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大學(七)
客觀來講,在鋼筋水泥之下,中央人工湖是一個非常難得的類自然景觀。
前提是在一個正確的時間來到這裡。
封芷北看著表情越來越詭異的小梅,忍不住悄悄往後退了半步。
小梅長得很符合當代男大學生的審美,漂亮白皙的臉蛋,一頭柔順的長發束在腦後。
與乖巧可人的外表相反,她在說完自己許的願望之後便陷入了莫名的焦躁中,眼神不斷往湖中飄。
「你們最開始從誰那裡聽到的這個傳聞啊?」封芷北轉移話題,向劉洪濤問
「哦!是我舍友,就是封芷北的哥哥,他之前和我們說的……您應該也認識吧,他哥也是學校的老師。」劉洪濤答。
封芷北渾身一激靈——在聽到名字時,即使能反應過來這並不是叫自己,身體還是會條件反射地彈一下。
他下意識摳了摳手心,再次聯想到那位「封芷北」的哥哥在宿舍門口時詭異的舉動。
劉洪濤似乎找到了新的話題,開始講自己舍友和舍友哥哥的故事。
「是很奇怪吧,他們明明不是親生的,但是一直混在一起,比親生的還親呢!」
他細數舍友的兄弟情節,「他們有時候一起吃飯回來,還會抱好久才分開,洗澡的時候一個人還會等著另一個人一起……」
「哦!他們也經常來湖邊,總之就是很親密。」
小梅在一旁沉默許久,獃獃地望著人工湖,似乎有些走神。
她看起來並沒有很開心,相反,眉目之間有些糾結。
封芷北聽著劉洪濤說話,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氣湧上身體。
與此同時,小梅忽然抬頭望向封芷北。
「老師,你不許個願嗎?」
這次輪到封芷北沉默了。
他看向小梅臉頰兩側隱隱鼓動,血管暴起,似乎有裂開的趨勢。
……你倒是管管你女朋友啊!!
封芷北怒視劉洪濤,然而對方毫無察覺,正一邊摸著香香女朋友的手一邊繼續絮叨舍友的私生活八卦。
場景融合外。
「靠,這破荒野比我以前玩的遊戲還坑,專挑人下本的時候更新,有病吧!」
唐水狠狠地踹了一腳路邊的石子,後者發出滋滋的電流音,猶如發生故障一般出現紅藍相間的馬賽克塊。
立體的事物突然變成平面,本該是件十分令人驚悚的事情,然而她只是嗤笑一聲,罵了句「狗屎」,便沒再打理那塊獨自抽搐的石頭。
【荒野開發者致全體玩家的一封信:
由於版本更新缺陷,我們將在半小時內進行緊急維護,維護期間將無法進入遊戲,若已經進入遊戲的,請原地等待維護完成,感謝大家的理解,荒野將會變得更加完善!】
賀雨同在旁邊哆嗦著,他的身邊不斷出現各種各樣的馬賽克和殘影。
他的第一次副本經歷有驚無險,從未遇到過緊急維護。
其餘主播的表現也大差不差,僅有幾位主播強撐著,冷靜站在旁邊。
整個學校的天空都變成了飽和度極高的藍色,周圍的景物混著馬賽克不斷晃動,崩塌又重合。
唐水朝站在她不遠處正在安撫新人的陳傑英揮揮手。
「老陳!你之前遇到過這種事嗎,這破遊戲都把2D給刷出來了。」
陳傑英沒往她的方向看,向後比劃了一個姿勢,示意她先安靜。
唐水吐了吐舌頭。
她抬頭看了看仍舊不斷變化著的天空,高飽和到刺眼的顏色里隱隱透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東西,即使是她也只能看幾秒就移開眼睛。
「我以前的時候聽會長講過類似的經歷。」
陳傑英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
「那狗系統不是說不讓走動?」唐水皺了皺眉。
「你都說了他是狗系統了,還聽他說的幹什麼。」陳傑英聳了聳肩,走到不斷變化著的樹下。
「有的時候遊戲內的規則並不是全部都要遵守的,你得慢慢學會分辨系統給的信息,以後沒有我在身邊也能帶好隊。」
他伸出手觸碰了一下不斷落下馬賽克的樹,發出啪的電擊聲。
「……三年前,那時候會長還會帶隊下本,中途就遇到過緊急維護。
和會長一起的就有那位解說類,在這之後那位就不見了,排名榜單上的頭像也變成灰色。後面的事情你應該也清楚了,荒野官方除名,直接回收,連未來都沒能保下他。所以我在想……」
陳傑英扭頭看向分解中的教學樓。
「……算了,現在說這些還太早,先平安從副本里出去。」
唐水看了他許久,才低聲道:「希望這次能順利一點,未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我們所有人的時間都不多了,」陳傑英收回視線,「如果這位新的解說類能活過這個副本,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將他拉進未來。」
