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30章】內門弟子
宋從心看著那些正在運作的平海法器,海民不知道其運作的原理,但宋從心在旁觀測了一會兒便發現,平海法器約莫是在海底出現不平海況時製造出一個相反的力。多個平海法器鏈接起來便可穩定一個範圍內的區域,阻止「渦流」的肆虐與浮動不定。
宋從心看著其中一枚運作的平海法器,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物件,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升龍骨閘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但全神貫注戒備著四周的宋從心卻沒有感覺到異樣氣息,整個行動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等到龍骨閘升起,卻遲遲等不到逆海法陣啟動,第三支走水道的隊伍也許久不歸時,宋從心才意識到,出事了。
連她都能察覺到的異樣,經驗豐富的海民又怎會察覺不到。水道行進的確艱難,但呂赴壑這支隊伍耗費的時間已經遠遠超出了先前的估量。要知道呂赴壑此人心機縝密,若是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或者困難,他會選擇暫時性撤退以圖以後。畢竟在他眼中,人命更為重要。
已經超出了時限,卻依舊沒人回來報信或者求援,那隻可能是出事了,回不來了。
「憋氣能達半盞茶時間的,出列!隨我去查看一番。」東余立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十分難看,他帶著隊伍前往了水道,但很快,他又回來了。
「門閘落下,水道被海水封死了。」東余立此話一出,一直沉默的海民頓時嘩然。這些海民都是堅毅果敢之輩,但驟然得知同伴遇險,又失去了呂赴壑這位主心骨,他們依舊有一瞬間的混亂。
「怎麼會鎖死呢?!谷底被我們包抄了啊,絕對沒有人趁機進去的!」
「只可能是內部發生了什麼,但是進去之前明明好好的,為什麼會將水道鎖死?!」
「面罩只能堅持小半個時辰,原本水道就很危險,面罩也只能堪堪維持他們抵達機關暗室,這要是出了什麼意外……!」
眼見著海民情緒有些失控,宋從心見情況不妙,立刻站出來道:「諸位,請冷靜些。重溟少主也在此行的隊伍當中,他是分神期修士,已達煉神還虛之境。不管遭遇了什麼,於這位少城主而言,都並非害及生命的危難。」
宋從心並沒有太過惶急,因為她很清楚分神期修士的強大之處,區區一個水道根本困不住姬既望。即便到了萬不得已的境界,姬既望毀掉水道把人帶出來都是綽綽有餘的。要知道,一名分神期修士全力施為,都可以在半天之內毀掉整個重溟城了。
只是不知道為何,姬既望一直都不曾展現自己的力量。而這些重溟城的海民,似乎也對分神期修士的強大一無所知。
宋從心本以為自己這麼說,海民們會稍感安慰。卻不想聽見姬既望之名時,他們卻突然安靜了下來,神情都有了幾分莫測的變化。
「那個孽種……」東余立突然抱住自己的腦袋蹲下,聲音自責而又壓抑,這個八尺大漢拚命抓撓著自己的頭髮,語氣甚至隱隱帶上了哭腔,「對,我怎麼沒想到……那個孽種也在隊伍里——!大哥那麼相信那個孽種,要是那個孽種想做什麼……大哥啊啊啊啊——!」
不管是宋從心還是梵緣淺,聽見東余立這麼說,都忍不住微微一愣。
海民們更是瞬間便暴-動了起來。
