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

「初次見面，施楓。」混血男人看著燕采竹，視線一絲也不肯轉移。

他的樣貌比幾年前成熟了一些，除此之外沒有絲毫變化。撲面而來的熟悉感壓得燕采竹大腦一片空白，彷彿進入了異空間，耳邊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咦？可以直接說名字嗎？」

「我不喜歡其他稱呼。」

「巧了，我也不喜歡。」程姓男人不甘示弱，「我是程飛，多關照了。」

節目規則就這麼被打破了，好在除了這兩個人，目前還沒有其他人有公布真實姓名的意圖。

白律的眼睛在燕采竹和施楓之間轉了一圈，「兩位之前認識？」

施楓的視線一直沒有移動，嘴上卻說，「不。」

燕采竹也反應過來，努力保持自然坐回沙發，「當然不認識。」

白律眨了下眼睛，沒有追問。

下一秒，施楓幾步跨到沙發另一側，直接坐在了燕采竹旁邊。

沙發微微下陷，兩個人的距離間隔不到十厘米，燕采竹甚至可以聞到對方身上一如既往淡淡的果木香。他把手防禦性地搭在膝蓋上，腰背有些僵硬。

六位嘉賓已經到齊，節目staff的聲音響起，引導節目進入下一個流程。

「歡迎大家來到心動小屋！在這片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你將與此前素不相識的人們展開一場場由自己定義的故事，相遇、相知、甚至……相戀。初次見面的感覺如何呢？你對誰最有興趣，誰又對你十分好奇？別著急，先把這些問題留在心中，參觀完房間后，開始在心動小屋的第一頓午餐吧！」

「我們先分卧室吧。」白律提議。

姍姍點頭，「我來的最早，大概轉了一圈，這棟別墅一層有兩個卧室，二層和三層各有三個，最大的主卧在三層。」

程飛立即說道，「我提議讓女生們先選擇，選好之後我們男生幫忙把行李搬上去，當然，我一個人搬也可以。」說完挑釁地看向對面。

燕采竹懶得和他多費口舌，施楓同樣沒有絲毫反應，讓程飛有些悻然。

難怪寧文驕傲，這棟別墅內部軟體配置確實不錯，每間卧室都面積不小，有可以享受日光的落地窗和獨立衛浴，三樓的主卧更是佔地五十多平，裝修豪華，擁有衣帽間、影音室、陽台和大浴缸。

姍姍和白律是最先到的，相較而言熟一些，兩人一起選了二樓相鄰的房間，就在所有人以為主卧會暫時空著的時候，一直微笑著默不作聲的葉子突然開口了。

「我很喜歡主卧的風格，可以選主卧嗎？」

自然不會有人提出異議，不過經此一次，葉子在眾人心中的形象也發生了變化。

「我選一樓的卧室。」三個女生剛做完選擇，程飛立即開口。

燕采竹稍一走神的功夫，就只剩下他和施楓沒有選擇卧室了。

燕采竹皺眉，與程飛一起住在一樓有些煩人，去二樓和另外兩個女生住在一起則可能會不方便，至於三樓，目前還有兩個空房間，萬一施楓也住過來……

「我一個人住在三樓，有點害怕，燕燕可以陪我一起住嗎？」就在此時，葉子突然看著燕采竹說道。

不知為何，那個叫姍姍的姑娘喊「燕燕」的時候，燕采竹只是覺得有些好玩，但葉子說這個詞卻讓燕采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想節目開始第一天，剛認識不久就拂女生的面子，燕采竹草草點了點頭。

緊接著，施楓的聲音響起，「他可不是給人安全感的人，葉小姐。」

「施楓先生的意思是？」

「三樓的最後一個房間我來住。」

葉子笑了起來，程飛以為施楓已經開始與燕采竹競爭具體的女生，帶著看好戲的心態去拍燕采竹的肩膀。

燕采竹不動聲色避開了他。這個綜藝對燕采竹來說，本只是隨口答應的消遣，沒怎麼放在心上。但自從施楓突然出現，一切都朝著不可控的方向飛馳而去。看著葉子的笑容，他竟覺得有些刺眼。

