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

林冠雪剛下戲，整個人是李清雲的扮相。

他穿了一件洗的有些微微發黃的白色t恤，頭髮被造型師吹好垂在額前。林冠雪很白，眼中的純凈和懵懂還沒散盡，整個人看上去很乖巧。

時奕辰迎上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嚴橫。」林冠雪笑了笑，叫道。

「……清雲。」時奕辰喉間動了動，想起兩人昨晚的約定。

「不對。」林冠雪搖了搖頭，糾正他道：「我們倆現在還沒有那麼熟，你甚至不知道我這個同班同學叫什麼名字，你可以叫我……小同學，或者全名。」

時奕辰挑了挑眉，沒想到在林冠雪這兒還有這麼多講究。

他也帶上了點兒弔兒郎當的味兒，或者說這才是他的本色。時奕辰把手插進兜里，用舌頭頂了頂腮幫子，用胳膊抵住一邊的門板道：「小同學，吃午飯沒？」

「……」林冠雪頓了頓，有點哭笑不得：「讓你狂一點，不是讓你耍流氓。」

時奕辰立刻站直了：「對不起。」

「走吧橫哥，吃點東西去墊墊，一會兒拍戲了。」林冠雪拍了拍時奕辰的肩膀，把他往外帶。

「好。」時奕辰道。

一邊的小陳簡直看傻了，他獃獃地問邊上的寧寧：「不是……咱林哥啥時候和辰哥這麼熟了？」

寧寧也沒頭緒：「額……不知道。」

「辰哥私底下是這樣的嗎？」小陳從剛才那一幕里多多少少受到了點兒震撼。

不是，圈裡不是都說辰哥脾氣不是很好嘛？工作人員里都流傳時奕辰事兒多，規矩多，不好相處，怎麼剛才在林哥面前……像個小舔狗？

「可能，還是咱林哥更有一套？」寧寧是了解林冠雪的。

拍了這麼多戲，沒見林冠雪和誰關係差過。自然，那些故意找茬看林冠雪不順眼的除外哈。

倆人嘀咕了兩句，沒想明白，也不想了。

他們早上跟林冠雪一塊兒來劇組拍戲的，中午林冠雪沒時間吃飯，他們也沒吃，一直在旁邊盯著呢，現在好不容易這場拍完了，也趕緊去墊兩口才是正事兒。

……

兩場戲間隔時間很短，林冠雪簡單吃了兩口麵包，又含了一塊兒巧克力，喝了兩口水就開始下一場了。

這場算是「李清雲」和「嚴橫」初步交心的戲。

「老太婆，跟你說話呢！」

三個小混混在菜攤前徘徊著不肯走，非讓交一筆錢才能讓他們繼續做生意。

周圍都是菜攤，也有來買菜的，但這邊兒這幾個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沒人敢靠近。

「你們前天就來過！給你們了五百，我們已經交過保護費了。」

李清雲護著奶奶，義正嚴詞道。

為首的小混混掏了掏耳朵，一臉不耐煩：「剛不跟你說了么，漲價了，今天得再拿五百，懂嗎？」

「我怎麼知道今天給了你錢你明天還會不會再來？」李清雲捏著拳頭，一臉警惕。

他是個好學生，一直以來和奶奶相依為命，背後也沒有什麼靠山，這個菜攤就是他們祖孫倆唯一的收入來源。可這幫人看他們好欺負，三天兩頭地上門要錢，不給錢就不讓他們做生意。

要是能交上也就罷了，可他們兩天根本也賺不到五百塊錢，誰家做生意賣菜還每天倒貼錢的？這幫收保護費的人明顯就是盯上他們家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李清雲自然要據理力爭。

為首的小混混「嘖」了一聲：「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還跟我盯上嘴了，行，不交是吧？」

