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管家章杉帶來了一份《護理協議》。
這份合約看起來正經極了,大抵意思要余鶴照顧傅雲崢的飲食起居,避免夜間侍從幫傭不在時發生意外。
余鶴略翻了翻,大筆一揮簽下自己的名字。
章杉看了傅雲崢一眼。
傅雲崢捏了捏鼻樑:「余鶴,合同拿到手不要直接簽。」
余鶴的『鶴』就差鳥下面那一橫了,他聞言停下筆,看向傅雲崢:「怎麼了。」
「我之前見過你,」傅雲崢簡單告知余鶴:「出錢幫你從錦瑟台脫身是我想做的,你不必因為這個就一定要做我的......」
即便是傅雲崢,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形容余鶴和他的關係。
情人?玩物?孌寵?
好像怎麼形容都很輕浮。
傅雲崢略過了那個辭彙,繼續說:「你現在還可以反悔。」
余鶴猛搖頭,他本年度最快樂的時光就是昨晚那兩個小時了,他現在非常、非常喜歡這份工作!
傅雲崢抬抬手,示意章杉說。
章杉躬身將合同展開,逐字逐句將裡面的文字陷阱講給余鶴聽。
余鶴在聽到第二條甲方的義務時就開始發獃。
他如果會樂意認真研究合同,也不會被養父嫌棄成那樣了。
「......這都是合同中常見的套路,比如關於付款時間的約定是:[定金為總款項的20%,餘款自本合同服務終止之日起七個工作內結清],這一條,您看出什麼來了?」
章杉很有耐心,循循善誘。
余鶴沒想到簽個賣身契還得搭節課,他一聽講就發獃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由望向傅雲崢,尋求場外幫助。
傅雲崢面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只是說:「好好學,你既然選擇跟我,除了錢,我還會給你安排傅氏集團執行經理的職位。以後所有想跟總公司簽合同的人,都要看先你臉色。」
沒人會願意自己的私事被旁人議論。
傅雲崢把余鶴養在身邊,余鶴勢必將知道他很多事情,他把執行經理的位置給出去,便是要以權勢拴住余鶴,防止他們一拍兩散后,余鶴把他的秘密說出去。
這種利益關係的穩固程度更值得信任。
人還是要攥在自己手裡才用的安心——
傅氏總公司的執行經理,一定不會隨意談論頂頭上司的私情。
聞言,余鶴卻立即將鶴字的最後一筆補齊:「傅先生,您饒了我,給錢就行。」
傅雲崢點了點桌面上的合同,親自教給余鶴如何堤防算計:「那你拿不到錢了。」
余鶴歪了歪頭。
這迷茫歪頭的動作讓傅雲崢很熟悉,他想起了那隻養了兩天就被送走的田園犬。
傅雲崢說:「合同上寫,餘款自本合同服務終止之日起七個工作內結清,但沒有寫合同什麼時候終止。」
明明是簽下一份可能拿不到尾款的合同,余鶴卻不以為意,反而笑起來,關注的點也很奇怪:「您要包我一輩子啊。」
一輩子,年輕人總是能把這三個字這麼輕易地說出來。
傅雲崢被這三個字刺到似的,他把手上的合同對摺,鄭重問余鶴:「真的不要職位?」
能到到傅氏總公司任職,別說是經理,就算是干雜活的助理,都有無數人擠破頭削尖了腦袋也想去。
可余鶴卻輕飄飄地拒絕了,他仰在沙發靠背上,雙眼逐漸放空:「我不喜歡做生意。」
「你喜歡什麼?」傅雲崢問。
余鶴抬起胳膊,做了個虛空投籃的動作:「打籃球。」
傅雲崢問的不是這個,他很直白地說:「你不求什麼,我不敢養你。利益共同體才穩固,否則我無法相信你能保守秘密。」
「那就給我錢吧。」余鶴無所謂地說:「我喜歡錢。」
傅雲崢沒從余鶴臉上看出對錢的慾望。
選一個不知道對方弱點的同伴很危險。
但余鶴太合他心意了。
漂亮、活好,還帶著股特別招人的喪氣,彷彿萬事萬物都入不了他余少爺的法眼。
傲氣的小仙鶴。
傅雲崢喜歡看余鶴那張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臉因為他而染上慾望,這會讓他產生種隱秘的成就感。
比收購對家的企業還要愉悅。
自車禍后,傅雲崢終於找回了點活著的意思。
所以,他沒有質疑余鶴喜歡錢的說法。
傅雲崢把手裡的合同再折了一折,從中間撕開,對章杉說:「章叔,重新擬一份合同,給他錢。」
章杉領命而去,碩大的客廳只剩下余鶴和傅雲崢。
氣氛又變得有點怪,余鶴靠在沙發上發獃,傅雲崢坐在輪椅上。
傅雲崢腿上換了一條絨毯。
余鶴雙眼放空,心想,為什麼要在腿上蓋毯子呢?
是因為冷嗎?
還是不喜歡讓別人看到傷腿?
