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大學（二十一）

出乎他的意料，燕楚雪只是看了一眼，便又躺下來。

床嘎吱嘎吱響了幾聲，慢慢停下。

身後傳來男人迷迷糊糊的聲音：「……黑天就睡覺，別看，別想，眼見不一定為實……」

說著說著便沒了聲音，宿舍里只剩下平穩的呼吸聲。上鋪傳來一陣抽泣的聲音：「不是夜光手錶，是我……求求你帶我離開這裡吧……」

封芷北聽出這是小梅的聲音。

他思索一番，也重新躺下，閉上眼睛當沒聽見。

順便把手上的液體蹭到燕楚雪身上。

上鋪哀怨的聲音混著液體滴答，吵得人有點不舒服。

宿舍里突然傳來陰風陣陣，有竊竊私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封芷北裹緊被子，聽著燕楚雪的呼吸聲，竟詭異地感到安心。

燕楚雪的身上沒有體溫，但呼吸是真實存在的，脊背貼著他的後背起伏。

也許是生前工作連軸轉，死後又進了遊戲里，精神高度緊繃，這並不安穩的夜晚已經是他來之不易可以放鬆的時刻了。

雖然已經很多年沒有和人同睡一張床，但現在的感覺並不彆扭。

……上一次和別人睡在一張床是什麼時候，和誰？

封芷北一邊想，意識逐漸下沉，竟然也慢慢睡著了。

呼吸聲此起彼伏。

條件有限，他這一覺睡得並不好，隔三岔五被宿舍外的聲音吵醒，睡著后又做起了光怪陸離的夢。

夢裡他坐在船中，劃過封家後山的湖。大概是冬天，露在外面的耳朵和咽喉處被凍得生疼，大霧之中，湖中央的仿古亭正坐著一個模糊的身影。

他的呼吸逐漸局促。萬籟俱寂，就在他慢慢靠近，即將看到那人的臉時，耳邊炸開一聲巨響。

「靠！」

封芷北從床上彈起來，一頭凌亂的紅色長發糊住整個臉。

他有些粗魯地將頭髮往腦後一順，抬眼看向聲音傳出的方向。

燕楚雪正抓著一個人往地上按。

「你！啊啊啊啊啊——」

被按在地上的人殺豬般尖叫連連，聲音還十分耳熟。

封芷北一腳踢開被子，首先看了一眼身側的牆。上面什麼痕迹都沒有，昨晚滴落的液體似乎只是一個幻覺，只有洗手台邊破碎的鏡子告訴他，這並不是夢。

「眼見不一定為實……」

他低聲重複。

「但人是實在的。」燕楚雪頭也不回，接話，「過來看看認不認識，不認識就丟窗外。」

手下的人又爆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叫：「你這人怎麼這樣……」

他的聲音在看到封芷北時戛然而止。

封芷北低頭，端詳半天：「呦，安全帽。」

賀雨同抬頭，厚重的鍋蓋頭掩蓋不住淚水和崩潰：「卧槽怎麼是你啊！要不是你我尼瑪也不會被鬼追了一晚上啊！」

字正腔圓的國粹，重現昨日經典。

燕楚雪來回審視兩人，收回手，將癱在地上的賀雨同拉起來。

賀雨同被昨晚的事情嚇得性情大變，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嚎啕大哭著將自己的經歷告訴他們。

會動的骷髏骨架、充血到有一個足球大的眼珠、綠瑩瑩的腐蝕性史萊姆，這位可憐的鍋蓋頭昨晚一夜沒睡，光顧著逃命了。

從宿舍樓逃到教學樓，又繞著操場連跑六七圈，好不容易熬到日出，回頭一看，怪物全消失了。

他剛準備出校門，結果發現離校申請沒帶，被門衛罵了一通后又急匆匆跑回宿舍樓，非但沒找到申請單，反而被燕楚雪逮了。

連跑六七圈？體能不錯嘛！

封芷北看向他的眼神從驚訝、思索，最終轉變成熾熱。

他掛上了恰到好處的微笑：「我們正好要再去一趟書記辦公室呢，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多一個人拉仇恨打怪，自己更輕鬆一點。

燕楚雪在一旁挑挑眉。

賀雨同聽到這句話，眼淚汪汪：「真的嗎？你們不會半路把我殺了吧？」

封芷北嘴角抽動。

這人怎麼長這麼大的，這話是能直接問的嗎？壞人可不會告訴你自己是壞人。

他臉上仍然帶著溫和的笑容：「當然不會了，我也沒有離校申請單呢，之前的那份給你了，我就沒有了呀。當時情況緊急，你要是呆在辦公室容易受傷的。」

語氣中帶著點關心和無奈。

燕楚雪也開口：「沒錯，這裡不太安全，所以我剛剛才會攻擊你，抱歉。」

封芷北詫異，他看向燕楚雪，後者也看著他，朝他眨眨眼睛。

他們對視，在沒有語言交流的情況下奇妙地達成了一致：拉這人上賊船。

賀雨同過載的大腦無法思考更多，他停下抽噎，看一眼燕楚雪，又看了看封芷北，本能讓他覺得哪裡不對，但一想到封芷北把離校申請給了自己，他有些愧疚：「對不起，是我把人想得太壞了。」

