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
福吉捧著裝著白玉糕的食盒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想趁著還有餘熱送到余清窈面前去,既然是王妃心心念念想著要吃的東西,定然是越快越好,可偏偏他兄長福安叮囑他,要交給殿下。
福吉腦瓜子沒有福安能轉,但是勝在聽話,所以就提著實打實沉甸甸的漆描金團花提盒,用力閉緊嘴巴,老老實實等著李策練箭。
直到一筒箭放完,福吉才抓緊時機,又急又快地開口道:「殿下白玉糕送來了!」
李策活動了幾下手腕,將弓轉身擱在架子上,又摘下護臂,「那就送去給王妃。」
「王妃在書房幫殿下曬古籍呢,忙活了一個早上,可辛苦呢!」福吉腳紋絲不動,話語里暗示的痕迹很重,很難讓人忽略去。
王妃都這麼辛苦幫忙了,殿下您都沒有點表現,實在說不過去啊!
李策回頭看了眼福吉抓在手裡的食盒。
他對白玉糕沒什麼興趣,不過想到余清窈什麼也沒求,只要了這碟白玉糕,便想著應當去看看這白玉糕究竟有多好。
他抬手扯緊頭上的髮帶,略整理了一下弄皺的袖子,緩聲道:「那就一道去吧。」
福吉『欸』了一聲,響亮地回應。
這件差事他兄長辦不了也辦不好,得虧他能說會道,才能辦的如此漂亮。
*
以清涼殿為主院的東西兩側各有廂房,東面的廂房設為書房,裡面數以千計的古籍都是從東宮運進來的,這個數量對於余清窈而言已經是嘆為觀止,可聽福吉說東宮裡頭有滿滿一個宮殿的藏書,數都數不過來,那才叫驚人。
不過眼下余清窈是見識不到那書海的壯闊,但也慶幸這兒沒有那麼多的書,不然光他們幾人,晾曬這些書都要累斷腰了。
春日潮濕,如若不趁著天氣回暖的時候及時將書晾曬,是很容易滋生潮蟲或者霉味。
余清窈沒有旁的事,如今能有一份像樣的事做著,心裡也十分高興。
她跪坐在木迴廊上,將福安、福吉搬出來的書整理好,再一本本攤開,受潮嚴重的放在光線強的地方,半潮的放在次強的地方。
為防止日溫攀升,紙上的潮氣極速蒸發引起的褶皺,她還細心架上了一條自己的薄紗披帛,柔和烈陽光線。
兩道身影拾階而上,腳步聲引起余清窈的注意,她才轉過臉來,福吉欣喜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王妃,咱們殿下特意叫人在宮外買了白玉糕送來!」
余清窈下意識抬高了視線,愣愣地仰視著站在福吉身前的年輕男子,蒼青色圓領窄袖袍,窄瘦的腰上帶著金革蹀躞帶,顯得整個人英姿勃發,俊秀如松。
她知道李策有練箭的習慣,但是每次不等她見到,李策已經沐浴更衣完了,換了日常的大袖袍。
不過無論是大袖袍還是窄袖袍,李策都能穿出一身貴氣,或者說,並不是衣裳等外物襯他,而是他與生俱來就是高貴。
「怎麼了?」李策被她看久了,不由開口。
余清窈輕晃了一下腦袋,把那股迷糊勁晃了出去,這才把目光放在福吉提的食盒上,「白玉糕?」
誠然昨日他是答應了,但是余清窈沒有想到會實現的如此快,就好像她特別貪這一嘴似的。
這讓她的臉龐有點發熱。
余清窈忙著曬書都沒顧得上注意自己儀態,而李策來的這麼快,她一點準備都沒有,只能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來,又用手指勾住鬢角的幾綹碎發別到耳後,也不知道自己臉上還有沒有沾到什麼灰塵,她行了一禮:「臣妾失儀了。」
「不妨事,去洗把手,吃糕點吧。」李策見腳邊堆滿了書,都找不到地方落腳,不好往她身邊跨過去,只好遠遠地對她笑道。
余清窈提起裙子,踮腳從曬書留下的窄縫裡勉強走了出來,另一邊李策從福吉手裡要過食盒,親自提回了清涼殿。
在余清窈洗手的時候,他把食盒裡的白玉糕拿出來擺在了圓桌上。
余清窈洗完手坐到桌邊,在李策的注視下,拿起一塊白玉糕。
白玉糕,實則就是白糖糕,因為形如圓玉佩,色澤瑩潤半透明而得名。
余清窈幼時在遙城也吃不上這樣精緻的點心,但是聽阿耶曾提過,從前阿娘就很喜歡吃金陵東市的白糖糕,她對阿娘早沒有了記憶,也許是母女的相似,等來到金陵城吃過一次后,她也愛上了白玉糕。
「不好吃?」李策見余清窈咬了一口後半天不動,還以為是這白玉糕不合她口味,拿起一塊白玉糕捏了捏。
「不是。」余清窈難以開口同他說明自己現在的心情,只是抿唇搖了搖頭。
