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路肆問完就反應過來嘖了一聲,這問題太傻。
顧放卻顫著睫毛看向他,玻璃珠似的空藍色眼瞳里,閃著脆弱的光。
路肆一下便懵了,那對眼瞳里泛著水一樣的光,是……急出來的汗不成?
是淚花吧?
是淚花。
路肆從沒有過安慰人的經驗,很快便措手不及。
關鍵他並不理解,為何顧放會因為他受傷露出這麼脆弱的表情,按他的認知,他們僅僅算同桌而已。頂多,互助過幾次。
顧放卻似乎沒有這種認知,輕易地便越過普通同學的界線。
被這麼小心翼翼對待,路肆有些無措。
顧放卻比他還無措,沒有可包紮的東西,便二話不說,牽住他沒受傷的那隻手往外走。
路肆懵懵的,居然跟他走了。
樂嘉瑜還握著手機,掃過路肆劃了一道傷口的手,也無措:「放放,真打120啊?」
顧放線條柔和的雙眉,很不柔和地蹙起:「你還沒打?」
語氣帶著濃濃的不滿。
路肆偏偏頭,觀察顧放臉上神情,這還是他第一次見顧放對什麼流露出明確的不滿。
樂嘉瑜果然抖了抖:「這就打這就打!」背對顧放,他朝路肆狠狠使了個眼色。
儘管現在被牽著手,路肆還有些懵,理智卻稍微落回腦子裡,他晃了晃二人相牽的手。
「怎麼了?哪裡加重了嗎?」顧放即刻回頭,小心翼翼地問,似乎語氣稍重,路肆的傷口也會跟著加重似的。
「別打。」路肆給他看自己的左手,那道口子是挺長的,卻不深,之前只是滴滴嗒嗒流血,遠沒到大出血的地步,「120來了得罵咱們。」
顧放眼睫顫了一下,他望著路肆的臉,都這種時候了,居然還能發現自己喜歡他嘴裡「咱們」這個詞。
腺體與鼻子的感官似乎排在了焦慮和憂心之後,到了現在,顧放才發覺空氣中濃濃的薄荷氣味。信息素已經收回,但路肆的身上、空氣里,都散發著令顧放敏感的氣息。
他腦子有點發暈,只迷迷糊糊鑽出一個無關的念頭:怪不得謝子遙和樂嘉瑜他們都沒有上前。
路肆的信息素味道很提神,他現在得感謝這股提神的清涼,以至於他沒能迷暈過去,腦子還很清醒,很冷靜。
「還是得去醫院包紮。」顧放穩住心神,堅持說。
「診所處理一下就行。」路肆又晃了晃他們相牽的手,「前邊小區門口就有個小診所。」
謝子遙戳了戳蕭遠山的肩:「遠哥,咱們肆兒平時說話有這麼耐心?」
他沒敢提的是,甚至談得上溫柔了。
蕭遠山眼底蘊著深意:「我有種預感,以後咱們沒料想到的事,會越來越多。」
莫寄恍恍惚惚看著那邊,又回頭找到同樣懵的陳藝,勒住他脖子:「你小子給我提供假消息是吧?!——怎麼看那個O都是路哥那一頭的啊!」
東門市場助陣的無業青年們,及職高的未來無業青年們終於弄清這場架因何而來。
景星野有個小男朋友看上了路肆,竹馬終被天降擊敗,美少年O霸氣護夫,over。
看著景校霸的眼神不由帶著憐憫和同情。
謝子遙走過去,踹了地上那個敢用刀的職高生一腳:「喲,還活著呢?」
之前路肆那一腳踹得他現在才緩過神,見勢不好,正要爬起開溜,便被莫寄與陳藝等人團團圍住。
蕭遠山把刀揀起,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臉:「說說吧,你跟咱們路哥什麼仇什麼怨?」
他眸一冷:「——至於下這麼狠的手?」
小診所的醫生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這片兒混的混混估計他都認識,瞥了眼路肆的傷口,眉頭都不皺,在單子上划拉了一下。
「沒傷到骨頭,消個毒敷個葯,包紮一下就好了。」
「不用去醫院拍個片嗎?」顧放有些懷疑小診所的診斷水平,一連串地問,「有沒有後遺症啊,會不會留疤,會不會影響以後彈吉他或者其他什麼?」
聽到彈吉他,路肆抬眸看了顧放一眼。
雖然他彈吉他不用左手,但想起那次在「晚涼」遇見顧放……他果然是來聽演出的吧?為了某個人或者樂隊而來,還是隨便來聽聽?
