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阿金仰著臉,小心翼翼看了郁宸一眼,又垂下腦袋。
他心想不動就不動,為什麼老是這樣兇巴巴地和他講話。
這些天他明明都已經很聽話了。
郁宸下完命令就走,阿金看他走入人群,帶人繞過廊道下樓。
直到背影消失不見。
阿金關好門,在一片狼藉的房間里被癲得東搖西晃。他抱著門把手使自己不至於跟著桌椅在地上翻滾。
他想出去看看。
但他知道自己什麼也做不了,他攔不住郁宸殺魚,反而容易成為獵殺者的獵物。畢竟他得罪了船長邁克,邁克船長的狗腿們那麼多。
阿金想出去,其實只是想看看哥哥在不在裡邊。
雖然可能性極小,但是萬一裡邊有哥哥呢?
阿金心裡空空的。他記得和哥哥分開的時候,他才三歲呢。
對哥哥其實沒什麼印象。
只是哥哥每過三個月就會給他寄一次禮物,這個習慣保持了很久,他能感到哥哥是很愛他的。
只是後來顛沛流離,他就沒收到過了。
哥哥曾經還送過一個夾了照片的吊墜給他,可惜後來逃難的時候弄丟了。
阿金對此一直都很懊惱。好在他早已經把哥哥照片上的樣子記在心裡了。
阿金在房間待了才一小會兒呢,就聽到了此起彼伏的槍響。
以及,人魚的悲鳴。
阿金這才後知後覺地有些慌了。
人魚很少發出鳴叫的,尤其是這樣慘烈的聲音。
阿金能夠聽懂這一聲一聲里試圖傳達的信息——「撤離」!
這場偷襲持續的時間並不久,鬧出來的動靜甚至都沒有將這艘大船卷翻。
大船很快就停止了晃動。
阿金聽到四面八方又傳來很大的巨響,隱約還有唾罵的聲音,和著人魚痛苦的低鳴聲。
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冒險看看哥哥在不在裡邊,哪怕這樣做很危險。
他在心裡琢磨,這個時候那些獵殺者們應該在戰後整頓吧?他不上甲板,只走到三樓的露台區偷偷看看。
住宅區被半包裹著,什麼都看不到。他只是走到住宅區對面的露台而已,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而且郁宸作為帶頭人,肯定不會這麼快就回來。
等郁宸回來之前,他先回去,郁宸就不會知道他違抗命令了。
這麼想著,他就拉開門,躡手躡腳走了出去。
和外邊隱約傳來的吵鬧聲不同,三樓寂靜極了,甚至給了阿金一種空曠、詭異的恐懼感。
他縮在露台的夾角,往甲板上看。就看到五條藍色人魚,正蜷縮在船頭掙扎。
他們身上的血染紅了甲板。
哥哥不在這裡。老布魯斯說過哥哥是一條白色人魚。
可阿金心裡還是很難過,他覺得他一定要為他們做些什麼。
因為他是他們的王子。
阿金又觀察了一會兒,他試圖弄清楚人們會把人魚弄去哪裡。
看了會兒,驚覺他似乎一直都沒在這些人里看見郁宸。
他該不會是回來了吧?那他可要趕緊回房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紛雜的腳步聲及近。
現在到對面肯定會被看到,他靜靜地把自己團著一動不動,心想看來人群已經散開,他得趕緊回去了。
沒想到腳步聲竟然是朝著他來的,越來越近,他聽見幾人交談時聲音惡狠狠的:
「老子把他頭都踹爛都不解氣,該死的東西竟用鐵叉把老子肚子叉了個洞,嘶,疼死老子了。」
「這次要不是郁宸,我們得全軍覆沒。」
「藍色人魚實力雖夠不上六芒星,卻比五芒星的獵殺者強。難怪邁克花大價錢請郁宸。咱們都是四芒,哪打得過藍色人魚!邁克這狗東西是請我們來當炮灰吧!」
「這些藍色人魚如果圍攻邁克,邁克很難說百分百有勝算。他請郁宸來保駕,請我們來擋刀,真他/媽雞賊!」
「聽說塞壬族藍色人魚很聰明。我看他們還挺懂戰略,可惜他們不知道這裡有個七芒星。」
「是啊,塞壬王族的人魚和普通深灰色人魚不同,他們從出生就被塞壬妖神按照實力等級賦予了不同顏色:白色是王室繼承者,剩下最強的是藍色,其次是紫色,再其次是淺灰色。」
「這條船能扛住這些藍色人魚簡直是奇迹,要不是郁宸,就憑邁克一個六芒星,這船,得翻。」
「不過……郁宸為什麼不直接殺了那些人魚啊?把人魚殺了,他們魚尾上寶石一樣的鱗片又不會壞掉,照樣能賣錢啊!」
「誰知道呢!郁宸一直都有這個規矩。經過他的手捕獵到的人魚,都不能殺!只能由他自己處置。」
「怎麼處置?不都是拔光了鱗片拿去賣錢?」
「這就不清楚了。沒有人見郁宸賣過鱗片。但他似乎……比大家想象的更有錢。在捕獵結束時,他會直接給予合作方應得的錢財,然後直接把人魚帶走。帶去哪兒,去做什麼……沒有人知道。但根據他有錢的程度……很多獵殺者猜測他是不是在進行什麼更黑暗的交易。」
「嘖……」
「郁宸好像受傷了。」
「說什麼笑話,他可是七芒星級的精神力,幾條藍色人魚對他來說真不至於受傷。」
「不是人魚傷的。是他自己割爛的左手傷口複發。強行放血釋放暗元素,精神力需要靜養,不然容易遭到余污反噬。他剛才追捕人魚的時候還在使用精神力,被反噬一點都不奇怪。」
