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溫末淺扭頭望著那扇阻隔他們的門,他趴在門邊自顧自的說著一些他自認為能夠讓陸知深心疼心軟的話語,那些軟話要是換做從前是他連對父母都無法說出口的。
現在卻能輕而易舉的對著陸知深說出口,甚至還想以這樣的方式得到門內人的回應,他想人就是這樣在面對對自己好的人時總想溫柔些在溫柔些,而現在那個對他好的人卻重新打開了水龍頭用「嘩啦啦——」的水流聲回應了他。
水流聲代替了那道緊閉的門,阻隔了他們之間的所有對話,他知道陸知深在以這樣的方式逃避即將發生的一切。
他又何嘗不是,可他知道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阻隔在他們之間那層透明的塑料薄膜明明薄到可以看清對方的大部分,可他們還是懦弱的都選擇了逃避。
他們都想繼續裝傻保持現狀,可「保持現狀」本就是一個極為恐怖的詞語,這個詞意味著他們之間除了謊言還是謊言。
溫末淺認為自己本來就不是什麼純潔小白兔,不然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會裝作原主去博取陸知深的同情,但是那種情況他別無選擇,他想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選擇欺騙陸知深。
欺騙這個他用「手段」貪戀了好幾個月的男人。
他坐在地上用手掌拍打著門,聲音很悶,一聲一聲接踵而至,直至手心發燙髮紅。
「嘩啦啦」的水流聲戛然而止,整個房間倏地安靜了下來,安靜到他可以清晰聽到陸知深拖鞋摩擦地面的焦躁聲,安靜到陸知深好像聽到了溫末淺不安的心跳聲。
他們透過面前這道緊閉的棕紅色漆門,彷彿看到了兩隻焦躁不安嗷嗷待哺的幼獸。
溫末淺撐著膝蓋站起身,在心裡說了句:遊戲結束了陸先生。
他感覺他從來沒有那麼冷靜過,冷靜的等待著陸知深的最後宣判,他自嘲的想:痛快一點吧陸知深,鈍刀子割肉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他想著自己是冷靜的,開口的聲音卻帶著請求:「先生,出來我們聊聊好嗎?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
「淺淺,先生是大人了不需要擔心,你去沙發上坐著等先生好嗎?地上涼。」
「我不要!我要你現在就出來陪我,好嗎?」
「聽話。」
「我會聽話,會很聽你的話,那你也聽我一次好嗎?淺淺不要一個人,先生也不要一個人好嗎?」
良久得不到回應的溫末淺哽咽著低吼道:「陸知深!」求你。
接二連三的對話和問句讓門內外的兩人陷入了長達幾分鐘的沉默。
為了保護別人而妥協自己,這種處理方式真的很愚蠢,愚蠢到溫末淺覺得這不應該是陸知深會做出的決定和讓步。
他不能讓陸知深為了一個「謊言家」付出那些所謂了金錢、資源、地位……
他想他不值得。
他想陸知深知道真相後會後悔。
他向來都是一個追求體面的人,哪怕是謊言擊穿那也要體體面面的,不要讓對方難堪也不要讓對方牽扯上任何會後悔的選擇和決定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尤其是那選擇和決定上還蒙著一層謊言的白紗,這更讓他無法接受。
陸知深聽著溫末淺哽咽到沒什麼氣勢的吼聲那種莫須有的感覺又出現了,甚至比以往幾次更強烈更讓人不知所措,陸知深默默的低下了頭,睫毛微微下壓又輕緩抬起,這次他沒在自欺欺人的任由那股無形的風從他手心自由穿梭而過。
他抓住了。
……
他們心平氣和的坐在沙發上,周北拎著晚餐進屋時被屋子裡安靜到詭異的氣氛嚇的定在了原地,他輕輕一動手中的塑料袋就不合時宜的發出了不悅耳的沙沙聲,沙沙聲被這詭異的氣氛清晰捕捉,無限放大,足以打破這場詭異的氣氛。
沙發上的兩人同時扭頭看著他,他看著慵懶靠在沙發上的陸知深和正襟危坐的溫末淺,整副畫面都透著令人窒息的詭異感和說不出的壓抑,這讓周北不由得心梗了下,緩慢走過去放下晚餐,尬笑著說:「你們繼續。」
「繼續。」
周北關門的那一刻,溫末淺順手拿了個抱枕抱在了胸前,這樣好像更有安全感,但整個人還是緊繃著,他坐的挺直,背酸的讓他想就此放鬆一點,可他不敢動,不敢引起陸知深的注意力。
陸知深就這樣側靠在沙發上看著的他,看著他,也不說話。
此時的他就像一位在聽別人訴說古老故事的旁觀者,眼裡的光彩隨著訴說著的故事變了又變,但飽含溫柔。
