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物

兩界邊境。

陰雲堆積在高空，一陣風吹過，減輕了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

「您還好嗎？」拉斐爾抬手給米迦勒施展了一個恢復法術，「殿下從剛剛開始就有些心不在焉，要不要休息一會？」

自從路西法墮天，米迦勒接替他成為新一任的天國副君和熾天使長，拉斐爾等熾天使對他的稱呼也隨之改變了。更尊敬的用詞往往代表更疏遠的關係，這讓米迦勒一時有些不習慣，也不喜歡這種距離感，但大家堅持如此，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聽了拉斐爾的話，米迦勒側頭看向惡魔大軍的方向，遠處攢動的惡魔烏壓壓地擠成一片，他喃喃道：「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殿下，這句話您已經在短短十分鐘內說過三次了。」拉斐爾玩笑似的說道，但他卻並沒有因此否認米迦勒的預感。

如果換成別的天使說出這種話，他大概率會認為對方是因為太過緊張或恐懼而產生的錯覺，但米迦勒的直覺是出了名的准，這樣近乎野性的戰鬥直覺讓他在戰場上幾乎是無往不利，面對路西法也有一戰之力。

米迦勒將已經有些鬆了的發繩解開，又一手撩起脖頸后的長發，再次綁緊，熱烈的紅髮被紮成高馬尾，便於應對即將到來的戰鬥。

「路西法今天會出現在戰場上。」米迦勒篤定道。他看了一眼拉斐爾，治癒天使立刻心領神會：「放心吧，殿下，我一直在。」

米迦勒沉重地點點頭，拿起劍飛離了後方。預感越來越強烈，襯托著邊境呼嘯的風聲也漸漸弱了下去，周圍的惡魔動作不自然地頓了一下，米迦勒似有所感，猛地轉頭望向地獄一方。

——另一邊，背後伸展出漆黑六翼的路西法不出所料地出現在了戰場上，悠閑地沖他微微點頭。

米迦勒也扯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

路西法看上去與之前並無不同，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他身邊多了一個發著光的奇怪東西，而撒旦正側頭對著那團光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路西法伸手把雅威從他肩膀上拿下來，給他身邊加了好幾層保護結界：「一會我們打起來，你自己找個地方觀戰。」

他彎起唇角：「看看到底是誰欺負誰。」

雅威看看興緻勃勃的路西法，又看看遠處可憐兮兮的米迦勒，他點點頭，隨後又補充了一句：「注意安全。」

不過這句話對米迦勒說好像更合適點。雅威心想，於是他又在心裡對米迦勒說了一遍。

米迦勒驟然得到神明的主動關切，大為感動：「吾神，您是打算神降嗎？」

「不，」上帝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天國副君了，不能總想著倚靠吾。」

還有另一層更為關鍵的原因上帝沒說出口：挑這個時候神降，只會給局勢火上澆油，他還是老老實實當個妖精吧。

米迦勒很想說其實他才上任三個月，然而上帝拒絕得很乾脆，絲毫沒有留給他說話的機會，因此他只能把話默默咽回肚子里。

原本圍在米迦勒附近的惡魔早就在路西法出現的那一刻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在這種雙方混戰的戰場上，天使惡魔們硬是給前任天國副君和現任天國副君清出了一塊空中戰場。

「看來大家都很識時務。」路西法笑道。

「是啊，」米迦勒乾笑幾聲，餘光瞥到之前一直跟在路西法身邊的發光小東西，「那是什麼？」

他畢竟不是第一次與路西法交手了，哪怕之前有些緊張，但當路西法真正站到他面前的時候，米迦勒反倒冷靜了下來，反正遲早要打，不如在開打前先問個文圖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啊……」路西法看了雅威一眼，「吉祥物。」

米迦勒：地獄還需要搞這些？

雅威：吉祥物是什麼？

米迦勒神色怪異，不等他再問，路西法的劍鋒已經近在咫尺，他揮劍擋下撒旦的一擊，不再思考吉祥物的問題，而是徹底認真了起來。雨後晴空般的藍眸染上堅毅，路西法眸中的笑意漸深，看著自己曾經的副官逐漸能夠獨當一面，在劍術上越來越精湛，在他的攻擊下能堅持的時間越來越長，他也為他感到高興。

然而欣慰是一方面，他不會因此放水，這場戰鬥依然以路西法的勝利告終，治癒天使拉斐爾適時從角落探出頭來，偷偷摸摸地給米迦勒放了一個治療術。

「拉斐爾，」路西法有些好笑地看著他異常謹慎的動作，「你大可以直接出來。」

他很清楚這位同伴的真實實力，拉斐爾對治癒魔法很精通，但並不擅長正面戰鬥，平時遇到戰鬥都是能躲就躲，路西法也沒有欺負一個醫療兵的興趣，他把拉斐爾喊出來后，便扭頭開始尋找起雅威。

