沒想到,剛進辦公室,就聽對方語氣有些急地問他:「秦朝焰,你的戶籍和學籍怎麼都轉走了?高考報名沒成功啊。」
秦朝焰腦中「嗡」地一聲,下意識道:「不可能。」
班主任無奈嘆氣:「是真的,而且你轉到X省,X省的高考報名已經結束了啊,補報也結束了。就算沒結束,你在X省沒實際上過學,這個時候轉去,也報不了名。」
秦朝焰腦中一片空白,意識到這段話的意思后,指尖都是麻木的,艱難搖頭:「我沒轉過。」
這是不可能的事。
可他心裡又清楚,秦家那些人為了為難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他不是第一次沒能參加高考,今年六月,他在高考當天被人關在倉庫,直到三天後考試結束,才被人救出。
曾經跟他一起讀高三的同學,如今都已經上大一,而他卻……
秦景旭!
秦朝焰瞳孔微縮,臉色緊繃難看。
「唉,你回去問問你父母具體是怎麼回事吧,現在報名已經快截止了,看還有沒有辦法解決……」
班主任的聲音還在繼續,秦朝焰卻已經聽不清了。
他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辦公室,走到教學樓下。
遠處,秦景旭還在校園中,正跟身旁的秘書低聲說什麼。
秦朝焰僵立在原地,幾秒后,忽然冷下臉色,快步過去。
他眼神冷寒,站在秦景旭面前質問:「是你做的?」
秦景旭微怔,看見他此刻神情,便知他應該知道了什麼,不由莞爾一笑,抬手揮揮,讓秘書先離開。
「怎麼?已經知道了?」他看著秦朝焰難得被激出怒意的眼神,好整以暇。
秦朝焰攥緊拳,額頭青筋顯露,咬著牙問:「為什麼?」
他沒想過搶對方什麼,從小到大,對秦景旭更一直處處避讓。但到底要退到什麼地步,對方才不會一再逼迫?
秦景旭聞言,心情似乎格外好。
「你問為什麼?」他忽然靠近,壓低聲音,語氣帶著惡意道:「因為我就是不想讓你出人頭地,任何可能的機會都不會給你。你只配永遠活在爛泥里,懂嗎?」
說完看著秦朝焰眼中愈發濃盛的怒意,他笑容更深,眼中閃著愉悅的光。
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又道:「對了,你該不會以為靠些小手段,暫時抱上葉家小少爺的腿,就能翻身吧?你以為憑你這樣的身份,葉容栩會真喜歡你?葉博軒又會同意你跟他兒子在一起?我告訴過你,別做夢,你什麼都搶不走,包括葉容栩。」
秦朝焰閉了閉眼,再睜開后,忍下怒意,面無表情道:「在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轉走戶籍,是違法的。」
「哦,你媽轉走的,跟我有什麼關係?」秦景旭輕笑,「再說,你有本事去撤銷再轉回來嗎?就算轉回來,報上名了,你能順利走進考場嗎?別像去年一樣。」
說到這,他哼笑一聲,提醒:「識相點,就老老實實認命,回到你本該在的位置,像以前那樣,去碼頭搬貨多好?」
說完,他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居高臨下地拍拍秦朝焰的肩,下一刻卻忽然被一拳撂倒。
秦朝焰將他死死按在地上,抬手又是一拳,烏黑的眼中帶著狠厲,彷彿在看一個死人。
秦景旭沒料到他敢突然動手,痛得悶哼,一邊艱難躲避,一邊咬牙道:「你瘋了,在學校打人,不怕被開除?」
秦朝焰語氣森冷:「反正也考不了。」
說著又是一拳,秦景旭吐出一口鮮血,臉上青腫。
站在遠處的秘書看見,急忙跑過來試圖拉開秦朝焰,但根本不管用。
眼看秦景旭已經快奄奄一息,才有學生喊來老師,幾人一起架著秦朝焰將他拉開。
秦朝焰眼神如兇狠的猛獸,被拽開時,又一腳用力踹向秦景旭。
秦景旭悶哼一聲,徹底暈了過去。
秦朝焰神情冷峻,被拉開后喘-息片刻,忽然一把掙開拉著他的人,不等匆匆趕來的班主任開口,便轉身,一言不發地離開學校。
他沉著臉,一路步行,一直走到醫院,走到章芸的病房。
章芸正跟護士說話,臉上帶著笑意。
見秦朝焰忽然走進病房,周身瀰漫著死一般的冷寂氣息,她顯然被嚇一跳。
護士見兩人似乎有話要說,交代完注意事項后,就轉身離開。
章芸這才語氣小心問:「朝焰,你這是怎麼了?」