醫生正給路肆消毒,冰涼的液體淋上去時,路肆擰著眉倒吸了口涼氣,顧放忙握住他沒受傷的右手,路肆下意識攥緊。
冰涼與疼痛加速了路肆理智的回籠,慢了好多拍,他才意識到一路上是被顧放牽到診所來的,牽著……現在還牽著。
顧放的指尖有點涼,手心卻很暖,除此以外,還很柔軟。
牽久了生出一層薄薄的汗,路肆感受到柔軟的指尖突起的堅硬,是繭。卻沒敢細摸是哪根手指。
醫生都給路肆開始包紮了,顧放還在追問:「真的不用拍片嗎?肉眼判斷會不會不準?」
醫生終於給他一個眼神:「你拉著他去醫院拍片這會工夫,傷口都自己癒合了。」
顧放眸光閃了閃:「好這麼快嗎?」
醫生又看了他一眼,發現這個長得很好看的少年表情居然是認真的。
頓了頓,醫生嘆口氣:「一兩周就好了,不用拍片,也不會留下後遺症。」
顧放眼睛很驚喜地眨了眨,眼中熠熠的光彩能叫所有與他對視的人自慚形穢,他由衷誇道:「您醫術真好!」
「誒,」醫生也笑了笑,「這話我愛聽。」
醫生收拾東西起身,對著路肆說:「小路,你這個小男朋友不錯嘛。」
說完就去外面給其他混混看傷了,留下兩個瞬間耳朵尖通紅的男生,一站一坐,在狹窄的隔間里尷尬著,彼此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哦……」路肆慢半拍地鬆開他的手,眼睛瞥向別處,「謝謝。」
「不客氣。」顧放將手背至身後,手指蜷了蜷,慢慢握緊,輕聲說,「同學之間互幫互助是應該的。」
路肆星眸微撐,抬頭看著他。
額前碎發遮住了顧放的眼睛,只隱隱瞥得見那兩抹幽藍,深潭似的,令路肆竟有了種錯覺,對方也在悄悄注視著自己。
狹窄的空間令氣味無法揮發,連路肆自己都聞到了衣服上的薄荷味。顧放應該不喜歡自己的信息素,可能是為了照顧自己,遲遲沒有離開。
路肆壓著眉,慢慢騰起一股煩躁。
他想讓味道散去,可殘餘的信息素總也不散,這不受他控制。唯一受他控制的,便是體貼地請顧放出去,可……不明緣由地,他不想這麼做。
說起來,他的新同桌一直是個很奇怪的人。
漂亮,心軟,像個對誰都不設防的小孩兒,喜歡的東西也很幼稚。同時,卻藏有很多路肆看不透的謎。
他無意探訪別人的身世背景如何,只關乎顧放這人本身,便藏了足夠多的謎團。路肆未曾從他身上聞到過信息素的味道——除了更衣室和「晚涼」的小花園那兩回。
學校對信息素的管控是很嚴格,路肆平時也很注意,但遠沒到顧放那種程度。穿久了的衣物,用慣了的私人物品,總會遺留個人的信息素。可顧放卻幾乎沒有,日常也滴水不漏,甚至讓人疑心他其實是個Beta。
顧放這個人,看似心軟,可路肆能明顯感受到他身上的界線感。
條理分明的界線,劃分著與他相關和與他無關兩類人。
這一點,路肆自認只做到皮毛。
那一晚,在「晚涼」的小花園,意外撞見顧放發情期的他,便清晰地體悟到了顧放與人界線分明時,是什麼模樣。
可是,為什麼今天又能輕輕鬆鬆跨過界線呢?路肆擰著眉,再看向顧放時,他已經渾然不覺地倚著牆看起手機。
路肆的困擾不由化為無聲的嘆息。
關鍵時刻一點性別觀念也沒有,他知道他是O而自己是A嗎?
所以說……這種半懂不懂的O就是麻煩啊。
「我剛剛問清楚了。」顧放突然從手機上抬起頭。
「嗯?」路肆驀地回神。
顧放抿了抿唇,垂著眼有些愧疚:「是一場誤會引發的爭端。你的朋友誤會了我,而我的朋友誤會了你,不過現在沒事了。」
路肆這才想起,他還得找陳藝和莫寄那兩個傢伙算賬。
顧放忽然蹲下,與坐在椅子上的路肆平視。
「我保證,」他舉起兩指,輕聲發誓,「景星野他們再也不敢找你麻煩了。」
雖然是一群菜雞,但總會亂叫的菜雞也挺煩人的。
路肆垂著眼瞼看著他,噢了一聲,忽不經意地問:「你和景星野,挺熟的?」
顧放怔了怔:「還好吧。」
雖然不明白路肆這麼問的用意,想了想,仍認真地回答:「家長們認識,所以經常見到,一般熟。如果要說發小,我和樂嘉瑜才更像。」
雖然明白自己不該問了,路肆還是換了個對象:「你和樂嘉瑜,挺熟的?」
顧放因為他照搬的問句和語氣,不由彎了彎眼,笑了起來:「對呀,發小,挺熟的。」
路肆抬了抬下頜,不去看他刺眼的笑容,以閑聊的口吻問:「他是個Omega吧?」
「嗯,」顧放說,「喜歡帥A呢,時刻頂著探測雷達,不過,最迷的是還是他男神。」
路肆豎起了耳朵:「男神?」
雖然不清楚話題為何擴展到了樂嘉瑜的男神身上,但顧放很喜歡和路肆聊天,聊樂嘉瑜小時候尿過幾次床他都樂意,於是點開相冊,把一個人的照片點開來。
路肆心想,為什麼顧放的手機會有……
哦,原來是個明星,大明星。
影帝,三十歲的年輕影帝溫初霽。
就連路肆都看過他的電影,不難理解為何樂嘉瑜會這麼迷他。
「不過,他是個Beta吧?」路肆隱約記得。
顧放彎眼:「是啊,不過樂樂說,真愛不分性別。」
嘖,路肆淡了眸光,懶洋洋地靠回椅子上。
樂樂。
真是無意義的疊詞啊。
忽然想起,樂嘉瑜之前喊顧放時的昵稱。
——放放?
放放。
還怪……可愛的。
原來,疊詞的意義是這樣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