開打之前他特意給雅威設置了結界，不僅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也為了不讓他被打鬥過程中產生的風浪吹飛。

余光中閃過一抹亮光，路西法不再停留在原地，而是來到了雅威所在的地方，讓他重新坐回到自己的肩膀上，隨後問道：「看清楚了嗎？」

他可不是會讓人欺負的那一方。

雅威點頭，決定再也不說「欺負」一類的詞了。

路西的勝負欲真是強得可怕。

「走吧。」路西法轉身準備離開。

「吉祥物是什麼意思？」肩上的妖精冷不丁冒出來這個疑問。

「就是像你這樣的。」

像他這樣的。

他什麼樣子？或者說在路西眼裡他是什麼樣子？雅威茫然地眨眨眼。

沒等他想明白，路西法便再次準備離開，看他的方向似乎是要回地獄，雅威抬手抓住撒旦的一縷黑髮：「現在就要回去嗎？」

他在地獄待了十幾天，期間只短暫地回過天堂一次，這讓本就厭惡地獄和惡魔的上帝連日來的心情都算不上好，只有待在路西法身邊的時候，上帝才能短暫地遺忘「這裡是地獄」的事實。

「你想去哪？」路西法側眸，想看看這個妖精又要有哪些突發奇想。

想和你一起回天堂。

雅威抬頭，望進墮天使如墨的眼底，那裡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一個發著光的妖精。他又默默把這句話揉碎了咽回去，說出口時就改成了「想和你一起去凡間」。

「凡間？可以。」路西法有些意外，詫異之餘也不忘遠離戰場，「怎麼突然想去那裡？」

「在地獄待太久了。」

長時間待在同一個地方確實容易讓人產生厭倦的情緒。路西法自動給雅威補上了合理的理由，他來到凡間，想到那天雅威望著花的樣子，便帶著他停在了一處花海上。

這裡的花大多是各色的野花，並不名貴珍奇或嬌艷，比不上被人精心呵護而成的花朵美麗，但卻有一種別樣的美感，在凡間的春日裡展示出磅礴的生命力。

不過路西法之所以會選擇這裡，並不是因為他看中了野花的獨特，而是因為這裡僻靜無人，不會被原本居住於凡間的幾個種族打擾。

看著他創造出來的景色，雅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離開路西法的肩膀，看他坐在草地上，隨手拔了幾根草，修長的手指翻飛，用翠綠的草葉編成了一個小巧的圓環。雅威湊上去，草環立刻被放在了他的頭上。

「有點簡陋。」路西法以一種挑剔的態度評價自己剛剛的作品。但妖精太小了，雅威的體型擺在那裡，他想再精細些也很困難。

「如果你再大一點，說不定可以給你編一個花環。」

「這個，」雅威抬手，指尖觸碰到草環，他認真地說，「我很喜歡。」

原來路西還會做這種東西。

他飛迴路西法的肩膀上，指腹還在摩挲著草環，路西法問：「不去玩嗎？」

「我不是小孩子。」雅威搖頭，「我想和你在一起。」

路西法笑了一下：「雅威，你應該知道，我們之間是沒有可能的。」

雅威偷溜進寢殿的時候，他就跟妖精說過，只不過那次的話語過於委婉，路西法有點擔心雅威沒有聽懂。他發現這個妖精不僅說話做事很直接，而且對一些話外音的反應還有點慢，這大概是他很少和別的妖精交流的緣故，路西法曾問過和雅威有過接觸的妖精，這些妖精對雅威的評價無一例外都是「不愛說話」。

對於雅威，很多事還是挑明了說比較好。

雅威一時怔住，片刻后他才想起那些妖精曾對他說過的那句「儘管你愛慕陛下」，他否認道：「我並沒有愛慕你。」

路西是他最完美的造物，他確實喜愛他如同喜愛這世界一樣，但絕不會對他產生造物之間才會擁有的愛欲。

祂是神啊。

路西法聞言，只是抬手幫他把草環戴正，莞爾道：「那看來是我多想了。」

雅威沒說話。

一隻色彩樸素的蝴蝶從花上起飛，搖搖晃晃地經過兩人面前時，原本平緩的速度忽然加快，迅速調轉方向離開了兩人周圍。

路西法若無其事地將抬起了一半的手放下。

「怎麼了？」雅威輕聲問道。

「沒什麼，」路西法沒有看他，目光眺望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只是突然意識到很多以往沒有注意過的事情也都發生了改變。」

譬如曾經的他向來都受動物的喜愛，無論是飛鳥還是蝴蝶，都會在他抬手時主動湊到他身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避之不及。

雅威抿唇。半響，他才說道：「我們回地獄吧。」

「地獄也有蝴蝶。」而且黑暗生靈不會怕你。

路西法站起身：「好啊。那今天就當做是休假了。」

他摸摸雅威的頭，結果差點把草環弄掉，他又給雅威戴好：「別難過。」

雅威：「……我沒有。」

明明難過的應該是你啊，路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