各個主播直播間內,直播中斷,漆黑的屏幕上一排排彈幕正滾動著。
【荒野怎麼越來越過分了,直接在人進副本的時候緊急維護,這不是浪費時間嗎?】
【後期肯定有補償吧,就是不知道給啥東西了】
【這是這個月第四次維護更新了吧……】
【是不是之前那個場景融合出了什麼問題?】
【別提這個了,說起來就生氣,他甚至沒弄好同步直播,主播進去了我們毛都看不到】
【尼瑪這麼傻逼!】
【說起來,那個新來的解說類,你們覺得能活多久?】
【三年前明師也只是挺過了五個副本,他估計頂了天了也就一兩個吧】
【真可惜了……明明各方面條件都不錯】
在觀眾們議論紛紛,副本內玩家們忐忑不安時,系統提示音響起。
【叮!緊急維護已完成,稍後會將此次維護內容以及補償發送至各玩家收件箱內,感謝大家對荒野的理解與支持!】
有人呸了一聲,「誰特么理解你支持你啊。」
變幻著的景象終於逐漸安穩,飽和度降低,恢復成副本原來的樣子。
烏鴉重新停在乾枯的樹杈上,赤紅的雙眼盯著下方的人們。
「可以繼續了,下一個人接著進去拿離校申請,拿完以後儘快離校去下一個場景。」
陳傑英揚聲,示意新人們繼續前往教學樓。
他摩挲著下巴,喃喃自語,「會長,難道真如你所說,荒野馬上就要變天了嗎……」
而場景融合內,對此毫不知情的封芷北感覺有些不對勁。
不僅副本進度難以推進,對面的npc也有些奇怪。
就在剛剛,劉洪濤突然開始重複起了五分鐘前說過的話,而小梅的臉也一直在將裂不裂的狀態中循環。
封芷北試探性咳了幾聲,想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對方毫無反應,繼續自言自語,彷彿一隻壞了的留聲機。
「那天下午,我和封芷北的哥哥一起來到湖邊,他告訴我湖底下有供奉神明的雕像,保佑著全學校人的平安。只要划著船到湖中央,將手放在湖面上,許下願望......」
劉洪濤頓了頓,又開始重複:「那天下午……」
而小梅的臉鼓起又平復,盯著封芷北:「老師,你不許個願嗎?」
封芷北忽然就聯想到之前玩的RPG遊戲。
如果沒有探索到下面的情節,npc只會重複自己的台詞。
他環視四周,不知何時陰冷的感覺消退,湖水的深色褪去,皎白的圓月倒映在湖面,被揉碎又重合。
……等等,圓月?
封芷北悚然,他猛地抬頭,陰雲密布的天上分明沒有月亮。
但水中的月影又確實存在。
也許這就是遊戲推進的關鍵?
他沒再管一直重複著的兩個npc,徑直走向更靠近湖面的地方。
越是靠近,水流的聲音越是明顯。在高高的幾層水草后,一艘僅僅能容納一人的小船正停靠在角落。
船體已經有些腐爛,露出被腐蝕到生鏽的船骨。
封芷北小心翼翼走上前,試探著邁上一隻腳。
船發出吱嘎的聲音,勉強穩住。
他衡量了一下,認為自己上去應該沒有問題,於是整個人都站上了船。
湖面盪起一陣陣波瀾,而後恢復平靜。
船上的空間很小,一股濃重的腥味混著水汽把他熏得有些喘不動氣。
船槳上綁著一塊破舊的暗紅色布條,像是曾經吊過什麼東西。
封芷北看了幾秒便移開視線,抄起船槳準備將船劃到湖中心。
他是會划船的,但劃得沒那麼熟練。幼年時期他過得並不好,經常需要獨自一人照顧自己。本是家裡請來教他畫畫的老師便盡其所能,將幾乎所有的技能都教會了他。
封家也有一片湖,他偶爾會獨自划船在湖上畫一天的畫,直到某次被家裡的管家看見,告訴了他的父親。
「……」
他摸了摸幻痛的咽喉處,不再想這些陳年往事,用槳拍打著湖水,向中心飄去。
湖邊的劉洪濤和小梅不知何時安靜下來,兩雙空洞的眼睛緊緊叮住湖面,被封芷北拍出的水花濺了一身也一動不動。
直到接近湖中央,他才發現那輪詭異的月影正投在整個湖的中心,隨著船劃出的波紋而晃動著。
「划著船到湖中央,將手放在湖面上……」
封芷北比劃了一下,有點像在撈月。
船緩緩駛向湖中央,停靠在月影的旁邊。
封芷北謹慎地用船槳觸碰了一下月影,就和所有普通的倒影一樣,一觸即碎,在幾次動蕩后又恢復原狀。
他伸出手,試探性地點了點水面,湖水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冰冷,而是帶著一股莫名其妙的溫暖。
於是封芷北將手貼在湖面上,月亮在他的手下顫動。
「許願嗎……我好像沒有什麼願望呢……」
他垂眸,感受著湖面傳來的波動。
畢竟人死不能復生,自己死了那麼久,已經無欲無求。
突然,他僵硬了一瞬,倏地將手從湖面移開。
水中的月亮驟然裂開,一隻蒼白的手從湖面伸出,帶起一串濕冷的水,抓住了封芷北沒來得及收回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