就嘴角時不時流露出的笑意讓溫末淺如臨大敵,心頭忍不住的發慌,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他的那句話精準踩到了陸知深的雷點上,把人氣笑了,他邊訴說邊觀察著陸知深神色的變化。
就在這時陸知深突然伸了個懶腰,坐直了身子,拿過溫末淺手裡的抱枕,沉吟數秒后輕聲問:「你很緊張嗎?」
抱枕一拿開,一股寒風悄然襲來,溫末淺後背發涼,不自覺的吞咽著唾沫,搖頭結巴說:「沒……沒啊……怎……怎麼了嗎?嗯?我……我……不緊張啊!」
他嚇的瞳孔輕輕的顫動著,清了清嗓子,隨手拉了下弄皺的睡衣,努力鼓足勇氣:「我緊張什麼?」然後尬笑了幾聲,視線不知道該往哪兒看才對,最後默默低下了頭。
他發誓他第一次那麼慫,慫到手心不停冒著虛汗、慫到現在要是有個洞他可以立馬鑽進去、慫到只敢默默低著頭不敢直視陸知深的眼睛,甚至不敢去細想現在的陸知深在想些什麼。
「那你結巴什麼?」陸知深問。
「口乾。」溫末淺又清了清嗓子答。
陸知深起身,給他倒了杯可樂,遞給了他,溫末淺搓了下手心的虛汗,假裝鎮定的接過了那杯還在滋滋滋冒著泡的可樂,他發誓他從來沒有那麼討厭可樂過!
他嚴重懷疑陸知深是故意的!
可現在他理虧,不敢怒也不敢言!
只能認栽!
「講了那麼久,確實該口乾了,」陸知深看著低垂著頭的溫末淺側頭抿嘴笑了下,怎麼覺得掉馬後的溫末淺更可愛了,慫的哦,哈哈哈。
他忍不住的想笑,但忍住了。
他淡定的看著溫末淺說:「不是很喜歡喝可樂嗎?怎麼不喝?」
溫末淺委屈的抬眼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的陸知深,像做錯事的小孩兒看完又垂下了頭,抿嘴委屈到不行,眼眶漸漸變得殷紅,陸知深絕對是故意的!
「不喜歡。」
「那喜歡什麼?我給你換一杯,不然說我欺負人,水都不讓人喝。」
「你…你就是欺負人!」溫末淺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隨時都有決堤的可能性,他不喜歡這樣的陸知深,他喜歡那個總管著他的陸知深,他噘著嘴強忍著淚水可還是沒忍住。
淚水打濕了纖長的睫毛一滴一滴的順著臉頰滴落到了玻璃杯里,和可樂混在了一起,消失不見了。
陸知深看著可樂上泛起的那圈漣漪,心裡的漣漪也泛了起來,堵在他的心口悶悶的難受,但他強壓住了想把溫末淺摟進懷裡哄的心,告訴自己不能哄,做錯事就得接受懲罰,不然不長記性。
溫末淺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著淚水,平緩了幾分鐘情緒后,眨巴著濕漉泛紅的眼睛繼續向陸知深交代著關於他的一切,具體到他的出生,他知道他今天要是在撒謊,他和陸知深的緣分就真的到頭了。
他不肯求陸知深原諒他,但至少不要厭惡他,遠離他。
陸知深聽著他那些匪夷所思的話,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出任何疑問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點頭告訴溫末淺他聽懂了也明白更相信了。
他相信的不是溫末淺的話,是溫末淺這個人,他拿眼前這個二十歲的男孩兒一如既往地沒有辦法。
因為這個男孩兒真的帶給了三十二歲陸知深夢幻般的體驗,他不相信那些體驗是假的,那明明就是他們之間實實在在經歷過的事情,有溫度、悲歡、期待、酸楚、憧憬……
在那些經歷中他真的有被眼前這個正在努力不哭鼻子的二十歲男孩兒驚艷到。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那平靜如水的枯燥生活能有一天會泛起波光粼粼的漣漪,溫末淺就像那破開無數烏雲照射在湖面的金色光線,是那麼閃那麼不容忽視,那麼讓人離不開眼。
哪怕陸知深知道從前的溫末淺是在欺騙他,可現在的他非但沒有任何憤怒情緒,反而在心裡暗暗慶幸,慶幸他來到了這個世界,來到他的身邊。
「陸先生,你還想繼續『包養』我嗎?」溫末淺被他們之間短暫而又詭異的安靜折磨的都快要崩潰了,在這安靜的長河裡他驀地想起了他們初見時那讓他後悔許久的發問,所以這次他深思后決定鄭重且認真的在問陸知深一遍,沒有後悔。
他就這樣靜靜的,靜靜的等待著陸知深的答案。
會和初見那次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