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
燕采竹回到卧室,用了一下午時間,仔仔細細翻看知名設計師施楓在網路上的所有公開資料。
新銳設計師大賽失利之後,他並沒有獲得至關重要的去奢牌工作的機會,同時他的導師也選擇了其他學生,拒絕給他推薦名額。
負擔不起市區高昂的房租和水電費,施楓搬到了混亂的貧民窟,在那裡經歷過作品被偷盜,房子被房東強行收回,遇到□□受傷卻沒錢住院,接了很多強人所難的工作還被欠薪等一系列困難。
就這樣堅持了兩年時間,才最終在一場允許個人設計師參加的綜合大秀上一鳴驚人,此後平步青雲。
這些背後的經歷都是記者們從鄰居、同事等周邊人群口中挖出來的小道消息,在為數不多的採訪中,施楓本人從未詳細說起過自己那兩年的遭遇,每次被問起,都用一句淡淡的「我不喜歡回憶過往」一筆帶過。
燕采竹看著那組八卦記者專門去貧民窟拍的施楓租住過的房子的照片,看著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小門,看著窗外堆積成山的垃圾堆,看著地上辨不清顏色的污水,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施楓是如何度過這分別的五年的。
他瘦瘦高高,才華橫溢,清貧正直的大男孩本該一路順順噹噹地走向他應得的光明未來,他的道路上布滿鮮花與掌聲,每一個人都愛著他的才華,都稱讚他的創造。
他不該遭受這些,燕采竹心中升起一股無名之火,如果他一直留在他身邊,本可以讓這些事情從根源上沒有發生過。
但事實擺在眼前,燕采竹年少時的月亮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永遠掛在天上,他走之後,清冷的月亮落入了污澤,而他不是那個捧起它的人。
燕采竹翻開讓施楓重獲新生的那場綜合大秀的資料,主辦方收藏的攝像作品上,負責演繹施楓作品的模特將名字簽在施楓的簽名旁邊,緊緊靠在一起。
模特的樣貌和名字,燕采竹很熟悉,剛回國的那段時間,他經常夢到他們。
——Eric
他是施楓真正的同路人,是被他半路殺出強行搶走未來愛人的受害者。
他曾帶著滿滿的鬥志與危機感,氣勢凌人地向對方宣示主權,強調自己才是最愛施楓的人。到頭來,卻是他選擇了逃離,對方不離不棄陪著施楓度過了那些艱難的時光。
燕采竹感到荒謬和無力,他摸了摸嘴唇,想起昨天車上的那個吻。
「施先生,你是在喜歡我嗎?」
「如果我回答是,可以吻你嗎?」
……
本來只是想演戲穩住施楓,找機會再玩一次消失,卻被施楓的主動攻勢打亂了手腳。
當穿過天窗的夏風與那個溫柔的吻一起落在唇上時,燕采竹真的相信了,施楓還愛著他。
可現在……
和Eric相比,從契合到陪伴都輸得徹底的他,對施楓來說究竟還能算什麼?
重逢以來施楓表現出來的所有念念不忘,含著有幾分真心?
燕采竹的手心一片冰涼,五年過去了,他還是和當初第一次知道Eric的存在時一樣,惶恐不安,手足無措。
明明擺脫施楓是他現在最想做的事,為什麼意識到對自己有利的事實,意識到施楓的真心所在,心中竟是滿滿的不甘?
……
燕采竹一直沒有露面,直到姍姍上樓叫他吃晚飯才出來。
見姍姍欲言又止,燕采竹主動問道,「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那個……燕燕。」姍姍組織語言,「下午你上樓之後,施楓找到我和我聊了一會兒天。」
燕采竹心頭一跳,「他和你聊什麼?」
「隨便閑聊了幾句,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麼共同話題。但我感覺他好像在問你的事,白律之前和我說你們可能早就認識,所以我想和你說一下。」
「我盡量不去回答他的問題,但是我不太會說話,所以他聽出了多少,我不敢保證。」
「……」
燕采竹拍了拍姍姍的肩膀,寬慰她不要太在意這件事,自己心中卻愈發沉重。
如果施楓表現出來的愛意藏著水分,那麼他這麼關心自己的一切,究竟想幹什麼?
一頓不知滋味的晚飯吃完,又錄完當天的常規採訪,燕采竹站在卧室外的小陽台上,看著稀疏的星星發獃。
「在想什麼?」
施楓的聲音冷不丁從耳邊傳來,嚇得燕采竹一個激靈,他轉頭看去,兩個卧室中間隔了半米遠的另一個小陽台上,施楓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裡。
「你怎麼上來了?」
「採訪全部錄完,所有人都回來了,你站了很久。」
燕采竹轉回頭,用行動委婉表示自己拒絕交談。
「往旁邊站一點。」
「幹什麼?」燕采竹下意識後退了半步,緊接著看見施楓一隻手抓住他的陽台的護欄,另一隻手撐著牆壁,縱身跳了過來。
「你——」燕采竹差點驚叫,反應過來后壓低聲音,「你瘋了嗎?這是三樓!」
「想和你待在一起,不好嗎?」施楓笑了笑,「不會有人聽到的。」
葉子的卧室在另一側,一樓和二樓有樓板阻隔,只要動靜不是太大,就不會被發現。
這個不太大具體指燕采竹不能強行把施楓再塞回去。
「我要睡覺了。」燕采竹轉身想進屋。
「你是在邀請我一起休息嗎?」施楓一隻手撐在小陽台的門上,擋住他的去路。
燕采竹瞪了他一眼,只能轉身雙臂搭在欄杆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數遠處的路燈。
「燕少爺,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施楓站在燕采竹旁邊,學著他的姿/勢把手臂搭在欄杆上。
燕采竹心裡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果然,下一秒就聽到施楓的聲音。
「你今天下午在果園和姍姍講的故事中,那個朋友是誰?」
燕采竹乾巴巴開口,「一個你不認識的人,不要多問。」
施楓輕笑,「是嗎?那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
「誤會如果不解釋清楚,就是欺騙。」
「……」燕采竹沒有抬頭,「欺騙太多了,債多不壓身,不差這一個。」
施楓轉頭看著一臉無所謂的青年,他曾經想過,對方離開的那個雪夜,會不會就是這樣無所謂的神情,無所謂地遠觀著他的痛苦與瘋狂,把一切當做一場帶給自己些許趣味的遊戲。
他已經對從燕采竹口中得到任何值得相信的話不抱希望了。
無人看到的角度,施楓淺淡的眸子閃了閃。
「我為那位我不認識的先生感到抱歉。這麼美好的夜晚,談論往事未免有些不解風情。」
他靠近燕采竹,優越的混血面容霎地放大,瑩瑩星光在眼中跳躍,給人溫柔深情的錯覺,「好久不見,燕燕,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