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秦朝焰走後,葉容栩歪著腦袋,想了半天,確定自己沒想錯:未來的仇人剛才在向他釋放善意。
但為什麼?
明明他剛欺辱過對方,還讓對方給他捏腳。
葉容栩一時想不通,但算了,他低頭看見微信上老中醫剛發來的消息,慢吞吞地回了一個「謝謝」。
然後切換對話框,給保鏢陳叔發消息——
【叔,幫我買一個養生保溫杯,順帶買一些枸杞。】
不管了,他還是先養生吧。
……
秦朝焰離開葉容栩的豪華病房后,沒有直接離開醫院,而是去買一份病號餐,送到3樓的一間普通病房。
章芸生病後,恰好在這家醫院化療。
把病號餐送給章芸,又沉默地收拾好章芸的衣物,準備帶回家洗時,章芸忽然叫住他。
秦朝焰止住腳步,緩緩回頭,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他身形清瘦,卻極高,眼睛烏黑,不帶任何情緒看人時,莫名有種壓迫感。
章芸有些訕訕,轉念想到是自己把他養這麼大,又多愁善感起來,傷心道:「朝焰,你是不是嫌棄媽媽拖累你了?」
秦朝焰收回視線,依舊沒什麼表情,語氣淡淡:「別多想,你好好養病就行。」
小時候,章芸對他確實一般,經常把他丟在家裡不管,他沒被餓死,全靠左鄰右舍接濟。
後來他長大些,章芸才像找回了當母親的責任感,開始對他好,會給他做飯,關心他的學習成績。
偶爾心情好時,還會給他兩三塊錢的零花錢。
他們母子也有過關係融洽的時候,直到……
秦朝焰收回思緒,看向躺在病床上的章芸,問:「還有什麼事?」
章芸習慣了他的冷淡,小心翼翼問:「我聽說你又把葉家那位小少爺推進泳池了,是為了針對景旭少爺嗎?」
沒等秦朝焰回答,她又自顧自道:「朝焰,媽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人有時候得認命,景旭是秦家的正牌少爺,你只是私生子,你們怎麼能比呢?你別總想著跟他爭,唉,都怪媽連累了你,讓你的身份見不得光……」
秦朝焰不等她說完,就轉身離開病房。
爭?他從沒想過跟秦景旭爭,是秦景旭不放過他。
見他完全無視自己,不等自己把話說完,就一言不發地離開,章芸愣了一下,隨即臉色有些難看,捏緊手中筷子,低聲罵一句:「小畜生。」
*
秦朝焰走出住院部大樓時,正好碰見秦景旭。
對方似乎是匆匆趕來的,向來從容的臉上有幾分焦急。
秦朝焰只輕描淡寫地掃一眼,就收回視線,徑直離開。
秦景旭也看見他了,忽然上前幾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問:「之前打電話時,你在小栩身旁?」
秦景旭一開始不知道這件事,是葉家把秦家的保鏢押到秦家讓秦啟江處理時,他才通過秦啟江的電話,知道秦朝焰當時就葉容栩的病房。
「昨晚那件事,是你跟小栩說的?」他抓著秦朝焰手臂的手用力幾分,咬牙問。
昨晚他和舒茗一起離開清水灣別墅時,正好被離開葉家后一身狼狽的秦朝焰撞見。
今天秦朝焰又被強押來向葉容栩道歉,以葉容栩的心性,肯定會拿他出氣。
所以秦景旭有理由懷疑,是秦朝焰為討好葉容栩,向葉容栩說了他的事。
秦朝焰低頭看一眼他攥著自己手臂的手,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反向用力一擰。
秦景旭頓時疼得鬆手,低呼一聲,手臂瞬間被擰在身後。
秦朝焰語氣冷冷道:「我沒那麼無聊。」
說完一把將他搡開。
秦景旭向前踉蹌幾步,形容狼狽,再轉回身時,向來溫潤的臉上閃過一絲嫉恨:「你……」
話沒說完,他察覺秦朝焰的視線忽然落在自己胸口,不由低頭。
剛才他被推搡一下,西裝外套的領口有些歪,一枚玉墜從領口掉出一半。
秦景旭臉色微變,忽然用手遮住玉墜,轉身匆匆離開。
秦朝焰皺眉,覺得玉墜有些熟悉,但他不可能衝過去,把對方的玉墜拽出來看。
也許是想多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拎起剛才放下的紙袋,轉身繼續離開。
*
葉容栩要的保溫杯和枸杞很快就送到病房,他讓護工幫忙把杯子洗乾淨,然後泡上枸杞。
林姣姣見他躺在病床上,捧著保溫杯,神情跟公園裡那些養生鍛煉的大爺似的,有些好笑:「你喝這個養生,還不如好好吃藥膳。」
「葯膳會吃的。」葉容栩吹一口杯子邊緣冒出的白汽,神情悠悠,「但儀式感也要有。」
保溫杯一捧,他感覺自己心態都平和了。
保溫杯里泡枸杞,不愧是養生專用。這養的是身嗎?不,是心態。
正悠哉著,病房門忽然又被敲響。
葉容栩又吹一口白汽,慢吞吞問:「誰?」
這一天天的,怎麼總有人來打擾他?不過他現在心情好,誰來都不會生氣就是了。
剛這麼想完,病房門被推開,秦景旭一身西裝,站在門口,眼中含著溫柔笑意:「小栩,是我。」
葉容栩:「……」忽然好想吐。