「FUCK!據說精神力余污反噬比發病的時候還要嚴重吧……郁宸不會在船上發瘋吧?船沒翻在人魚手裡,要翻在郁宸手裡?」
「別說了,我心裡也沒底,要不跟邁克商量一下先靠岸吧?」
「等等,這有個人。」
談話聲陸續停止,腳步聲卻來到了阿金眼前。
阿金抬起頭,看見了走過來的絡腮鬍。絡腮鬍肚子上被戳了個大洞,正在流血。
絡腮鬍顯然也沒想到在這裡能撞見阿金落單。
阿金眼角紅紅地,他對上絡腮鬍的視線,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幾乎是立即起身,往對面住宅區跑。
絡腮鬍嘴裡罵了聲:「草。」
就追了上去。
他三兩步就追上了阿金,把阿金撂在地上,嘴裡陰狠狠地說:「狗仗人勢是吧,敢給老子豎中指,現在郁宸不在,我看你仗誰的勢!」
另外幾個獵殺者警惕地朝著樓梯口看了一眼,有人勸告:「算了吧,郁宸不在過過嘴癮就夠了。」
又有人反對:「郁宸忙著呢!一時半會兒上不來。咱們把這小子拖到一樓廁所辦了,再丟進海里。神不知鬼不覺。郁宸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阿金死命掙扎,絡腮鬍過來拖著他往露台背後的陰影里走時,阿金忽然瞪大眼睛朝著三樓的樓梯口喊道:「郁宸,郁宸……」
絡腮鬍惱了,嘴上罵道:「割了你的舌頭,看你還敢嚇人。」
他伸手去往阿金肩膀上按的時候——
「砰」地一聲,傳來了一聲槍響。
絡腮鬍倒在地上的時候還睜著眼睛,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已是個死人了。
後腦勺中的槍,一槍致命,十分精準。
阿金被絡腮鬍濺了一臉血。
郁宸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以至於他殺了人,阿金都辨別不出他的情緒。
阿金軟腳蝦一樣跌跌撞撞奔向樓梯口的方向,對一臉陰雲背光而立的郁宸小聲解釋著:「郁宸,我沒不聽話……是剛才船顛得厲害,我抓不住門把手,把我顛出來的……」
獵殺者們循著槍聲衝上來,就看見攥著槍立在樓梯口的郁宸。
看見他的那瞬間,獵殺者們連腳步都放輕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看見被濺了一臉血污的阿金。
然後,又看見僵直在地血流如注的絡腮鬍。
原本慫恿絡腮鬍的幾人,此時面如菜色,神色里恐懼不安。
還有人正在不斷地往上衝來,驚疑聲此起彼伏:「怎麼還有槍響?人魚不是已經辦了么。」
「不知道啊……」
「別上去了。」
「為什麼啊?」
「是……郁宸……開的槍。」
「啊……對誰?」
「獵殺者。」
偌大的機械船,三層樓的梯階,湧上來的人,一時間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一個獵殺者,向另一個獵殺者開槍。
讓其他獵殺者脊背涼了半截。
瘋子,真是瘋子!
誰都沒有再說話,但看向郁宸的眼神里卻滿是恐懼。
*
阿金跟郁宸往住宅區走的時候,看見郁宸的一隻手在流血。
不是一滴兩滴往下淌,而是像一條細細的小溪。
他跟在郁宸身後走了多久,郁宸的血就流了多久,在他們走過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紅痕。
在郁宸伸手開門的時候,阿金小聲地問:「痛么……」
門打開的時候,屋子裡一片狼藉,像是被賊打砸過一遍。
阿金看見郁宸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似乎在亂七八糟的新格局裡搜尋什麼,然後他的視線定格在牆角的沙發上。
郁宸抬起大長腿往沙發走去。
阿金狗皮膏藥似的,又黏在身後:「郁宸你的手流血了。」
「很疼吧……」
阿金髮現郁宸的聾啞病又犯了。
但是這一次和從前很不一樣,從前郁宸像是故意欺負他,總是擺開一張臭臉。
這次郁宸並沒有朝他黑著臉。
相反,隨著他左手的鮮血越流越多,他的臉色也越來越慘白。
阿金去找來上次用剩下的消毒水和紗布過來的時候,看見郁宸長眉緊蹙,似是在死死克制著什麼。
阿金在郁宸身邊蹲下。
他知道郁宸病了。
在露台那會兒,絡腮鬍和獵殺者聊天的內容他都聽到了。
他心裡其實很緊張,開始胡思亂想,郁宸會不會死啊。
他要是死了,自己准也要完蛋。
他用紗布蘸了消毒水:「郁宸我給你擦傷口了呀~」
他去捧郁宸的手,郁宸的手就避開了他。
好吧又被拒絕了。
他迫切地希望通過什麼方式讓郁宸好起來,不要死。
不知是不是再一次福至心靈,他想到了老布魯斯。
於是他蹲在郁宸身邊,又小心翼翼地去捧郁宸的手:「郁宸不疼,阿金吹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