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一隻微涼的手落在余鶴臉頰。
余鶴睜開眼,發現傅雲崢以一種很彆扭的姿勢彎著腰,手指在他的臉上虛觸了一下。
傅雲崢的眼神很溫柔,方才山雨欲來的沉默猶如錯覺,余鶴下意識握住傅雲崢的手,從地上半坐起身。
傅雲崢坐回去,把余鶴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輕聲說:「別害怕。」
余鶴蹲坐在傅雲崢的輪椅旁,心有餘悸地把頭抵在傅雲崢膝蓋上,宛如溺水之人剛從水裡撈出來,大口的喘著粗氣。
傅雲崢輕輕地撫著余鶴的頭髮,溫聲道:「沒事的,別害怕。」
在傅雲崢的安慰下,余鶴逐漸從恐懼中脫離,心跳逐漸恢復平緩,然而猝不及防,急躁憤怒的情緒倏忽涌了上來。
傅雲崢是在故意嚇唬自己嗎?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余鶴心中產生一種強烈質疑感,覺得傅雲崢說的所有話都是假的,什麼『沒人挑』,什麼『隨意點』都是假的。
沒有人會在乎他,所有人都只在乎自己。
他不過是一個玩意,傅雲崢高興就捧著他,不高興就能任意處置。
余鶴的意識逐漸墮入一片深沉漆黑的漩渦。
不行余鶴,你不能鑽牛角尖。
余鶴在心中不停勸著自己。
傅雲崢剛剛什麼都沒有說,那些死寂啊沉悶啊都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
余鶴,你要開心起來。
余鶴努力與負面情緒鬥爭,他偶爾會因為一點小事生氣或鬱悶,他知道是自己的問題,可是情緒上來,他根本控制不了內心消極的猜忌。
正在這時,傅雲崢握緊了余鶴的手:「沒生你氣,別自己嚇自己。」
余鶴勉強笑了一下,笑容是僵的,連眼下漂亮的小卧蠶都沒露出來。
傅雲崢沒多問什麼,只是說:「王務川來了,去拿你的耳機吧,晚上等你回來吃飯,想吃什麼?」
余鶴又把額頭抵在傅雲崢腿上,咬牙克制著自己內心的煩躁,回答:「頭疼,不想吃了。」
傅雲崢微涼的指尖按在余鶴太陽穴上:「以後還趴在餐桌上睡覺嗎?」
明明是關心的話,可余鶴只覺得心煩意燥,他清楚這是消極情緒的原因,他不想、也不能對傅雲崢發脾氣。
余鶴把頭抵在傅雲崢膝蓋上,假裝膩歪了一會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到余鶴覺得自己情緒控制的差不多了,這才起身:「那我去了,傅先生。」
很可惜,余鶴生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他星辰般的雙眸里寫滿了焦躁和煩悶。
傅雲崢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目送余鶴離開別墅。
當余鶴的背影出現在花園裡,傅雲崢才出言交待道:「章叔,查一查,余鶴怎麼回事。」
章杉應了一聲。
*
王務川在車裡看到余鶴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心裡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他媽的這老男人手段都這麼臟,余鶴才到雲蘇多幾天,怎麼就頹唐成這樣了?
他推開車門下車去迎余鶴:「怎麼回事余鶴,你這......」
余鶴面色陰沉,整個人透露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憔悴。
秋日裡陽光正好,灑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余鶴還沒有完全從負面情緒中完全走出來。
陽光、鳥鳴、青草、花香,這些普通人覺得美好的事物只會讓余鶴更焦躁。
他看了一眼王務川,聲音沉悶:「摔的。」
摔的?
王務川不信,但也沒戳穿,他扶著余鶴的手,跟那小宮女扶娘娘似的,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吧?」
趴在餐桌上睡了一覺,余鶴有點著涼,說話也帶著股鼻音:「好。」
王務川拉開車門,車裡有股皮革味,余鶴一坐進去就開始難受。
他微微擰起眉,覺得自己精神狀態急劇下滑,看什麼都不順眼,連一旁搖曳婀娜的柳樹他都想搥兩拳。
正在這時,駕駛座上的王務川接起電話。
余鶴趁機下車,站在車門外面,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大口呼吸,調整呼吸節奏。
平靜下來余鶴,你要平靜下來。
半分鐘后,王務川也走下車,耐人尋味地看著余鶴。
「傅家的司機送你回奉城,傅先生擔心你坐不慣我的車。」王務川靠在前機蓋上,點了根煙:「咱這小破奧迪不配當余少爺的座駕啊。」
余鶴探身從煙盒裡抽出根煙,把煙放在鼻子間輕嗅,最終耐不住煙癮,抬眸看向王務川。
這一眼竟有些陰冷,盯的王務川後背一涼。
「借個火。」余鶴說。
王務川掏出打火機,親自把火給余鶴點上:「收收你那少爺脾氣,少遭點罪。」
余鶴把煙吸進肺里,緩緩吐出來。
煙霧中的尼古丁迅速被肺靜脈吸收,隨著血液循環進入大腦,刺激著多巴胺的釋放。
這口煙霧吐進后,余鶴感覺整個世界都平靜下來,花園內鳥雀的嘈雜也變得不再讓他煩躁。
什麼事情都無所謂了。
感謝尼古丁,余鶴與這個美好的世界重新鏈接。
正在這時,一輛白色的賓利添越停在余鶴身邊,車牌尾號是三個8。
果然是大佬的風格,余鶴又吸了一口煙,拉開後排車門。
看到了大佬。
那一刻,余鶴不由懷疑是不是自己打開車門的方式不對。
「咳咳咳......」余鶴一口煙卡在喉間,很驚訝地瞪圓那雙桃花眼:「傅先生?」
「上來抽。」傅雲崢說。
正準備把煙掐滅的余鶴:「......」
話音未落,司機詫異地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傅雲崢。
傅先生最不喜煙味兒,全公司上下沒人敢當他面抽煙,連審計署的官員來總公司審計,傅先生都會面不改色示意他們看牆上禁止吸煙的標識。
傅先生為什麼會讓余鶴在車上抽煙啊!!!
