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非常失敗的午餐
這個回復引發了全桌的一陣嬉笑,似乎被開玩笑似的帶過了。但憑藉邏輯我也知道自己的回答並不優秀,甚至可以說充滿了可疑之處,忐忑不安自己的表現后,又帶上了點疑惑:
這些人的接受度似乎有點高了?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追問究竟是什麼原因?我一胡扯就配合地把話題改掉了?這些地球人的年紀不過20歲左右,換算成純種瑞文戴爾人不過一百歲多一點,正是看不懂眼色不理解氛圍、到處試探外界的好年紀。
為什麼大家都這麼簡單地接受了這件事?未免有點過於體貼我了。
我也跟著笑了兩聲,覺得這種統一的、沒有層次的配合實在有點糟糕。同一句話本來就該有不同的反應,但除了卡珊德拉只是不易察覺地抿起了一點嘴角顯得格外突出外,其他人都充滿了陽光快活的味道——看來卡珊不喜歡說話,也不經常說謊。我記下這點,覺得可能會是以後的突破口之一。
我的腦子不自覺飄到了外星豪門家庭恩怨故事上。一群孩子表面上恭敬友好,但其實私底下都想得到大家長的關注,在新人出現的時候統一擺出可親的面具,假意友好,實則想要對可憐的新人做點什麼之類的——希望這棟房子里不會出現這種事,至少不要把我卷進去。
胎生種的生存形式好可怕,血緣——在這棟房子里,似乎是親緣關係——和財產綁定程度一般會過高,居住在同一個房子里的後代,需要爭搶上位者的目光與資產。這種繼承方式和情感關係,與其他不少非胎生種族有難以理解的壁壘。
而不幸的是,我恰好是不理解它們的其中之一。我認為這會使情感和資產雙雙變得扭曲。
阿爾弗雷德將主菜奉上,每人都是相似的分量。看起來這是地球人的人均食量?
我收起自己的乾笑,模仿周圍人的持刀方式切割主菜的肉類。
每割一下都得提醒自己,手上是吃飯的餐刀,不要握成醫療刀或者小型匕首的姿勢;注意速度,不能太慢,顯得彷彿從沒使用過這類餐具;注意全身的整體姿勢,不能太僵硬,不能太聚焦在切割的動作上;注意表情,輕鬆點,不要連切個菜肴都顯得如臨大敵;放入嘴中時忍住這種肉類的腥氣,不要顯露出有點想嘔吐的感覺;觀察四周的同齡人,推測一下吃多少會是可被接受的下限,同時又不會讓自己真的被撐到消化系統無法接受——雖然感覺已經無法接受了。
救命啊,好難啊,我按著叉子往嘴裡又塞了一小塊肉類,衷心希望自己控制住了表情。
表演吃飯真的好痛苦……我絕對不要在同一張桌子上、大家的眼神中吃這種精心準備的多道分餐宴請了。
在勉強塞下一半肉類主菜時,我實在吃不下去了,盡量裝作若無其事地把刀叉放下,喝一兩口水以試圖緩解過飽的噁心感。
起到了反效果。兩口水之後越發催吐了。
我急忙拿起手邊的餐巾,裝作擦嘴角的樣子,以防止真的直接吐出來——幸而沒有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情,食道頑強地撐住了。
布魯斯看見了我停下了動作,也止住了刀叉,用對於他來說已經算得上認真而關切的語氣問:「不合胃口嗎,艾薇兒?」
他盤中的食物已經只剩一小部分了。我撐到極限的消化系統也抵不上地球人的一般食量,而且他們一天還吃三頓。
我不能在這棟房子里呆著,至少不能在這棟房子里吃飯。如果在這裡呆了足夠長的時間,遲早會被發現每天所攝入的食物根本不足以讓一個地球人活下去。
我在餐巾的擦拭遮掩下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放下了這塊布料,在其他人的閑談背景音中,盡量正常地回應了他的話:「不,只是今天不太餓而已。」
「那就好。我擔心這裡的飲食會不符合你的喜好。如果有什麼喜歡的食物,可以直接告訴阿爾弗雷德,他會為你特別準備的。你喜歡吃什麼?」布魯斯想了想,「華夫餅除外,這就不要麻煩阿福製作了,我們直接去買比較好。」
