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葉容栩掛斷電話，見坐在面前的秦朝焰不知何時移開視線，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空白牆壁，不知在想什麼。

他側臉線條凌厲，黑髮細碎落在眉梢，不說話時，整個人顯得冷清。

可能是察覺葉容栩已經接完電話，他很快轉回視線，望向輪椅中少年蒼白漂亮的臉，眉頭輕壓，問：「怎麼樣？」

「什麼？」葉容栩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等意識到他在說什麼，猶豫一下，微抬精緻下巴，說：「好吧，我答應你，你可以開始了。」

然後控制腿部機械支撐，抬起小腿，一副等待伺候的驕傲小孔雀模樣。

這可是男主自己要求的，他心想。

秦朝焰烏黑眼眸與他深深對視，似乎在確定這句話的真實性。

片刻，他捉住小少爺細瘦的小腿，放在膝上，修長手指輕易圈住對方白皙清瘦的足踝。

葉容栩條件反射地掐緊指尖，身體微微緊繃，但很快又反應過來，這不是在夢中，現在的秦朝焰可不敢把他怎麼樣。

於是又漸漸放鬆，像沒骨頭的貓似的，懶懶窩在輪椅中。

秦朝焰沉眸不語，略帶薄繭的指腹按在他白皙腳背，沿黛青色血管遊走，最後捏住粉玉糰子似的腳趾。

軟若無骨，和窩在輪椅里的小少爺本人一樣。

他微垂下眼睫，指關節抵在對方腳心穴位，卻沒太敢用力，總覺得稍微用力些，就能把對方細伶伶的骨頭按斷。

葉容栩並沒有什麼知覺，加上秦朝焰目光沉靜淡漠，不像剛才那個冒犯他的保鏢，他也就沒什麼不適。

畢竟他坐輪椅不是一天兩天，為防止肌肉萎縮嚴重，早就習慣有人給他按摩腿腳。

剛才如果不是那個保鏢的眼神太露骨，讓他想起一些不好的經歷，他也不會反應那麼大。

見秦朝焰握住腳后，便垂眸不動，葉容栩又把手機里那張腳底穴點陣圖找出來，遞給他，嬌氣提醒：「照著圖片按喔，不要太大力。」

秦朝焰抬頭看他一眼，漆黑眸中看不透情緒，略帶薄繭的指腹開始在他細嫩的腳底摩挲。就如剛才那個保鏢的想像，像把玩珍貴的玉器。

剛按捏兩下，手機又響起。

秦朝焰抬眸看一眼，是秦景旭。

他抿緊唇，面色沉了些。

葉容栩見打電話來的人是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夫，明顯皺了皺眉。

想到夢中那本書說他喜歡秦景旭，為秦景旭對付秦朝焰，秦景旭卻只是吊著他、利用他，他忽然就一陣胃疼，此刻不想聽見對方聲音。

他直接按了拒接，但很快，秦景旭的電話又打過來。

葉容栩皺眉，這次等電話自己停。然而鈴聲停后沒多久，對面又鍥而不捨地打過來。

秦朝焰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

葉容栩煩躁了一陣，到底還是接通。

雖然因為夢境，他對秦景旭觀感複雜，可現實中，至少目前，他和對方關係其實還行。

「小栩，身體好些了嗎？」秦景旭的聲音很快從手機里傳出，溫潤親和，和面對面接觸時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秦朝焰微低下頭，眼中劃過一抹諷刺。

葉容栩細白五指拿著快有自己半邊臉大的手機，窩在輪椅里，聲音懨懨：「還行。」

秦景旭似乎輕笑了一聲，問：「是不是在為我沒趕上你生日宴的事生氣？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這麼愛生氣？好了好了，我向你道歉，昨晚是真的堵車了，沒能趕上，禮物今天已經送到你家了，小氣包快彆氣了，再生氣就沒人喜歡了。」

