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或許是感覺到司業大人的目光,祁雲崢微微抬眸,對上司業大人的雙眼。
司業大人見他看過來,即便祁雲崢面色如常,他也是心虛不已,腦子裡一個激靈,轉身快步離開。
鬚髮花白的司業大人轉身,手忙腳亂,有些發慌,看起來倒不像是尋常德高望重的司業大人,反而像是落荒而逃之人。
江眠月原本低著頭,也被司業大人的動靜弄得微微一怔,直看到廂房門被司業大人關上,陽光照射下,雲霧般的微塵揚起,又緩緩飄落,廂房中才恢復了原本的安靜。
江眠月心中疑惑不解,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轉向祁雲崢,卻見他也正看著自己。
二人目光對視,祁雲崢睫毛微動,眸子從她面上挪開。
而江眠月也垂下頭,乖巧站著,靜靜等祁雲崢開口。
祁雲崢將手中的筆緩緩放下。
「坐。」祁雲崢聲音溫潤如水,示意她坐在自己面前椅子上。
江眠月有些遲疑,「祭酒大人,您說便是……」
祁雲崢語氣淡淡,情緒如常,打斷她的話,「坐。」
江眠月見他堅持,只好不再推拒,緩緩來到他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裡距離他著實過近了些,他身上的墨香味頓時緩緩籠罩她的周身。
她咽了口唾沫,莫名緊張起來,「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昨日他直接離開,讓諸位監生都十分緊張,江眠月也是如此,此時未免擔心他喜怒無常,自己再次惹怒了他。
看著她一動也不敢動的謹慎模樣,祁雲崢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發出輕輕的「篤篤」聲。
江眠月眼眸餘光看著他竹節般修長的手指……只見他指關節處殷紅的痣正對著她,那點紅在白皙的皮膚上刺目扎眼,令人心顫。
「近日有流言蜚語無數,有些事想問你,你認真回答。」祁雲崢道。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應道。
「你與那裴晏卿,究竟是如何?」祁雲崢聲音冷淡,「方監丞,以及其他人,數次見到你與他私下見面,如今你二人又共演《梁祝》,如此一來,諸位看好你的博士與助教,都有些擔憂你的成績。」
江眠月愣住了,她倒是沒想到,自己只是與裴晏卿關係稍稍近了些,卻有如此大的影響。
「回稟祭酒大人,並非如此,我們只是共買了一卷竹書算表,分時日使用,一人使用一日罷了,沒有其他的意思。」江眠月趕緊解釋道。
「那你對他,是否有其他的心思……」祁雲崢眯眼看著她,「與我說真心話無妨,我不會怪罪。」
「萬萬沒有。」江眠月立刻搖頭,「裴監生是前輩,學業好,為人真誠,惹人欽佩,他便是學生的榜樣,我們二人絕沒有多餘的心思,學生現在心中只有課業,沒有其他。」
祁雲崢手指輕輕動了動,虛握成拳,面容上卻緩緩變得柔和了些。
「國子監雖然男女共學,但是規矩嚴明,切勿因為小情小愛,耽誤了自己的前程。」祁雲崢提醒道。
「祭酒大人放心,學生在國子監期間,絕不談情愛之事。」江眠月表情認真,幾乎是在賭咒發誓一般。
聽到這些話,祁雲崢沉默地看著她。
廂房中再次沉入安靜的氣氛,江眠月心緒複雜。
自己跟裴晏卿,真就引起這麼多人注意了?
她也沒幹什麼啊,也就多跟裴晏卿多說了幾句話罷了。
看來以後要更加註意才是。
「方田法學得如何。」祁雲崢忽然開口。
江眠月心中一驚,咽了口唾沫,艱難道,「會一些。」
「一些,是多少。」祁雲崢語氣平和,卻成功讓江眠月比剛才還要更緊張。
這問題……沒法回答。
不等她解釋,祁雲崢再次開口,「二分之一,分之二,分之,五分之四。合之,得幾何?」(1)
江眠月深吸一口氣。
這《九章算術》方田法中的原題,她算過這題,她可以做對!
