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走出住宅區到了露台,阿金看見外邊在下雨。
天空陰霾,風浪四起,海水在昏暗的天光下翻湧著黑色的墨。
阿金順著露台往下張望了會兒,確認雨天的甲板空無一人。
他心想這場雨可真幫了他大忙了,然後獨自走下那條長長的梯階。
經過一樓的時候,阿金聽到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和鬧哄聲,那是沒資格開會的獵殺者們在享受狂歡。
阿金心裡仍緊張,他無意識地攥緊郁宸的槍。
甲板下的暗廊他已經走過不止一次。
邁克的小黑屋和那間議事廳都在暗廊的右方。
右方光線昏暗,卻有幾星燈火照明。
而左方漆黑得看不到一絲光線。
——藍色人魚有很大可能被關在那兒。
人魚夜視力極好,長久在深海游弋使他們的視力得以進化,只是變成人後弱了很多。不過,若是聚精會神刻意凝視,還是能夠看清楚大約兩三米的距離。
趨近盡頭的時候,阿金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以及輕重交織的低/喘。
他的眼睛幾乎是瞬間就大睜了起來。
盡頭是一扇狹小的鐵門,門沒有上鎖,只是虛掩著。一股難言的臭味正從夾縫裡發散出來。
無人看管,甚至也沒有防範。
看得出獵殺者們對待俘虜來的人魚並不重視。
甚至傲慢得沒把戰敗的他們放在眼裡。
阿金知道他們這麼自信,是因為有郁宸在這裡。
推開門,阿金走進去,發現屋子居然逼仄狹小到他無法落腳。
在他眼前有一個高約兩米,長約四米的大鐵籠子,籠子的每一根鐵柱都盤滿倒刺。
阿金進去的時候,低/喘聲幾乎立刻靜止。
阿金看見五條人魚擠在籠子里,他們身上的傷口潰爛不堪。阿金小聲說道:「別怕我……」
「滾出去!西爾德的走狗們,滾出白星去!」
「終有一天,塞壬的詛咒會應驗在你們身上,海神會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阿金心裡一陣悲傷。
但聽到陌生的名字,他還是下意識輕問了句:「西爾德是誰?」
然而沒有人魚回答他,人魚們只顧著詛咒他。
他伸手關上鐵門,壓低聲音:「不要大聲說話,會招來獵殺者。我不是獵殺者,我不會傷害你們。」
然後,阿金聽見角落裡傳來一個重物撞擊上金屬的聲音。
他抬頭,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人魚急切地把腦袋頂在鐵籠上。它殘破的蹼爪緊緊攥著鐵柱子,聲音嘶啞而虛弱,語氣帶著錯愕和試探:「你是……King?」
阿金衝上前抓住籠子:「你認得出我!」
聽到King這個名字,那些正在詛咒的人魚忽然就不說話了。
他們紛紛地,小聲念叨:「King……King?」
顯得不能置信。
那披頭散髮的人魚從鐵籠夾縫裡伸出蹼爪,被阿金一把接住。
人魚的蹼爪顫抖地觸摸上阿金的臉:「King……我的王子……你怎麼會在這裡?你……」
人魚上上下下打量阿金,臉色越來越慘白:「他們抓了你,做人類的性/奴?我殺了他們!」
其他人魚也跟著低聲怒喝:「殺了他們!」
「性/奴?那是什麼?」阿金問。
人魚的聲音帶著怒氣:「他們有沒有把你綁起來拍賣?有沒有人脫過你的衣服,和你強行交/配?」
阿金搖頭。
人魚又問:「那你為什麼在這裡?獵殺者沒有把你抓起來?」
他問完,像是才發現了什麼似地,盯著阿金:「難道是你轉化了人形,騙過了他們,混進獵殺者人群了?」
阿金搖頭:「沒有混進去。我雖騙過人類,但始終和他們無法融入……你是誰呢?我要怎麼才能救你們出去。還有……船上還有一條人魚成為了人們的奴隸,你們有看見他關在哪兒么?我一起救!」
阿金從口袋裡掏/出/槍給人魚們看:「看,我有武器。」
人魚沒有看向那把小小的手/槍。他急促地說:「我的王子,你忘了布萊克么?那個在你十歲的時候,帶著你在虎鯨群里穿梭的布萊克。我們一起穿梭在海洋里,那是一段多麼美好的時光啊。還有我的伯伯——老布魯斯。」
「布萊克,布萊克,你是布萊克!布萊克!嗚……」可能是情緒激動,阿金說到了後邊,聲音發顫得竟然溢/出了一聲嗚咽。
這些天來,他一直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勇敢,要大展拳腳,要獨當一面。
他也這樣做了,沒有讓自己哭鼻子。
可是這一刻,聽到「老布魯斯」的名字,阿金心裡控制不住地委屈。
也就那一瞬間,他沒有克制住軟弱。
很快地,在下一個瞬息,他就把剛剛撇下去的嘴角強行提起來,把眼眶裡酸澀的液體逼回去。他調整語氣:「布萊克……你不是去人類基地找我哥哥了么?哥哥沒有和你們一起么,我哥哥呢?」