華夫餅又是什麼——算了,又一種吃不下去的食物而已。
我不喜歡什麼食物,我覺得自己比一般瑞文戴爾人更易飢餓是一種麻煩的缺陷,即使現在知道這是混血種的緣故,依然覺得是一種麻煩的缺陷。之前我不定期飢餓的時候,大部分情況下都是直接灌管營養液,然後等它快速見效。
「都可以。」我含糊地說,「我不挑食。」
公平地不愛吃所有食物,怎麼能算挑食呢。不算撒謊,沒有負擔。
接著上了奶製品與甜點。無需品嘗了,胃中的東西過多,只是聞到奶味和過量糖分就已經有了過度的負擔。我被噁心的感覺弄得焦躁起來,覺得自己必須離席了——再聞下去、再看到桌上所有人吃下東西的樣子,我恐怕實在是無法支撐住了。
得找個理由離席。但是不能讓他們聯想到菜品問題上。
純生理上的難受讓我大腦也陷入了遲鈍和一點混亂,我機械地拿著小勺,切割下一點點奶製品,然後又切割下一點點。我儘力把表情控制在放空狀態,盯在勺子的一個點上,不讓自己顯示出難熬的樣子。
我想我應該是成功控制住了表情的,應該只是皺了一點點眉毛;可惜沒有鏡子,不能確認。
「不習慣乳酪嗎?或者是已經吃飽了?」布魯斯的聲音又在耳邊出現了,我抬頭與他對視,「不餓就不用勉強自己了,剩餘在盤中也沒有關係。」
他還挺細心的。
可是我不僅需要停下勺子,而且需要立刻離開這個充滿了各種食品味道、並且周圍人都吃得很有滋味的餐桌。這種氣味平時聞到無妨,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無異於催吐劑。
食管中又有了上翻的感覺,我飛速想著逃離的合理理由。
整合我現在在他們心中的形象……我想我還有人設下降而不直接跳到被披風人們24小時追捕的空間。
加點多疑、敏感、過度聯想怎麼樣?會不會一次性加了太多人設?我不知道這算不算過量的捏造,我只知道再在這裡呆著會大事不妙,而且離席的原因一定不能讓他們聯想到和食物有關。
於是我胡亂找了一個今天在意過的點,攀咬了布魯斯。
「布魯斯,」我剋制著皺眉,儘可能使表情正常點,「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請說?」
「理查德早上說,你讓他為我準備了一包卸妝用品?」
布魯斯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只是越過我看了一眼理查德的方向。
我沒有轉頭。我的胃部不允許我做多餘的扭腰動作。
隨後他點頭:「是的?我沒想到他連這種小事都告訴你了。我原本無意讓你知道,請相信我,這不是一個意圖討好。」
「但我很好奇。」能否轉移注意就看這句了,「布魯斯,你是怎麼知道我沒有攜帶這些的?我應當並沒有提過這些才對。」
「呃……」布魯斯停頓片刻,似乎覺得有點難以啟齒,片刻之後用委婉的語言說,「昨天……我覺得你並不是那種出行時會帶上這些東西的人……所以我告訴了迪克一下,請他在接你的時候帶上一些,以防萬一。」
「如果你攜帶了就不會給你。」他補充道。
Ummmm,所以是花花公子看小女孩的直覺,聽上去還蠻合理的。我想他肯定見過各種年輕女孩的行李箱。
但這種合理的解釋不能讓我從餐桌上合理離開。
「只是如此?和昨天見到的蝙蝠俠他們,沒有關係?」
「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布魯斯疑惑。
他的疑惑看起來很真實。我在心裡說著抱歉,但這個誣衊必須繼續下去。
「我能理解因為前天見過的緣故,蝙蝠俠知道我所在的酒店地址。但是,紅羅賓為什麼知道我的房間在哪裡?」
我在心中再次道歉了,對著紅羅賓。以他們的動態視力,我想在一棟樓的窗口中找到一個突然開燈的房間肯定不難。我從開關處衝到窗口前需要兩三秒,兩三秒的時間我想夠他們鎖定一個增加的光源了。
——等等,應該來得及吧?