不，你沒有，是我們太壞了。

封芷北微笑。

大家沒有多做停留，從宿舍離開。一路上很安全，並沒看到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最讓封芷北感到驚訝的是，宿舍樓里有人了。

幾個大學生在樓道里有說有笑，沖淡了昨夜恐怖的氣氛。

「好像那個n戰考研的學長學習過度，昨晚學到凌晨，視網膜脫落了！」

「這麼恐怖！正好到關鍵的時候呢，他怎麼考試啊……」

「哎，還有個學醫的學長熬夜泡實驗室，打瞌睡不小心炸了試驗台，胳膊弄傷了！」

交流的聲音逐漸遠離。

賀雨同有些不確定的開口：「那個……昨晚的怪物是npc嗎？」

燕楚雪點點頭：「是，黑天以後副本會發生變化。」

「啊……」

他的臉上浮現出了茫然的表情：「昨晚我好像錘了那個眼珠一拳，會對npc有什麼影響嗎？」

封芷北和燕楚雪對視。

很好，不僅能跑還能打，簡直是拉仇恨小能手。

他們來回將賀雨同誇讚一番，彷彿給小狗順毛，弄得賀雨同臉紅到耳朵了。

在去往教學樓的路上，封芷北順便看了一眼許久沒互動的彈幕。

【兒子和有錢男人睡了】

【兒子不僅和有錢男人睡了，還把爹媽忘了】

【兒子和有錢男人撿了個孫子回來】

【加上咱們這就是三代同堂啊】

封芷北：「……」

他沒理彈幕，轉頭查看之前的補丁郵件。

整個郵件上面只有短短一行：暫時關閉所有副本的場景融合，在找到蟲洞修復方法后重新開放。

看起來是被燕楚雪和B-367嚇怕了，又開始一刀切行為。

燕楚雪也看到了郵件，冷哼一聲，「他也只能在這種地方動手腳了。」

賀雨同小心翼翼看了這位混搭程序員，沒敢說話。

封芷北一路上都在套這位單純的鍋蓋頭的話，幾乎快把他所有信息都套出來了。

比如這人其實已經過了一個副本，但在第二場副本開始前一直呆在休息區，也沒有與外界聯繫的工具，所以完全不認識燕楚雪這個首富。

再比如他是輔助類，輔助類第二個副本中一般都會觸發分類：力量型和頭腦型，但他至今沒有觸發，只是單純的輔助類。

賀雨同憂愁著碎碎念，直到抵達教學樓。

這裡空無一人，就連站在樹枝上的烏鴉都少了很多。白天光線好，能清晰地看到水泥地上的血跡。

賀雨同說唐水和那個矮個小女孩打起來了。

「唐水和閩希真？」封芷北有些詫異。

不對，應該叫她閩知春。

「對……好像是另外一個帶隊的失蹤了，具體我也不太懂。」

燕楚雪打斷他們：「最好別跟未來的人混到一起，容易惹禍上身。」

沒有多做解釋，他率先進入教學樓。

賀雨同縮了縮腦袋，和封芷北一起緊隨其後。

整個教學樓里陰風陣陣，比昨天更加昏暗，也更加讓人感到不安。

他們沒走兩步，身後的大門轟然關閉，頭頂的燈光閃爍幾下，周圍模糊的人影晃動著。

封芷北打了個哆嗦。

過了一個晚上，這裡顯然發生了什麼不可言說的變化，怪不得當時陳英傑叫他們能早走就早走。

三人靜靜地往前走，大部分教室的門都是關閉的，只有一間開著門。

封芷北用餘光掃了一眼，是一間階梯教室，每一層的桌子上都歪歪斜斜擺著神態各異的人頭。

其中還有幾個看向門外，眼眶流出血淚。

燕楚雪沉聲：「等下小心行事，副本里估計還有別的玩家在，做好你自己該做的事情就行。」

封芷北點點頭。一旁的賀雨同覺得有些不對勁，在接近書記辦公室時終於鼓起勇氣，小聲問：「要做什麼？」

封芷北沉默了一會，臉上浮現出嚴肅的臉色，把賀雨同嚇壞了。

「其實我們需要你的幫助，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好，」他語氣真誠，雙眼直視對方，「拜託你等一下吸引書記的注意力，可以嗎？離開副本以後會給你兩萬積分作為報酬，這件事對我真的很重要，拜託你了！」

燕楚雪的眼神一言難盡。

賀雨同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他一想到眼前的紅髮男人對他散發的善意與鼓勵，還有那兩萬積分。

他上一個副本下來才積攢了五千積分！

於是他點點頭，覺得自己身負重任，絕對不能辜負希望。

封芷北心想，果然真誠是必殺技。

但這份真誠有幾分就說不準了。

燕楚雪湊到他耳邊小聲問：「你哪來的兩萬積分給他？」

封芷北抬頭看他，理所當然：「當然是你給了，我沒說是我給啊？你不會賴賬吧？」

燕楚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