說完注意到他手背沾著血跡,指節青紫,她似乎又有了些底氣,皺起眉指責:「你又去打架了?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怎麼總是不聽話?唉,你什麼時候能像景旭少爺那樣……」
「為什麼轉走我的戶籍和學籍?」秦朝焰抬頭看她,漆黑冰冷的眼中彷彿沒有生的氣息。
章芸一愣,神情有些躲閃。
「是秦景旭幫你操作的?」秦朝焰聲音冷寒透頂,「或者,是他需要,你便配合他?」
章芸先前還心虛,聽他提到秦景旭,忽然又說:「朝焰,你別這麼說景旭少爺,他也是為你好,你轉到X省,高考後填志願,率取分數不是比在這邊低……」
秦朝焰忽然低笑,笑聲帶著澀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頓了頓,他又啞聲問:「媽,我真是你兒子嗎?」
章芸一愣,皺眉道:「這叫什麼話?你當然是我兒子。」
「那你為什麼事事都幫著秦景旭?」秦朝焰語氣平靜,沒有質問,只有單純的不理解。
章芸愣了愣,語氣忽然小心:「朝焰,你是不是聽人說什麼了?」
頓了頓,又說:「你是不是心裡還是不甘,想跟景旭少爺爭?可朝焰啊,你出身就矮他一截,怎麼能跟他比呢?而且你說我對景旭少爺好,那還不是景旭他人善良。
「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他把好的衣服給你穿?那時他還不知道你是他弟弟。朝焰啊,我們做人要感恩、知足,你千萬別看到秦家有錢,就去爭、去搶,那不是我們該肖想的……」
秦朝焰眼神失望,不等她說完,就轉身離開病房。
這樣的話,他從小到大,已經聽過不止一次。可他什麼時候爭過、搶過?章芸是真不知道,還是看不見?
對方明明是他的母親,為什麼,為什麼總偏向秦景旭?是覺得愧對秦景旭的母親嗎?
那一開始就不要跟秦啟江在一起,不要生下他。就算生下了他,為什麼還留在江城,還要再去秦家?
秦朝焰心中止不住發冷,似乎對章芸已經失望至極。
可走到樓下,他僵立片刻,不知為何,又轉身走回病房。
病房門是虛掩著的,像有人剛進去。
秦朝焰腳步微頓,透過門縫看向病房內。
剛包紮過傷口,臉被包得像木乃伊的秦景旭坐在章芸的病床邊。
而一向躺在病床上,哪怕秦朝焰來送飯,也只伸伸手的章芸,此刻竟站在病床旁,抬手碰了碰秦景旭臉上的紗布,面露不忍。
她此刻的眼神,有著秦朝焰從沒見過的溫柔和心疼。
「秦朝焰剛才來了?他有沒有說什麼?」秦景旭咳了幾聲,神情厭煩,冷冷質問。
章芸語氣小心:「什麼都沒說,就問了轉戶籍學籍的事。」
說完頓了頓,看向秦景旭臉上的傷,又心疼道:「景旭啊……」
「咔嚓——」窗外亮起閃電的白光。
快深秋了,天空竟忽然響起幾聲悶雷,沉重壓抑。
秦朝焰靜靜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
不知過了多久,他轉身離開,沒有打擾病房裡的兩人。
他臉色蒼白,身影比來時更單薄蕭瑟,一步步走出醫院,走進突如其來的秋雨中。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章芸對他其實並不算好,直到他長大些,對方才開始關心他。
秦朝焰一直以為是因為家裡經濟開始好轉的緣故。
那時章芸找到一份在有錢人家當保姆的工作,每天回家,臉上都洋溢著笑,那是小時候的秦朝焰從沒在她臉上見過的神情。
僱主家很有錢,聽說是江城有名的豪商,指縫裡隨便露點,就夠普通人家吃喝一年。
章芸有時會把僱主家少爺的衣服帶回來,給秦朝焰穿。
「都是九成新的名牌貨,景旭少爺心地善良,知道我們家窮,你沒什麼好衣服穿,特意讓我拿回來的。你啊,真是走好運了,要不是景旭少爺,你一輩子都穿不起這麼好的衣服,你可得記著景旭少爺的好。」
那時秦朝焰才十一二歲,看著那些高檔的漂亮衣服,說不喜歡,那是假的。但往往聽完章芸的話,便不願意穿。
那時他還不知道什麼叫自尊心,只知道自己寧願穿破了洞的褲子,洗得邊緣散線的T恤,也不想穿章芸帶回來的衣服。
章芸很喜歡跟他說僱主家的孩子,說那個叫「景旭」的少爺有多優秀,小小年紀,就會說多國語言,又拿了什麼獎,還有一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對象。