他語氣像寵溺，葉容栩朋友不多，因為經常住院，跟同齡人交流的機會也不多，一直沒覺得哪裡不對。

直到做了那個夢。

結合夢裡的一些情況，他忽然發現，秦景旭單獨跟他說話時，經常會不經意地提及一些他的缺點。

比如「你身體不好」「怎麼又生病了」「脾氣不好」「性子驕縱」，然後又語氣包容地說「真拿你沒辦法，不過沒關係，我不討厭」。

往往他這麼說時，葉容栩也會下意識覺得：我確實身體不好，脾氣也不好，愛生氣，還喜歡使小性子。

然後就會不好意思再生氣，或者為自己身體不好感到難過……

不對勁，他身體好不好，脾氣壞不壞，需要秦景旭來說討厭還是喜歡嗎？他爸爸和爺爺奶奶都沒說過。

葉容栩猛然醒悟：他在CPU我！

手機里，秦景旭的聲音還在繼續傳出，這回帶了些歉意：「對了，我聽說朝焰在生日宴上把你推進泳池，還害你住院了？實在對不起，我替他向你道歉……」

秦朝焰忽然抬頭，黑眸閃過一抹銳利。

葉容栩意識到秦景旭可能在pua自己后，已經不想繼續通電話，但聽到這句，又忍不住皺眉，打斷：「你為什麼替他道歉？」

以前也是，每次秦景旭在他面前提到秦朝焰，都是在替秦朝焰向他道歉，說對方不喜歡他，厭惡他。

加上他確實跟秦朝焰有些過節，久而久之，就習慣了這樣的說辭。

但這次他心裡十分清楚，秦朝焰不是故意撞他落水，甚至對方一開始是來向他道歉的，還因為他一句話，就在外面站大半天，還淋了雨。

「我這個弟弟因為出身問題，以前過得不好，他媽媽是小三，他性子也有些陰暗偏執，可能是因為你和我有婚約，所以總是針對你……」

秦景旭的聲音還在繼續。

秦朝焰神情微冷，按穴位的動作不自覺加重。

葉容栩也越聽，神色越古怪。

他想起夢中秦景旭是個表裡不一的人，又想起夢中的自己後來才得知，秦景旭並不是因為堵車，才錯過他的生日宴。

對方其實前晚就回國了，只是一直和情人在一起。昨晚他確實打算去生日宴，但被情人裝病挽留，才沒去成。

葉容栩倒不覺得自己真像書中那樣，對秦景旭愛得死去活來。

事實上，他從出生到十八歲，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度過，朋友少得可憐，秦景旭是為數不多的一個，加上兩家世交，所以關係才好些。

他對秦景旭最大的好感，來自於對方小時候救過他，為他險些瘸了一條腿。

但那不是愛。

他才剛成年，短短十八年的生命，大部分時間被疾病折磨，根本無心去想喜不喜歡，也沒這個概念。

更何況，秦景旭在兩年前就出國，期間鮮少回來，這兩年他們幾乎沒怎麼見面。

而兩年前，葉容栩才十六歲，更不懂什麼情啊愛的。他大部分時間都想不起這個婚約，偶爾被秦家人打趣提起時，才想過跟秦景旭解除婚約。

他曾跟秦景旭說，只把對方當哥哥，希望婚約作罷。

秦景旭卻笑著說：「小栩你還小，這是兩家大人的事，等你長大后，懂什麼是喜歡后再說吧。」

然後就等到現在。

葉容栩原本覺得那些只是夢，沒有證據，也沒法問。

但現在，聽著電話那端傳來的溫和卻虛偽的聲音，他終於忍不住打斷：「秦景旭，你昨晚真的堵車嗎？」

秦景旭聲音一頓，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因為兩家世交，葉容栩以前都喊他「景旭哥」，從來沒連名帶姓地喊過。

他心中隱約不安，但仍維持笑意：「小栩，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容栩皺眉：「你昨晚不是跟一個叫舒茗的人在一起？就在清水灣別墅。」

舒茗就是夢中秦景旭的那個情人，現在兩人好像剛在一起。

秦朝焰聞言，微抬眼眸看向他，似乎有些驚訝。

秦景旭的呼吸也一頓，可能是他才十九歲，不像夢中後來心機深沉，也可能是他習慣葉容栩好欺好騙，一時無法適應對方突如其來的質疑。

他瞬間沉下聲音，脫口道：「你派人跟蹤我？」

葉容栩：「……」果然是真的。

秦景旭說完那句，很快又反應過來，聲音急切：「小栩你誤會了，我跟他只是朋友……」

葉容栩忽然覺得沒意思極了。

其實秦景旭真喜歡上誰，跟他說一聲就行，他會解除婚約，反正他又不喜歡對方。

甚至他以前就提過這件事，是秦景旭自己沒同意。

不僅沒同意，還總開玩笑說，等他們長大后，就結婚，他不嫌棄他這個小病秧子。

葉容栩：pua，cpu，ktv，ufo，icu！

氣死了！

他不在意秦景旭喜歡誰，但他膈應對方明明有情人，還要頂著婚約，把他當傻子騙。

「秦景旭，我們解除婚約吧，我會跟爸爸說的。」說完他不再聽對方解釋，直接掛斷電話。

秦景旭那邊頓了一秒，很快又打來，但葉容栩這次直接將他拉黑了。

操作完手機，葉容栩抬起頭，就見秦朝焰正眼神古怪地看他。

葉容栩：「……」

雖然不喜歡秦景旭，但被未來折磨自己的大魔頭看見自己被綠現場，小少爺面子還是有些掛不住。

他又忘記要修身養性，板起小臉，生氣瞪對方：「你看什麼？」

秦朝焰沒說話，緩緩收回視線，指關節抵住他腳底一處細嫩皮膚，用力一按。

「嗚。」葉容栩漂亮的眼尾緋紅，瞬間沁出小淚花。

他膝蓋以下並非完全失去知覺，能感受到些疼痛，只是不知冷熱。

大約是秦朝焰手勁實在太大，他疼得忍不住又瞪對方，聲音軟綿：「你這麼用力幹什麼？」

秦朝焰面無表情：「用力才有效果。」

葉容栩：「……」報復，這個小心眼的傢伙肯定在報復。

夢中對方就這樣，一點仇，能記恨他四五年。

「好了，我不用你按了。」葉容栩彎腰抱住小腿，努力想拽回，「你回去吧，我會跟秦伯父說，已經原諒你了。」

秦朝焰微微抬眸，修長五指仍握著他粉白如玉的腳。

沒來得及鬆手，病房門忽然被推開。

葉博軒匆匆趕來，語氣不穩：「栩栩，你沒事……」

話沒說完，他看見病房內的情形，一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