在聽到阿金哥哥的時候,布萊克臉上起了一些異樣的表情,眼底竟閃過一絲低沉的陰蟄。但當他再看向阿金的時候,臉上又帶了笑:「我的王子……你哥哥在人類的城市。他現在,是人類基地的高層之一。聯盟基地是高級人類才能抵達的地方,我沒能進去。我不知道你哥哥是怎麼辦到並且坐到高位的……關於此事,人魚之間流傳了一些不太好聽的傳言,因為你哥哥至今沒有出面為人魚做過什麼。但我寧願相信是時候未到,我相信他是去攻擊聯盟腹地的。我相信他,他是我們的驕傲。」
他盯著阿金,繼續說:「至於你說的人魚奴隸……我不知道。沒關在這裡,但以我的經驗,被俘虜成為奴隸的人魚,都和人類生活在一起,片刻不離。我們救不了他的。」
他的蹼爪在阿金臉上輕撫,眼底露出疼惜的神色:「布魯斯呢?為什麼沒有照顧你。」
阿金不想讓布萊克知道老布魯斯主動離開了他,他不希望任何人誤會布魯斯對他的用心,不希望聽到任何人指責布魯斯的字眼。撒謊道:「走散了……」
布萊克點頭,沒再多說什麼,似乎對離散之事習以為常。他這才回答阿金最關心的問題:「你救不了我們,離開這裡,不要讓人類知道你來見過我們。你……走吧。」
阿金固執地攥著槍,小聲但堅決地道:「我有武器。」
布萊克打量著他:「聽布萊克的話,回去吧。但不要回到海洋了。剛剛你不是問『西爾德』是誰么?我告訴你,西爾德就是獵殺者聯盟的元首。是他研究出對付人魚的毒液,海洋比陸地更危險。等你轉化人形的持久度過後,就順著這片海往北方去。你會看見忒修斯大陸。那是白星最大的陸地板塊,人類在那裡建立了城市。你的哥哥,就在城市的最深處。塞壬海神一定會庇佑你,和哥哥重逢。」
阿金輕聲念:「往北方去……忒修斯大陸……人類的,城市……」
布萊克獎勵地揉了揉他的頭髮:「我的王子很聰明。記好這些,不要再混入獵殺者之中了,很危險。去吧我的王子……」
阿金杵著不動,堅持自己的目的:「如果我找到鑰匙,打開這座籠子。是不是就可以救你們出去。」
布萊克笑道:「沒用的,我們被注射了抑製劑。不剩多少力氣了,就算打開籠子,也走不遠。」
布萊克話剛落音,阿金就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叫到:「腎上腺素!只要你能在人類的地盤,拿到五支腎上腺素!我們就可以恢……」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布萊克已經撲在他的身上,對著他的臉上重重地砸了一拳,直打得他暈頭轉向,連門牙都斷了。
布萊克恨恨地唾罵:「懦夫!你這個懦夫!」
他轉過頭,眼睛一下子變得猩紅:「King,不準去!我們不需要!」
阿金看了布萊克一眼,沒有說話。他默然片刻,攥著槍,轉身出了屋子。
腎上腺素。
阿金記住了這個詞。
可那是什麼東西呢?
這一丁點的提示,對於阿金來說,足以使他振奮。
振奮和緊張交織,又夾雜著一些恐懼,使他的雙手有些細微地發抖。
走出去的時候他朝右邊的暗廊看了一眼,議事廳外的那盞昏黃油燈還在微微亮著。郁宸他們應該還沒有開完會吧。
在經過一樓聽見那一聲聲熱鬧的音浪時,阿金很想冒著危險衝進去,把槍抵住一個倒霉蛋,逼他告訴自己什麼是腎上腺素,再逼他給自己五支。
可萬一那人也沒有,再萬一那人根本不怕死呢?
那麼死的將是阿金自己。
他不能這麼冒失。
把槍摁在口袋裡,他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三樓住宅區。
他把郁宸的槍放回桌上,像是從來沒有碰過。
然後他就開始打掃房間。
路過鏡子的時候,他發現一個可怕的事情——他的衣服和頭髮濕了。
剛才可能太緊張,竟把這些細節忽略了。
就在他抱著毛巾猛擦頭髮的時候,郁宸推開了門。
阿金擦頭髮的手頓時停住了。
阿金看見郁宸的目光朝他掃來。
阿金道:「房間里太悶了,我去了露台。」
郁宸走向沙發:「倒杯水。」
阿金連忙跳起來去給郁宸倒水。
他舒了口氣,心想郁宸這是信了。
他抱著水杯走過去的時候,看見郁宸攤開在桌上攤開了一張地圖,他看見地圖的左上角有一個板塊寫著忒修斯大陸。大陸上有縱橫交錯的曲線和文字,將大陸劃分出詳細的區域。
阿金遞水的時候,一雙眼不動聲色在地圖上打量。
他在郁宸身後站了會兒,郁宸喝了杯水放下杯子:「也去甲板了?」
阿金頭皮一炸,低頭看向背對他坐著的郁宸。
他在心裡飛快地揣測,心想一定是他的衣服和頭髮太濕了,不像是只去過露台的樣子。
哪怕郁宸沒有看著他,但是想起郁宸平時看他的眼神,他也不敢自作聰明說謊,於是半真半假地解釋:「嗯,也去了。」
阿金開始編造謊話:「醒了沒有看到你,覺得你應該是去議事了。」
阿金的目光掃視了桌面一圈,確認了什麼似地,繼續道:「杯子在桌上,我想給你送杯水。但是一層的大堂里,好多人,他們老想要欺負我,你知道的。我到那裡又不敢走了。猶豫了一小會兒,就淋濕了。」
見郁宸看著地圖好一會兒沒說話,阿金緊張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心想,難道他去暗廊見人魚,被郁宸發現了?
他又心虛地找補:「雨太大了……屋裡,沒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