他小臉瞬間陰鬱,問:「你來幹什麼?」
不對——
「你怎麼上來的?」他又問。
整個頂層只住他一個病人,病房外又有保鏢把守,沒有葉博軒同意,秦景旭不可能進得來。
秦景旭聞言,笑意不減,上前幾步道:「小栩,我來向你解釋昨天的事。」
頓了頓,他又補充:「伯父同意我來的。」
也不知是他怎麼向葉博軒解釋的,總之,他得到了一個來向葉容栩道歉、解釋的機會。
葉容栩暗暗皺眉,不明白他爸為什麼這麼做,剛要拒絕,抬頭卻看見掛在秦景旭白襯衫外的熟悉玉墜。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改變想法,說:「那你說吧。」
秦景旭微鬆一口氣,隨即揚起嘴角。剛才在電梯里,他特意把玉墜又拿到衣服外面,就知道這麼做會有用。
似乎是有了底氣和把握,他沒直接開口,而是看向站在旁邊的護工和林姣姣。
林姣姣和護工識趣,忙轉身出去,把空間留給兩人。
葉容栩卻皺了皺眉,似乎愈發不高興,但仍忍著。
秦景旭看向他,語氣像無奈,好聲解釋:「小栩,我不知道秦朝焰是怎麼跟你說的,但你真誤會了,我跟舒茗只是普通朋友,我們都在國外留學,加上都是江城人,這次剛好一起回國。
「昨晚也是跟他偶遇,他生病了,同學一場,不好放著他不管,才送他回家,只是怕你誤會,才沒敢跟你說實話。但你看,你這不還是誤會了……」
葉容栩:「……」又來了。
明明說是來道歉解釋,最後卻總委婉地指責他。
儘管秦景旭還沒說完,但葉容栩已經能想到,對方最後肯定會說:沒關係,我不怪你。
「……不過沒事,我不怪你,你也是被秦朝焰騙了。」
果然,熟悉的pua套路。
葉容栩深吸一口氣:「跟秦朝焰有什麼關係?」
他努力想維持平和心態,但此刻實在忍不了,厭煩道:「你要是來說這個的,就可以出去了。我相信自己沒弄錯,況且你沒必要跟我解釋,我又不喜歡你,婚約是家裡長輩定下的,很快就會解除。」
秦景旭笑容僵住,似乎沒料到他這次回這麼難哄。
他沉了沉眸,又換個方向,再次開口:「小栩,你還記得這個玉墜嗎?」
葉容栩抬頭看一眼那個玉墜,說:「記得。」
其實記的也不是很清楚。
玉墜是他剛出生時,媽媽為他定製的,上面刻著他的屬相——一隻小馬。
三四歲時,他被人販子帶走過,是一個同樣被拐的哥哥背著他逃出來。
那時他還太小,在那段模糊的記憶中,只記得山林里的路很黑,身後黑黢黢的樹影像怪獸,隨時會張牙舞爪地衝上來,吞噬他。
他害怕得小聲哭泣,想找爸媽,背著他的那個哥哥捂住他的嘴,一路都在低聲安慰。
他記得對方的脊背很瘦,很溫暖。
中途他把玉墜送給救他的那個哥哥,後來就高燒昏睡過去。
再後來,他被解救了,醒來知道玉墜在秦景旭手裡,救他的人是秦景旭。
所以剛才看到玉墜,他才心軟,改變主意讓秦景旭留在病房。
想來葉博軒也是看見玉墜,記得秦景旭救過自己兒子,才放他來病房。
可葉容栩實在不懂,明明小時候聰明堅韌,還救過他的哥哥,長大後為什麼變成了這樣,騙他,還pua他。
葉容栩忍著煩悶說:「你是想把玉墜還給我嗎?」
秦景旭剛想跟他敘過往的情緒被打斷,笑容一滯。
「不是的話,那你就出去吧。」葉容栩愈發煩躁。
送出去的東西,他不好再要回來,就當是回報對方小時候的救命恩情了。
葉容栩不想再聽秦景旭解釋,可能是心情不好,胸口也開始悶,呼吸有些不暢。
見秦景旭還要再開口,他直接按向床頭的鈴,對衝進來的保鏢說:「陳叔,請他出去。」
陳叔一聽,也不管這人可能會是葉家未來的姑爺,上前一個扭住,就把人帶出去。
秦景旭表情險些扭曲,他在外面剛被秦朝焰擰過手腕,進了病房又被陳叔擰,此刻只覺手都快斷了,疼出一身冷汗,竟沒能再開口。
葉容栩接連被打擾,已經不想再在醫院住下去。
他想起夢中自己這次被送來搶救時雖然兇險,但救過來后,就沒什麼事了。
於是晚上等爺爺奶奶來看他,就央求要出院。
「我不喜歡醫院的味道,反正家裡也有醫生和儀器,在家養著也一樣。」
兩位老人拗不過,又溺愛他,答應讓他明天就出院。
第二天,葉容栩在護工的幫助下,坐上車,高高興興回家。
車駛進別墅院子,管家老楊早就推著輪椅在旁等候。
等車停好,他忙上前拉開車門,一口一句碎碎念叨:「小少爺辛苦了,這回真是遭了大罪。」
說著彎腰想把葉容栩抱上輪椅,葉博軒快一步下車,說:「我來吧。」
葉容栩便伸著胳膊,乖乖等父親抱。
被放到輪椅上后,一家人推著他回別墅,熱熱鬧鬧。
林姣姣說要給他補一個生日宴,蛋糕已經準備好了。
葉容栩心中雀躍,卻抱著保溫杯,強裝老神在在。
林姣姣忍笑:「真養生啊?」
葉容栩輕哼一聲,扭過頭,剛好看見家裡的傭人在清理泳池。
一場秋雨過後,泳池底積了些落葉和砂礫。
傭人們把落葉砂礫清理出來,連同一隻做工精巧的小木馬,一起送往垃圾桶。
「等等。」葉容栩忽然喊住他們。
他記得,這是秦朝焰那天準備送給他的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