江眠月擰著手指,唇齒微張,眼珠子緩緩往上看,似乎在默算。經此一問,她倒是沒功夫去想裴晏卿的事情了,將心思完全撲在了九章算術上。
祁雲崢看著她有些可愛又有些緊張的表情,微張的唇有些淡櫻色,眼眸瞪得比平時大一些,正在努力的思考答案。
他也不急,靜靜看著她默算,視線從她的睫毛上緩緩往下,滑落到小巧的鼻尖,隨即是唇。
上輩子無數次的,他肆意的在她的唇上流離傾軋,挑弄無息,將她的氣息都壓制在最極限的時候才放開,然後聽她無力的氣喘,待她緩過來,便無情地再繼續。
祁雲崢喉結動了動,從昨夜一直鬱結的心緒,終於在她這般可愛的表情之下緩緩融化了些。
他唇邊淡淡擒著一絲笑意,「這個速度可不行。」
「快了,就快了!」江眠月正在努力算,「六十,二,等等……」
江眠月咬了咬唇,又不自覺的舔了舔,微微皺眉,「不對……」
祁雲崢看著她的唇,那片柔嫩處被她咬了會兒,如今便如霜打過的紅梅,愈發艷麗。
他終於飛快挪開了目光。
「得二!」江眠月快速說,眼中略帶興奮,「六十分之四十。」
「如何得出。」祁雲崢問。
「二四五分而算之,公倍數為六十。」江眠月掰著手指,認真道,「二分之一為六十分之十,分之二為六十分之四十,四分之為六十分之四十五,五分之四為六十分之四十八,分別相加,便可得出六十分之一百六十,則得二,餘六十分之四十。」
祁雲崢聞言,靜靜看著她。
江眠月緊張注視著祁雲崢,「祭酒大人,學生算的對嗎?」
祁雲崢沉默片刻,忽然低聲笑了。
江眠月看著他的笑容,微微一怔。
作為國子監祭酒,他雖然時常露出淡淡的笑意,可總是有些疏離淡漠,如今這麼一笑,卻似乎是發自真心,帶著幾分愉快與欣慰。
不得不說,祁雲崢的面容實在是過於精緻,嚴肅起來還好,如今笑起來,冠玉面容倒是頗有幾分禍國殃民的意思。
江眠月趕緊把目光從他的臉上挪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頭。
「不錯。」祁雲崢終於開口,「上次回去后,應是勤加練習了。」
江眠月抿了抿唇,沒有否認。
近日只要回去勤耘齋時間還早,她便跟尹楚楚一道秉燭看書,尹楚楚問她屬文的方法,她跟尹楚楚討教算術的竅門,再輔以那算表,她已經將一百以內所有數字的相乘相除和開方數全都硬背了下來。
沒有這個頭腦,便只有用這種笨辦法,另闢蹊徑,用勤奮換得與其他人相同的起點。
祁雲崢深深看了她一眼,側過身子,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個小匣子,放在她的面前。
「打開看看。」
江眠月一愣,伸出手輕輕地打開那匣子。
一個看起來十分精緻的竹書算表,靜靜地躺在裡頭,那竹書經過打磨,沒有毛刺,十分溫潤的觸感。
她心跳的厲害,緩緩拿出那算表,輕輕打開。
上頭的數字都是經過精美篆刻,算表上的繩子用的是上好的細編繩,整個宛如一個工藝品。
「祭酒……大人。」
江眠月一時失語,不知該說些什麼。
是自己想的那層意思嗎?
「聽聞你與他人共用算表,時常交換,如此以來,不僅你不方便,也耽誤了其他學生的課業。」祁雲崢看著她,「這是對你刻苦的獎勵。」
江眠月拿著那竹書的手有些顫抖,「太,太貴重了祭酒大人。」
「也是我曾用過的。」祁雲崢淡淡勾起唇角,「如今已經用不上,留著也不便,你且拿去用,若是日後用不著了再說。」
江眠月心情有些激動。
她確實非常需要這個,超過一百的數字她還沒有開始,而且裴晏卿也同她說過,日後升了修道堂,還有更多的內容需要這算表來輔助,二人共用一張算表,即便雙方性格都不錯,可多多少少還是有很多不便。
「學生……日後一定加倍努力。」江眠月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眼眸微紅,看著祁雲崢,「多謝祭酒大人!」
「你應得的。」祁雲崢緩緩道,「九章算術實際上極看天份,你的才華偏向於文字,算術弱無可厚非,可如今考學需要,你在短時間內進步到如此地步,應是耗費了不少功夫。」
江眠月捏著算表,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自助者天助。」祁雲崢道,「你平日里繁忙,有此成績不易,平日里若有其他困難,皆可以與我說明,尋常問題,我能解決的,都會幫你處理。」
江眠月聽聞此言,幾乎有些想哭。
「多謝祭酒大人!」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祁雲崢溫和的看著她。
「祭酒大人,其實學生確實有一事想問。」經過剛剛的事情,江眠月心中更加放鬆了些,對於面前的祁雲崢,也多出了幾分信任,「關於長跑的賽事,學生能不能問問,皇上許諾的獎項,是何物?」
「皇上並未透露,只說此物難得,天下之人,無一不想擁有。」祁雲崢緩緩道。
江眠月心中激動……
天下之人無一不想擁有,極大可能便是那免罪金牌。
不管如何,她都要試試才行。
「多謝祭酒大人指點。」江眠月朝他行了個大禮。
「不必言謝。」祁雲崢道,「賞罰分明罷了,時間不早,回去吧。」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將那算表小心翼翼的放回匣子里,再將那長條的匣子穩穩地抱在了懷中,「多謝祭酒大人!」
那匣子被她抱在懷裡,十分貼近她,祁雲崢看她如此寶貝這東西,心神微動。
「去吧。」他淡笑。
江眠月抱著那匣子直奔學堂。
蘭鈺遠遠的就看到江眠月抱著什麼東西,等她走進學堂坐下,忙不迭的就湊上前去,「什麼寶貝什麼寶貝!」
江眠月喜不自勝,趁著周圍人都沒注意的時候,將竹書算表拿了出來,給蘭鈺看。
「你看這是什麼。」
「這……」蘭鈺一看,面容凝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祭酒大人給你的?」
「你怎麼知道?」江眠月疑惑看著她,見她目光中透出驚愕,似乎知道些什麼。
「怎麼了?」江眠月推了推她的胳膊,「你別說話說一半呀。」
「我那天被他罰的時候,他就在這竹書上親手描字。」蘭鈺幾乎用恐怖的目光看著江眠月,「他居然將這東西送給你了?」
江眠月一愣,打開算表,上頭的墨跡清晰,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便是他身上時常帶著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