上一世,離開金陵去往秦州前,她曾央李睿給她買一份白玉糕,可是李睿忘記了,只是口頭答應回來后再給她買,可笑的是她在逃命的一路還在悲哀地想,她興許吃不上李睿買給她的白玉糕了,直到死前最後一刻她才明白李睿沒有想過讓她活著回去。
更不會再給她買白玉糕了。
「……好吃的。」余清窈又低頭咬了一口,小小一口,甜絲絲的味道溢在口齒之間,就是她記憶里的味道。
李策看余清窈一小口一小口就把那塊半個巴掌大的白玉糕吃掉了,似是真的很好吃。
他下意識捏著白玉糕湊到嘴邊咬了一口。
又糯又甜,不算難吃也不算合胃口,其實他也說不上來自己喜歡吃什麼,但是看見余清窈這麼喜歡吃,他也想嘗一嘗。
「是挺好……」他的話音還未落下,才扭過來的臉頓了一下,又慢慢扭了回去,視線落在了一旁。
余清窈察覺到臉頰上濕潤,抬起袖子用力抹了幾下,同時飛快抬起視線瞅了眼對面的人。
好在李策剛剛並沒有看見她哭,這讓她心安了不少。
「你以後想吃的時候就吩咐福安讓人給你買。」李策察覺到了她的視線,這才又轉回視線,他眸光依然溫潤沉靜,就像是冬日裡和煦的日光,讓人周身泛暖。
余清窈逆著光坐著時,烏黑的發梳成了髻,對簪著兩枚銀釵,墜著兩排亮晶晶的流蘇,有一些沒有梳攏的絨發支棱起來,在柔光的烘托下看起來像是小貓翹起的絨毛,有幾分可愛。
看著那幾簇絨發,李策聲音柔了下去:「我說過,會照拂你,並不是假話。」
余清窈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鼻腔酸澀,險些又沒忍住要落下淚來了。
她雖然理智上知道不能從蠅頭小利上輕信於人,可是心裡卻有另一道聲音在說,在如此小的細節上都能被重視,是不是也可以證明秦王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他其實沒有必要對她這樣好。
畢竟她是如此『居心叵測』地利用了他,挾聖旨嫁給了他。
「殿下我……」余清窈忽然想說什麼。
門外福安的聲音卻先傳了進來:「殿下,華昌公主請了聖旨,如今正在前院鬧著。」
余清窈還記得這個名字,作為宮裡僅有的公主,七公主華昌這位金枝玉葉可所謂是眾星捧月,只是她為何要來闖閬園,余清窈卻一點也不清楚。
不過看李策的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好像對這個皇妹任性行事也並無意外和反感,只是緩緩起身朝門外走去。
「華昌她有什麼事?」
福安也沒有避諱余清窈,直接就道:「說是太后壽誕臨近,華昌公主說從前太后最喜歡閬園前院種的紫壽山茶花,要遷至興慶宮。」
「她要,便讓她移走就是。」李策並無意爭這幾顆茶花樹。
他連人都不怎麼去前院,又怎會在意一棵兩棵花?
「還有事?」這點小事福安不會面上如此為難,李策知道他還有其他為難之處。
福安點頭,「華昌公主還說前院兩棵垂絲金海棠……她也極為中意,可惜殿下是不懂惜花、賞花之人,白白浪費了如此好的花期。」
福安面無表情地把剛剛聽來的話,複述了一遍。
華昌公主自然是不敢當著李策面如此猖狂,但是背後說說卻還是敢的。
李策也知道這個皇妹是什麼性情,並不太在意,只問道:「她想如何?」
福安吸了口氣,一股腦把話說完,「華昌公主還請了旨,要殿下打開閬園前院,供人賞花。」
余清窈扭著半個身子,只能看見李策背對著她的背影,不知為何竟覺得他撐在門框上的手,掌骨上青色的血管隆起,像是倏然用上了一股力,不過在她眨眼間,李策又垂下了手。
只聽他輕笑一聲,慵懶的聲線透出漠不關心,「父皇既已答應,那就由她吧。」
福安並不意外這個結果,應了一聲就告退了,轉身去前院知會他們秦王應允一事。
余清窈愣了須臾,忽然想起自己把書房裡的古籍一路曬到了前院迴廊,這要是給那些移山茶花的花匠給不小心弄壞、弄髒了,她這不是給李策幫倒忙了。
沒等李策回過身,余清窈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下就蹦了起來,提裙追在福安身後:「福安公公,我、我跟你一塊去瞧瞧吧!」
福吉剛從後院過來,正好看見兄長和余清窈一前一後往外走,疑惑地朝李策走近,「殿下他們這心急火燎地要去哪裡?」
李策也不知余清窈有什麼打算,見福吉過來,正好就交代他道:「你也去前院,福安嘴拙,別讓華昌欺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