「就是那門當戶對的小少爺有些病歪歪,又被家裡人養得嬌氣,我看有些配不上景旭少爺。」章芸偶爾會這麼說。
最後再感慨一句:「都是一樣年齡的小孩,你跟景旭少爺啊,真是雲泥之別。」
秦朝焰小時候不喜歡聽這種話,也不明白章芸為什麼總拿他跟僱主家的小孩比較,明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直到後來,他知道章芸的僱主是秦啟江,而他和那位景旭少爺一樣,都是秦啟江的兒子。
只不過秦景旭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真正少爺,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從此他處處低人一等,被章芸一再提醒,不能跟秦景旭爭,不配跟秦景旭比。
但他什麼時候比過,爭過?
是秦景旭像瘋狗一樣,死咬著他不放,處處針對。
他也不想有這樣的出身,所以從沒去肖想過什麼,甚至從小就聽章芸的話,對秦景旭處處忍讓。
可沒想到……
想起剛才在病房外看到的畫面,秦朝焰眼神諷刺。
他只想有一個改變現狀的機會,好好讀書,考上大學,過普通人的生活,徹底離開這個所謂的上流圈子。
可即便這樣,也不被允許。就像秦景旭說的,哪怕他這次努力報上名,又能怎麼樣?對方有千萬種辦法再碾死他,一切的努力,在對方面前,不過是個笑話。
他就像在泥水中掙扎,又被輕易按回去的小丑,供人取樂,還不自知。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被這麼對待?
秦朝焰眼神死寂,在大雨中漫無目的地行走。
冰涼的雨淋透衣服,打在臉上,冷得發疼,他卻像沒有絲毫感覺。
他又想起前幾天被罰站在葉家泳池邊淋雨,被圍觀嘲笑的情形。還有那些屈辱的下跪,被秦啟江打過不知多少次的耳光,被關在倉庫里餓到昏迷,錯過的高考……
那些人為什麼可以永遠高高在上,肆意踐踏他的人生?而他就活該被踐踏?
他就永遠都不配爬起來?
秦朝焰忽然在雨中停下腳步,攥緊的拳中,指甲劃破掌心,血水混著雨水滴落。
他臉色冷得蒼白,漆黑的眼中,濃稠墨色氤氳壓抑。
衣袋裡,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秦朝焰似乎沒察覺,很快,又傳來一聲震動。
他這才緩緩拿出手機,試圖用凍僵的手指劃開屏幕,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最後改成輸密碼。
屏幕上,顯示葉容栩剛發來的消息——
麻煩精:你怎麼一直不給我發消息?還沒下課?
麻煩精:貓咪揣手手.jpg
麻煩精:上次跟你說的事,真的不再考慮一下?跟我訂婚,沒有壞處,只有好處。
訂婚?
秦朝焰扯了扯唇角,正要摁滅手機,忽然又想起秦景旭今天說的那些話——
「你不就是想跟我搶葉容栩?想搶走我的一切?」
「你以為憑你這樣的身份……」
「別做夢,你什麼都搶不走。」
搶不走嗎?
如果他真搶走了,對秦景旭來說,是不是一種報復?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像野火遇到枯草,迅猛燃燒起來。
沒錯,他為什麼要一直忍?憑什麼要一直忍?
如果忍讓換來的只有無休止的踐踏,那乾脆做個壞人。反正在那些人眼裡,他這樣的人,早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索性如他們的意。
秦朝焰冷得唇失去血色,等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已經撥通葉容栩的電話。
「喂?」電話那端傳來小少爺打著哈欠的聲音,慵懶嬌氣。
秦朝焰骨節分明的手在雨中捏緊手機,冷得微微顫抖,臉色也蒼白。
他閉緊眼,感受冷雨打在臉上的疼痛,低低開口:「葉容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