幾人先幫女生搬完行李，又把自己的行李搬進選好的卧室。關上房門，燕采竹走進衛生間，拿出手機直接聯繫寧文。

「怎麼回事？」

「怎麼了？」寧文不明所以，「綜藝肯定要做些效果的，有些嘉賓可能不太友好，燕少您別放在心上，不想忍可以直接懟，我後期剪了就行。」

「不是說這個。」燕采竹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幾下，不知該怎麼表達。

「節目嘉賓是怎麼選的？那個施楓，怎麼回事？」

「施楓？他就是我說的那個，我朋友幫我介紹的來救急的外國設計師啊。」

「燕少，你們認識？」

燕采竹蹙眉，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你當初是怎麼想到請我參加節目的？」

「是介紹施楓的那個朋友出的主意，我開始沒敢，但……」

燕采竹正打算追問，房外傳來敲門的聲音，葉子在喊他下樓吃飯，燕采竹只能暫時按下疑問。

中午的飯菜是節目組提前定好的，三個女生抱團坐在長桌的一側，另一側程飛抱著看戲的想法，給燕采竹和施楓留了兩個靠在一起的座位。

「哇！好豐盛的大餐，這個節目真是來對了，我要全都嘗一嘗。」姍姍兩眼冒光。

白律跟著點頭，「淮揚菜，口味符合大多數人，有人忌口嗎？」

「我都還好啦，不過吃的不多，大家不要笑話我。」葉子俏皮一笑。

「怎麼會，女孩子少吃一點很正常，難怪葉子小姐身材這麼好。」程飛跟腔誇道。

正準備取碗筷的姍姍有些尷尬，手停在了半空，她雖然不胖，但在三個女生中確實是最圓潤的。

葉子彷彿沒有注意到，又看向燕采竹，「燕燕有什麼忌口的菜嗎？以後我們注意一些。」

燕采竹不太想回答，等了幾秒沒人接話，才說了三個字，「都能吃。」

「是嗎？」施楓問。

「……」燕采竹垂眼，突然想起幾年前的一件小事。

……

五年前，美國紐約，夜晚的唐人街，十八歲的燕采竹踩著十九歲的施楓的影子，在漫天煙火中漫步。

「要吃什麼？」彼時的混血兒中文還有些不太熟練，轉頭的時候，不遠處大排檔的火光跳躍了一下，映襯著他淺色的瞳孔，如同漂亮名貴的寶石。

「我想想。」燕采竹把手背在腦後，活脫脫一副紈絝子弟模樣，「小爺我不吃太辣的，也不吃太冷的，羊肉不吃、魚肉不吃、內臟不吃、綠葉蔬菜不吃，顏色不好看的不吃，擺盤不漂亮的不吃……先就這些要求，你去看著點菜吧。」

「怎麼？」燕采竹帶著挑釁的笑，轉了轉左耳垂上的耳鏈，「不樂意？別忘了這頓飯是你欠我的，要不是我，你的設計稿早就被人盜用了，還想參加設計大賽？」

施楓說了句什麼，轉身向前走去。燕采竹沒有聽清，弔兒郎當地湊過去，「我說你都困難成這樣了，還犟什麼呢。答應做我男朋友又不虧待你，想和我燕采竹談戀愛的人能從這裡排到西海岸，喂！我說話你在聽嗎？」

……

「燕燕，這道軟兜長魚是淮揚菜名菜，我之前吃過國宴大師做的，好吃到念念不忘。你來嘗嘗節目組準備的這盤怎麼樣？」

燕采竹看著葉子推到自己眼前的那盤細長油黑的鱔魚，突然失去了所有胃口。

「他不吃魚肉。」

在燕采竹錯愕的目光中，軟兜長魚的盤子被另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接走，擺在了遠離他的地方。

「你們……認識？」葉子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不認識。」燕采竹搶先回答。

施楓嗤笑一聲，「不認識，但這個結論只要仔細觀察是顯而易見的，對嗎，葉小姐？」

「……」

一頓飯所有人都吃得各懷心思，節目錄製第一天，燕采竹已經有些累了，他開始後悔答應寧文參加綜藝。只有從來不對朋友食言的原則還支撐著他，不讓他做出轉身走人的決定。

回到卧室打開手機，寧文發了一大堆資料和解釋，其中包括那份燕采竹自始至終沒有打開的嘉賓信息表的電子版。

燕采竹點開文件，翻到施楓的那張。

他的漢字比起五年前也進步了不少，字跡與燕采竹的有些相似，不過比起燕采竹自由發揮的飄逸，更接近字帖本身。

「年齡提示：24歲

職業提示：服裝設計師

愛好提示：不便奉告」

倒是挺坦誠的。燕采竹向後看去，目光突然凝滯。

「來節目的目的：報復一個人。」

這句話的後面是節目組編劇用紅筆加粗標註的「爆點」，鮮紅的字跡如同鋒利的尖刀刺在燕采竹眼前。

施楓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燕采竹控制自己很多年不去回想，但此刻回憶的大門被人為推開，過往的一切都是那麼清晰，彷彿近在昨日。

那是一個長得很英俊的混血兒，身上帶著乾淨的孤傲，令他一眼沉迷其中，開始鍥而不捨的撩撥。

那是一個很有才華的設計師，因為家境窮困和身世被環境排擠，他幫過他不少忙，但也帶去了同等的麻煩。

那是一個表面高冷，內心十分有原則和正義感的年輕人，他們曾為了某些事爆發過激烈的爭執，也曾為了某些事奮力奔走，享受過純粹的快樂。

……

那是一個他回想過往二十多年的人生，唯一問心有愧，覺得對不起的人。

而現在，那個人搖身一變成為享譽國際的著名設計師，以素不相識的姿態再次出現在了他眼前。

他說要「報復一個人」，那個人除了燕采竹，還有誰呢。

燕采竹放下手機，開始認真考慮怎樣賠償寧文，才能把自己棄錄的損失降到最低。

如果施楓是帶著強烈的目的來參加這個節目，他只能暫避風頭，因為他不想把過去的事告訴第三個人，那是他深藏起來誰也不能觸碰的隱秘。

「寧文，我——」

剛打下幾個字，卧室門外又傳來敲門的聲音。

燕采竹不想理會，門外的人卻已經開口。

是燕采竹無比熟悉的聲音：「燕少如今連單獨與我見面的膽量都沒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