他給了旁邊倆同伴一個眼神，繼續道：「那就給我砸，不想做生意就別做了！」

旁邊的小混混拎著一根棍子，得了老大的命令「誒」了一聲，眼看著棍子就要落下來，被旁邊伸出的一隻手握住了。

「你們幹什麼的？」

是嚴橫。

他還是一身黑，臉上沒什麼表情。

嚴橫看了一眼李清雲，想起他就是昨天在小巷子里給自己創可貼的奇怪同學。

他臉上的傷沒好，嘴角還有淤青，面色沉下來之後看上去不太好惹，和李清雲這種好學生一看就不是一類人。

「喲，這是你搬來的救兵？」

那小混混還吹了聲口哨，明顯也沒有把嚴橫放在眼裡。

不過就是個學生么，也沒他們人多，能掀起什麼波瀾？

「閃開。」那個拿棍子的小混混惡聲道。

「滾。」嚴橫就說了一個字。

他也不全是為了幫這個奇怪的小同學，學校那幫人太慫，現在都繞著他走，沒處打架。那個有血緣關係的姨尖聲呵罵的聲音還沒消散，嚴橫正一肚子火氣不知道怎麼發泄，這不就趕上「找事兒」現場了么。

領頭的小混混明顯被嚴橫激怒了，表情都變了：「行，又來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是吧？給我把他們攤子砸了！」

「啊——」

「別打！別打架！」

幾個人打了起來，周圍的菜販子看見這邊兒鬧起事兒來連忙喊道，但也沒有人上前阻止。

那幾個小混混又不是單打獨鬥，後面還有人，大家在這兒賣了這麼長時間菜，但凡要是能反抗早就反抗了，不會乖乖交錢，是以只能喊一喊試圖阻止打架，也沒人真的趕上去攔。

「老太太，躲遠點兒。」

旁邊的毯子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叔，他見那幾個人真的打起來了，連忙拉著李清雲奶奶往邊上躲。

老人家年紀大了，但凡磕到碰到都容易出事兒。

李清雲扶著奶奶坐遠，奶奶還握著手問他：「小雲，那個人你認識？」

「嗯，那是我同學。」李清雲安頓好奶奶，又看了一眼幾個人的混戰——這時候周圍的人都讓開了，有幾個手快的怕波及到自己家攤子，還麻利地把推車推走了。

嚴橫打架確實是狠，打的拿棍子的小混混沒有還手之力，那一拳拳的只往臉上招呼。可架不住對方人多，手也多，李清雲看見嚴橫也被打了好幾下。

這人昨天打架才剛受過傷。

「奶奶，你在這別動。」

「小雲？」

說完，李清雲就抄起自家小車上用來架貨的木板，衝過去敲小混混的頭。

嚴橫是為了他們家出頭的，總不能自己在這兒干看著。

「草！」那被打的小混混頭兒沒想到背後會被人來這麼一下，臉色一下陰了下來，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刀來。

「給臉不要臉是吧？還敢打我？」

李清雲也看見了那明晃晃的刀，心跳一下快了起來——他完全沒打過架，可上都上了。

他揮著木板擋住那把刀，還趁勢踹了小混混頭目一腳。

一時間，混亂的打架場面更亂了。

嚴橫是打架熟手，即使對上了兩個人也不算落了下風，吃虧的還是那倆小混混，可李清雲這邊兒就不一樣了。他沒打過架，完全就是亂來，唯一的優勢是拿著塊兒大木板，揮來揮去不讓對方靠近自己，還趁亂打了小混混頭目幾下。

然後小混混頭兒就急了，喊道：「你們別管他了！媽的，今天我非得把這小子弄死不可！」

……

「見血了！見血了！！！」

最開始不知道是邊上誰喊起來的，然後周圍的菜販子們都湊了過來。

「別打了！人家一個小孩一個老人，你們天天欺負人家！」

「我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

人群亂了起來。

有人實在是看不過去，打架歸打架，拿著刀子出人命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李清雲倒在地上，胳膊痛，腹部也痛，頭直發暈，他死死咬住嘴唇，瞪著面前的三個人。