胡思亂想之中,余鶴打了一個哈欠。
「困的話可以回房睡覺。」傅雲崢說:「不必時時刻刻聽我吩咐,每三天同房一次,其他時間你都可以自由活動,我要見你會打電話。」
傅雲崢把余鶴的手機遞給余鶴。
余鶴拿回手機,沒管屏幕上那些成串的消息提醒:「我還沒有你電話。」
傅雲崢說了一串號碼。
余鶴有點詫異:「座機?」
「我不怎麼用手機。」傅雲崢回答。
余鶴挑了下眉,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他把手機揣回口袋裡:「可惜你的宅子太大,不然你喊我一聲我就能來了。」
傅雲崢轉動輪椅,背對著余鶴:「我現在去書房辦公,你不必拘謹,想去哪兒都可以,叫司機送你。」
章杉正巧拿著合同回來,余鶴依舊是看也沒看直接就簽。
傅雲崢側頭看到這一幕,情不自禁又捏了下兩眼之間的山根。
余鶴確實不太適合執行經理這個職位。
現在的紈絝子弟都這樣嗎?
章杉又把合同遞給傅雲崢,傅雲崢接過合同,下意識想看一遍,但余鶴都沒看......
算了,他也提筆直接簽上自己的名字。
一旁的章杉愣在原地。
心說余鶴一窮二白看都不看就簽也就罷了,您這個身家也敢這麼簽合同?
章杉是傅家的老人了,算是看著傅雲崢長大的,是傅雲崢最信任的人。
傅雲崢車禍殘疾后,很長一段時間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肯見任何人,只有章杉能和他說上幾句話。
傅雲崢把合同遞迴去時,章杉很不贊同地看了傅雲崢一眼。
就像在譴責被妲己迷惑的紂王。
倘若傅雲崢能因為這簡單一眼產生什麼波動的話,那他也不是傅雲崢了。
傅雲崢面無表情,宛如只是做了件很尋常的事情。
章杉見此情狀暗自心驚,不由重新估量余鶴在傅先生心中的位置。
他微微彎腰把一張黑卡遞給余鶴。
黑卡上黏著張便利簽,寫著密碼,密碼以19開頭,一瞧就是出生年月。
余鶴覺得很新鮮,他感慨道:「原來大佬會也用自己生日做密碼啊。」
傅雲崢猛地轉過輪椅,眼含警告地瞥了一眼章杉。
章杉不明所以,不知道傅雲崢為什麼突然生氣。
傅雲崢離開后,章杉便引著余鶴介紹這棟別墅中的設施。
這座別墅真的很大,功能齊全,健身房、影音室、KTV、清吧台、棋牌室、還有一間琴房。
牆面上掛著四台收藏級的小提琴。
章杉很仔細地和余鶴介紹著傅雲崢的喜惡。
傅先生好不容易願意在身邊養個人,實在難得,章杉話說的很婉轉,暗示余鶴傅先生很介意腰椎的傷。
「傅先生之前很喜歡拉小提琴,可他不常回來,又惜琴,就從沒把琴帶出去,現在......琴房荒廢了。」
荒廢的何止琴房呢?余鶴去健身房時,見到有些器械都生了紅褐色銹斑。
「莊園里還有泳池,現在是秋天有些涼了。」章杉說:「等天暖起來以後,躺在泳池裡可以看到觀雲山。」
等天暖起來?
才剛入秋,等天暖起來還得將近一年,那時候余鶴還能再這兒嗎。
余鶴笑了一下,明白章杉的言外之意。
章杉是怕他言行不一,不是真心留在傅雲崢身邊。
他無所謂地靠在軟椅上,接過幫傭端上來的熱茶,抬起杯敬了敬章杉:「章伯,在傅先生接我過來前,我余鶴就是條喪家犬,誰都想湊上來踢一腳,我很感激傅先生選擇我。」
雖然余鶴那事不關己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他『感激』在何處,但對於識情識趣又會說話的小孩,章杉實在討厭不起來。
也許傅先生就是喜歡余鶴這股張狂勁兒吧。
頗有股『天塌下來我先躺平,老天也只配給小爺我當棺材蓋』的意思。
「余少爺,您可沒有一點喪家犬的樣子,傅先生很喜歡您。」
章杉微微含笑,面容十分和善:「您來之前,傅先生心情一直不大好,若有些脾氣,還望您擔待。」
從威風赫赫的傅總變成只能坐在輪椅上的病人,誰的心情能好呢?
余鶴說了句當然,而後很深沉地垂眼喝了口熱茶。
茶一入口,他情不自禁地皺起眉。
算了,太苦。
余鶴對侍從說:「阿姨,你還是給我來瓶冰可樂吧。」
侍從把可樂端過來,冰塊和檸檬片飄在褐色的飲料上,余鶴接過可樂道了句謝,又對章杉說:「章伯,我回屋補覺去了。」
章杉問他中午吃什麼,余鶴回答給他留碗面當夜宵就行。
真是年輕人的作息啊,完全和網上說的一樣,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章杉不是很認同地搖搖頭,但又覺得余鶴來了以後,這宅子都跟著年輕了幾分。
回到房間,拉上卧室里的遮光窗帘,卧室一下子就昏暗下來,很適合培養睡意。
余鶴看了一眼表,吃早飯、簽合同、逛別墅,一套流程下來才九點半。
上午十點就是余鶴的凌晨三點,正是入睡的好時候。他調出手機里的直播,摸了摸枕頭底下沒找到到耳機,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他家。
對了,他已經沒家了。
把手機放在枕邊,調小音量,余鶴聽著主播直播,在主播熱鬧的插科打諢中,余鶴緩緩陷入淺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