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角與少女
少女、散兵以及阿賈克斯來到至冬宮時,並沒有見到女皇,但卻見到了上一次無緣得見的愚人眾首席統括官——丑角。
少女望著眼前未曾謀面的老人,鋒利又尖銳的半邊面具覆在他半邊臉龐上,白髮蒼老的面容上是一雙……藍色的眼睛,很淺很淺的藍色,他的眼睛里有燃燒的星星,蒼白的火焰好似要將眼中天空的顏色焚燒殆盡。
他會痛苦嗎?少女想著,他很痛苦吧。
「你好,美麗的少女,初次見面,我是愚人眾的統括官,丑角。」丑角平靜地自我介紹。
丑角也在觀察著少女。
有關天空的事物總是格外酌目。正如多托雷所言,少女的容貌格外美麗,即使換上了普通的穿著,她站在那裡,便熠熠生輝。
上一次的正式會面,丑角並不在場,這並不是因為他有什麼不得不缺席的要事,亦非對少女的不重視。
而是太過重視了。他比多托雷、甚至女皇陛下以為的都更加重視少女的存在。
是他主動向女皇陛下提出避開與少女的初次會面。大概是因為隱藏在陰暗處的愚人、丑角,此刻仍畏於直面天空的光輝。
與女皇陛下以及多托雷的分析與猜測不同,從聽到無名少女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種莫名的直覺,少女與天空一定存在千絲萬縷的關係。
為敵,為友,唯不能為過客。無法視而不見,無法不將目光與思想集中在她的身上。
而在見到少女之後,他更加篤定了這一點。無需任何佐證,他確信自己的判斷,只因他曾直面過那場血與火的戰爭。
那麼,少女就是必須爭取的存在。無需考慮個人淺陋的情感,也不必嚴防天空的窺視與試探。因為無論再怎樣努力,他們對於天空的了解始終都太少了。有時他甚至會想,天理或許並未隱藏過什麼,只是高高在上的天空島,就很難憑藉塵世的力量窺探其中的奧秘。
他平靜地吩咐斯卡拉姆齊與阿賈克斯先去向女皇彙報工作,而自己則表示想要和少女單獨聊聊。
「你好,丑角,我是遺忘了自己姓名的少女,很高興見到你。」少女微笑著說道,「阿賈克斯的家人稱呼我為『米拉』,你可以如此稱呼我,也可以以自己喜歡的方式稱呼我。」
少女向丑角伸出手,丑角禮貌性地回握。與斯卡拉姆奇人偶軀體的低溫不同,少女的手帶著人類體溫的暖意,丑角感到一絲灼痛,或許是幻覺吧,但他面色與手並沒有絲毫動搖,平靜地完成了初見的禮節。
「我以為,你會認為名字不應如此隨便。」丑角說了一句有些拗口的話。
但少女似乎能理解的他的話語:「如果我有最初的名字,那麼現在它正被小心的隱藏在星海之中,至於行走世間的代號,只為區分彼此的存在,對我而言,倒是沒有過重的意義了。」
「區分彼與此的存在,不夠重要嗎?」
「若是能夠分辨我與他人,其自將以其對我理解的代號來區分我與他人,若是不能夠分辨我與他人,我在這世間豈非又成了他人的映射?」少女微笑著回答,「作為一名在這世上無牽無掛、無因無果之人,若是能以此介入一段糾纏著的關係之中,倒也不失為一件有趣之事。」
少女的話平靜又溫和,丑角卻感受到了荒謬與瘋狂。
「你想加入愚人眾,也是因為這個嗎?」丑角平靜地問道。
「是。」少女很乾脆地回答了,然後又笑著補充一句,「當然,你們本身也很有趣。你們都有一種很強烈的情感,或許正是有這樣的情感支撐著,激勵著你們去做那些所謂的『愚行』吧。我想如果能介入其中的話,或許也能感受到其他趣味吧。」
「你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嗎?」
「如果你是指具體行為的話,我不知道。」少女認真地回答。
「你也有很強烈的情感嗎?」
「目前來看,我沒有。」少女努力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迷茫,「也許是因為我剛剛醒來,還沒有遇到過什麼值得情緒激動的事情。」
「哦?被多托雷、也就是博士騙去做實驗這件事並不令你感到憤怒嗎?你又為何要炸掉那個實驗室呢?」丑角有些奇怪地問道。
「他做的事情令我不喜歡,所以順手做了些可能讓他不喜歡的事情,這或許是『復仇』?」少女不確定地說道,「唔,就像深淵令我不喜歡一樣。」
「『復仇』在有些人的思想里是刻骨銘心、傾盡一切、不得不為的強烈情感,但對你而言只是出於對某件短暫動搖你情緒的意外事件的回報。」丑角平靜地敘述著,又提出疑問:「你為什麼不喜歡多托雷的實驗?」
沒有人喜歡被做實驗,這應當是一個常識,然而丑角這樣問道。