那個小混混頭兒興許也真沒用刀傷過人，見這架勢有點兒慌，但是面子不能掉。

他「呸」了一口，指著不住喘氣的嚴橫威脅道：「今天就是給你們個教訓，再有下次，我要你們的命！走！」

三個人聽報警了本來就有點兒緊張，平常打架收保護費都好擺平，但要真是出了人命，大哥估計也不會保他們，於是一溜煙就跑了。

「小雲，小雲？」

李清雲奶奶扶著中年大叔顫顫巍巍走過來，看見了一地的血，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這孩子被捅了！快送醫院！」邊上有個大媽喊道。

「這天殺的……」

「東邊那條街上就有醫院。咱趕緊把他送過去！」中年大叔本想上前幫把手，就見那個一身黑的少年攔腰把地上的李清雲抱了起來。

「我送他過去。」

少年臉上也挨了幾下，本就挂彩，現在看上去更狼狽了。

但動作卻很快，抱起李清雲來就往東邊走。

李清雲捂著自己的腹部，疼的眼睛都睜不開。

他勉勉強強用另一隻手勾住嚴橫的脖子，以防自己掉下去。

——林冠雪好輕。

這是時奕辰把他抱起來后的第一個念頭，有點兒齣戲。

林冠雪個子不算矮，看上去怎麼也快一米八，可出乎意料地沒什麼重量。

單薄的少年一臉脆弱，被自己抱在懷裡。

「李清雲」臉上的痛苦很逼真，似乎連臉都白了幾分，時奕辰下意識放輕了自己的動作。

「……」

「什麼？」

「嚴橫」大步往另一條街上走，好像聽懷裡的人說了什麼，聲音很小。

他低了低頭，湊近李清雲。

「你……走路穩點兒，顛……得慌。」李清雲斷斷續續道，實在是說不出話來。

嚴橫本就沒有抱人去過醫院，以往這種閑事兒他都懶得管，這次也不知道為什麼，大腦一熱就抱起人來。

眼下他心裡矛盾又彆扭，還聽李清雲這麼「命令」他，一下不耐煩起來。

「你……」嚴橫煩了，他怎麼給自己惹了這麼個麻煩？

不會打架還往上沖，打架的時候不知道避開刀，居然讓人往自己那麼要命的地方扎。被扎了還話這麼多，嬌氣死了。

這時候，李清雲可能是身體不穩，又嫌在嚴橫懷裡太顛簸，勾著嚴橫脖子的手向上挪了挪，腦袋也跟著向上。

灼熱的氣息湊過來，帶著一抹假血漿的甜香。

時奕辰感覺到自己湊過去的側臉被柔軟的東西蹭了一下，當他意識到那是什麼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你……你事兒怎麼這麼多？」

分析劇本的時候，時奕辰覺得嚴橫說這句話是相當不耐煩的，但時奕辰的這句台詞彆扭、煩躁，卻帶著一絲慌亂。

氣場一下子弱了下來。

「咔——」

屏幕後的晉導相當滿意地喊道。

這個時奕辰發揮的還挺不錯嘛，最後那段情緒轉變一下就出來了！雖然兩個人有劇本之外的「意外」親密接觸，但這段戲很不錯，完全可以把這個意外放進正片里。

嚴橫最後那句詞微妙又特別，彰顯出他對李清雲的不同來。

嘿！時奕辰這小子下去還真是下了功夫的。

……

戲過了，林冠雪臉上的痛苦一下子消散，從時奕辰懷裡下來，道了句：「辛苦了。」

周圍的人開始走動，準備補拍特寫鏡頭。

唯有時奕辰站著沒動。

懷裡溫熱的體溫一下子空了，他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側臉。

剛才……

時奕辰看著林冠雪離開的背影，那個叫小陳的助理上前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們聊起天兒來。

林冠雪……剛才不會是故意的吧？

時奕辰抿了抿唇，喉間一動。

鼻尖還是方才熾熱而甜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