布魯斯看起來沒有完全理解,於是我決定擴大讓人糊塗的範圍,在維持消化系統不移動的姿勢下扭頭,痛苦地發現自己在軀幹面對布魯斯並且不讓體內消化器官移動的情況下,只能小幅轉頭看到一個人。
「你覺得呢,德雷克?這好像有點太奇怪了。」我只好問扭頭範圍內、坐在我對面的德雷克。
「呃……我不知道。我不負責和義警們的聯絡,也不太明白他們的信息來源。」德雷克露出了今天的第二個遲疑,「或許是因為他們的動態視力很好?你知道的,他們總是用勾爪移動,對於落點之類的觀察肯定很棒,尋找你的位置可能也不是難事?」
德雷克猜測出了一個和我所想差不多的答案,但我決定繼續表演多疑,堅決否認掉。
「是嗎?但是好奇怪……我總覺得還是有點不對。」我繼續散播會顯得自己不聰明的懷疑言論,「你們確定,他們沒有對我進行觀察或者監控之類嗎?說不定一收到通知就開始暗中監視,但是沒有通知你們呢?抱歉,不是懷疑受了你們指使,只是這種可能性讓我很不舒服——幾分鐘內就被查到了所在房間什麼的。」
「不可能,我所資助的義警們絕對不會做這些事。」布魯斯這次反應過來了,不知是想安慰我,還是想維護那些被資助者的形象,亦或者是單純想向他那隨意的大腦做出保障?
「他們的主業是打擊罪犯,不是暗中調查我的家人。雖然我一向覺得蝙蝠俠是個在晚上奇裝異服的怪胎,但據我所知,他的品格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問題,特別是面對女性和孩子時。」
背後有人嗤笑了一聲,但立刻止住。聽音色應該是史蒂芬妮——我不確定,畢竟我沒有旋轉上半身的餘力。
「所以你認識他們咯?認識他們背後的身份?」
「知道,但挺久沒看見了。昨天算特殊情況,否則聯線都不會有一次。」他擺擺手,「我也一點都不想見到他。感謝上帝,最近沒怎麼被綁架過,不用享受被那個怪胎公主抱的待遇。」
什麼人傑地靈的回答,我差點沒繃住多疑人設。
我真的真的很想請布魯斯詳細說說他是怎麼被蝙蝠男公主抱的,但是我的胃已經完全撐不住了,不得不皺著眉頭做總結陳詞——謝天謝地氣氛已經烘托到這個程度了,現在皺眉也是符合邏輯的。
「抱歉,剛剛我可能對你們的資助對象有了點不恰當的懷疑……如果你們確定他們沒有對我進行什麼監視,那麼從昨晚到現在應該就是我神經過敏了。」
假的,神經過敏表演從剛剛才開始。
「現在輕鬆多了。那我先回房間了。」
說畢我維持著懷疑的人設,略微皺著眉頭離開了餐桌——其實主要是漲得實在有點無法忍受,表情管理有些失控——往房間處挺直身子走去,一次都沒有回頭。
畢竟我根本承受不住任何幅度的擰身旋轉。
一開始走得不快,因為怕餐廳中的人聽出端倪。後來也走得不快,因為走太快會有嚴重的顛簸感。幾乎是略帶僵直地進了自己房間,關上門,進入配套的衛生間,關上門。
然後當即跪在馬桶旁開始乾嘔,立刻就吐出了兩口。抖著手指探入喉嚨口,一陣反胃后湧出了一大半主菜。
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扶著瓷磚牆壁試圖在洗手台前用清水漱口,結果幾個吞咽的動作引發了下意識反應,重新沖回馬桶前繼續吐副菜和湯。
放棄幻想,老老實實回到洗手台前,一手撈起所有頭髮,一手扶牆,湊到水龍頭旁喝下了大量的水——催吐效果很好,成功讓我跪在地上扶著馬桶,把前菜和餐前點心都吐乾淨了。
此刻我的整個消化系統才終於全部空掉,總算不疼了,只是虛脫而已。
我一下坐在了地上,慶幸這裡確實打掃得很乾凈。緩了一陣才能重新站起來,按著沖水鍵讓這一切都被沖走。隨後虛弱地再次來到洗手台前,清洗嘴唇、口腔、下巴。
未經再次過濾的水質很不好,但我還是盡量喝了一升以維持水分,以防萬一因為缺水而出現什麼地球人不該有的奇怪皮膚褶皺。
照著鏡子,確認自己現在看起來還算正常,神情無異樣、行動不遲緩,這才重新打開衛生間的門,試圖從落地窗外曬點陽光,以維持生命活動並恢復我所受的傷害。
然後我發現窗外是陰天。
……
………………
…………………………
AHHHHHHHHHHHHH——!
FUCKGOTHAM!FUCKBRUCEWAY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