司機三觀都崩塌了,對余鶴的重視程度不由進一步提升。
傅雲崢朝余鶴伸出手。
秋高氣爽,站在陽光下的余鶴下意識地牽住傅雲崢的手,傅雲崢微微施力,余鶴便順著傅雲崢的力道坐在車上。
手上還燃著一隻煙。
煙味很快在車廂內空間擴散開,余鶴心中揣揣,總覺得傅雲崢對他好的不正常:「要不我還是把煙掐了吧。」
傅雲崢把余鶴食指與中指間夾著的煙拿下來,放唇邊吸了一口,再吐出來。
淡藍色的煙霧襯得傅雲崢眉眼模糊,他對司機說:「小張,給余鶴拿盒煙。」
小張:「!!!」
司機小張內心瘋狂震顫:章管家,你猜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傅先生抽煙!!!
余鶴心跳的很快,他感覺傅雲崢在撩自己,但又不太確實。
那可是傅雲崢啊,他勾勾手指,多少漂亮的男男女女趨之若鶩,為什麼要撩自己啊。
不確定,再觀察看看。
余鶴接過司機遞給他的煙,看了一眼:「這煙太柔,我抽不慣,我喜歡辣的。」
聞言,傅雲崢劍眉微挑,把含過的煙又遞迴余鶴唇邊。
傅雲崢就是在撩自己。
余鶴確定了,他低頭,含住了那截潮濕的濾嘴。
算不得隱秘的曖昧在小小的車廂中氤氳,伴隨著淡藍的煙霧,連辛辣刺鼻的煙草味都釀成一種異樣的馨香。
傅雲崢雙指微松,將手收了回去,順手打開車載煙灰缸,繼而不動如山,安安穩穩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戛然而止,余鶴被撩的心急火燎。
他深吸一口煙,冷靜了一下。
司機啟動汽車,性能優越的SUV平穩地開出莊園,在觀雲山風景區車行道上緩緩穿行,正值用餐時間,路上的遊客較少,那隻香煙燃盡前,車輛順利拐上了主路。
車窗降下去,打開一條縫通氣,微風卷進車廂,車內的煙味很快散去。余鶴輕輕嗅了嗅,座椅上罩著柔軟的座椅套,幾乎沒有皮革的味道。
余鶴喜歡風掃過皮膚的觸感,這令他感到輕鬆和自由。
他往窗外瞥了一眼,發現一輛黑色七座賓士GLS,從出景區開始就跟在他們的車後面。
余鶴在心中腦補了一出『傅家掌權人出門竟遭跟蹤』的大戲。
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奉城一直有關於傅雲崢車禍的傳聞,說車禍的原因很蹊蹺。然而表面上看起來就是一起意外,檢察機關調查了許久,最終只起訴了肇事的貨車司機。
但豪門中的恩怨本就容易隱引人津津樂道,關於此事可謂是眾說紛紜,具體情況余鶴之前也沒了解過。
傅雲崢太離他遙遠了,他從沒想象過有一天會和傅雲崢坐在同一輛車裡,更別說躺在一張床上。
余鶴隱約記得,關於那場車禍,有說是競爭對手乾的,也有說是傅家人內部爭權......
他忍不住提醒傅雲崢一句:「傅先生,後面有輛GLS,跟了咱們兩條街了。」
傅雲崢禮節性側頭看了一眼,對余鶴解釋道:「是保鏢。」
余鶴:「......」
一時間,余鶴覺得自己是電視劇看得太多,什麼偽造車禍、跟蹤綁架、索要贖金之類的場景在現實生活中應該不常見,可那一車保鏢——
姑且算作一車吧,那輛商務車的車窗膜很深,余鶴也看不見裡面具體有幾個人,但如果要是三兩個人......也沒必要開七座的車。
畢竟現在開發商為了多劃出幾個車位,車位規劃的特別小,七座車停車可不容易,而且自動門開門很慢,真出了什麼事也沒有普通車門方便下車。
後來,余鶴非常倒霉的有幸見過那一車保鏢緊急下車。
事實證明他膚淺了,真遇見什麼事時,保鏢們也沒幾個是從車門下來的。
不過這也側面也證明余鶴沒說錯,自動門開關是真的慢。
此刻,余鶴又回過頭,通過後擋風玻璃看了一眼那輛GLS,心說,既然出門就帶保鏢,那是不是說明那些電視劇中的場景,在傅雲崢身邊出現的幾率也沒那麼低。
傅雲崢想知道余鶴在想什麼似的,主動出言道:「是雇傭的安保公司,一般只要是我的車駛離莊園,他們都會派人跟的。」
余鶴這才想起來,司機去錦瑟台接他那天,似乎也有輛車一直跟在後面,只是他沒當回事。
有錢人的世界真是太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