「或許是因為……他的實驗對象是我?」少女遲疑著,用很奇怪的眼神的看著丑角,彷彿他問了一個奇怪的常識問題,讓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喜歡深淵嗎?」丑角似乎又問了一個很常識的問題,但這次他問的很認真,彷彿一定要知道答案。
「會有人喜歡深淵嗎?」少女作出了很普通的反應,她反問道,然後又覺得不夠,補充道,「那種又黑又危險的地方,人類應該不喜歡才對吧。」
丑角笑了,他說:「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天空,那或許也有人會喜歡深淵吧。」
「我覺得即使所有人都不喜歡天空,也不應該有人喜歡深淵的。」少女皺了皺眉頭,說道。
或許天空的居民都會本能地厭惡深淵?其實他明白少女所說的,一般的人類應該都不會喜歡深淵。
他也不喜歡深淵,即使已經立誓要傾其一切、不惜一切向天理髮出質問,但他仍然明白,坎瑞亞的亡國,不完全是天理的過錯。
他不仇恨深淵,只警惕著深淵,這是因為深淵不過是黑暗的濃縮,邪惡的聚集,它並不存在「善」或者對目的的思考。這種惡甚至是沒有理智的,雖然其中誕生了一些有理智的生物,但他們既不逐利,也不貪圖什麼,更像是出於本能的作惡。
很奇怪,對於這種東西,他不明白自己要恨什麼。至少在他對深淵的理解止步於此時,他不恨深淵,他只是厭惡深淵,必要時也可以利用深淵。
而對天理,對那位高居天空的王座,他了解的太少了。他能接觸到的所有生物,包括冰之女皇在內,都對祂了解的太少了。
因為了解的太少,在無數輾轉反側,深不見底的黑夜裡,他想過很多很多,有過很多很多關於天理的猜測,或許也可以稱之為妄想。
他想著,天理可能也如深淵一般是依照一定的機制行動,既沒有情感也沒有太多自主智慧的死物,一切依照本能行事,所以會在遇到設定好的「意外」時毫不猶豫的給予毀滅?
「你在面對深淵時是什麼樣的感覺?」丑角仍舊追問道。
「不喜歡,想要把眼前的那些深淵的東西、深淵的力量與氣息都撕碎,然後趕走。」少女回憶著當時的感覺回答道。
「為什麼是趕走而不是毀滅?深淵是不可毀滅的嗎?」丑角發覺她語句中的不尋常,他看向少女的眼睛,接著追問道。
在那位雷之國度的神明作出她的決策,並聲稱「唯有永恆最接近天理」后,他想著,天理會不會也如那位雷之國度的神明一般,不,如果是也應該是雷之國度的神明在模仿祂。
他想著,天理是不是也在害怕自身的磨損——如果天理也會被磨損的話,所以才將一切事務託付給設定好的「人偶」——維繫者,然後自顧自地沉睡下去,等到滅世的災難出現才會出來力定乾坤?
巴爾澤布、雷電將軍、八重神子;天理、維繫者、伊卡洛斯。
多像啊。
可惜即使他的「世界」已經毀滅了,即使漆黑的災難遍布七國,天理眼中的「滅世的災難」也並未出現。天理在注視著這一切嗎?祂是不知?不在乎?還是不能?
這種想法在他心中一閃即逝,他感到一絲心悸,又覺得自己愚蠢可笑。即使到了這種地步,即使想要質問天空,質疑天理的一切,他仍舊很難質疑天理的強大。祂也有不能的事嗎?祂怎麼可能做不到呢?
在聽到少女的話后,丑角的心中再次浮現當初的悸動,他情緒有點激動了。
「嗯,深淵是沒辦法完全毀滅的吧。」少女遺憾地說道,情緒也低落了一些,「如果有人能真的毀滅深淵就好了,你們有試過嗎?」
丑角瞬間冷靜了下來,他明白,眼前的人終究是少女而不是天理。她說的不能,也許只是她自己的不能。即使她可能掌握著很多有關天空的禁忌的知識與信息,也不能完全理解天理的存在。
丑角平靜地回答道:「我們的確做過這方面的研究和嘗試,但目前還做不到這一點。」
「這樣啊……」少女有些遺憾地嘆息,然後又有些開心得問道,「那我加入你們后,可以參與這方面的研究嗎?」
「當然,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只要這些事情與女皇陛下的偉業并行不悖。」丑角笑著允諾道。
「對了,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少女有些開心,然後問道。
「皮耶羅。」燃燒著星星的瞳孔直視著少女漆黑的眼眸,丑角回答道:「這是我的名字,也是偉大的冰之女皇陛下賜予我的名字。」
「那麼,你好,皮耶羅。」少女微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