「當初就不應該帶他回來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何況是這麼個東西!」
「閉嘴!這是城主決定的事,城主不會錯的!」
「城主就是太仁慈了!當初就應該把他跟那些教徒一起處決!」
「那個孽種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災厄!」
「閉嘴,我說了,閉嘴!將軍說了,舊事不許重提的!」
「我就不!憑什麼不能說!那種不人不鬼的東西,還是那個教弄出來的!他憑什麼成為我們的少主!」
「你們他-媽給老娘閉嘴!」眼見著兩個海民即將大打出手,楊燦微一俯身,整個人動如脫兔,精瘦的雙腿如鞭子般甩出,猛地鎖住了其中一人的脖頸,反身便將其摁倒在地。對方神色狂亂,麵皮發青,然而因為咽喉被鎖,只能徒勞地揮舞著手臂。
另一人見狀正要撲上去毆打這出言不遜之輩,卻被緊隨其後的周強一拳揍翻在地。
「不要吵了!媽-的!」周強抹了一把臉,怒吼道,「不要吵了!出了事就想辦法解決,內訌算什麼?!」
然而,這對夫妻的努力卻彷彿打開了什麼機關,海民們似乎情緒崩潰了一般,他們尖叫、怒罵、互相推搡,有人想阻止其他人口出禍言,有人卻不顧一切地宣洩自己的憤怒與恐懼。在這個看不見天光、聽不見聲音的深海低谷,人心似乎也被層層重水壓制,說不出話,也喘不過氣。
就在這個十足混亂的間隙,卻忽而聽見了「錚」的一聲響。
這一聲,鏗鏘有力,宏如銅鐘。甫一入耳便令人心神一震,心中鬱氣一清。眼下明明如此喧囂嘈雜,這聲音卻清晰得彷彿在所有人的耳邊響起。
眾人茫茫然地抬頭,下意識地追尋這道奇妙的聲音。卻聽那調子忽而一轉,街上了一串連續流暢、彷彿號召般的引子,那調子上上下下,如同澎湃浩瀚、奔涌而來的海浪。但隨即,那海浪化為了自水面低空掠過的飛鳥,鳥羽沾了一點咸澀的海水,抖翅,直上九霄。隨著飛鳥凌空,琴曲的意境忽而變得開闊,每一個調子都沾染著自由的味道,飛鳥的眼中似乎倒映出了海岸邊的風景,那是海民們出海捕魚時熱火朝天的景象。
海民們沒聽過這種中原的琴曲,不知道什麼是按音散音泛音。但這首琴曲卻顯然已入臻境,將所有人都拉進了那寬廣豪情的意境里。
古琴沉且靜,本不該彈奏出原曲那種華麗輕快的和音。但改編琴曲的人卻不惜用上了大段大段近乎炫技般的掃弦與滾拂指法,重現了海民們上下一心、團結一致的勞作場景。奔流不息的海浪與不辭辛勞的海民,都是自由的飛鳥眼中習以為常卻又極富人情味的風景。
一曲《東海漁歌》罷了,所有的海民都很安靜。他們或坐或站,似是還沉浸在音律所構建出來的溫情的世界里。
彈琴者落下了最後一個音,靈力凝於指尖,如漣漪般一層一層地蕩漾開去。尋常的旋律或許會因為曲高和寡而陷入高山流水無知音的困局,但宋從心不會,她所修行的心法直指人心,能將力量藉由旋律,傳遞到每個聽眾的心裡。
「請冷靜下來,諸位。」宋從心摁住了仍在輕顫的琴弦,見眾人眉宇間的燥郁已經平復,這才道,「不要被大海迷了心智。」
她一言點破其中的蹊蹺,原本還有些一頭霧水的海民們頓時露出了恍然的神情。他們本不該這麼容易便被激怒,但他們如今位於深海,隨著時間的推移,海洋對他們的影響會越來越深。在潛移默化、無知無覺之間,他們便會被大海「吃掉」。
探索隊的成員想明白其中的關竅,不由得背冒冷汗,心生后怕。就在這時,一道顫顫巍巍的哭腔說道:「東哥,我、我好像……」
東余立回頭望去,卻見方才被楊燦制服在地上的大漢滿臉驚懼地舉著一隻手。他的手背上已有一塊青藍色的斑駁色塊,一根宛如八爪觸腕兒般的肉芽正探出了頭來,在空氣中搖擺張舞,看上去猙獰而又古怪。
「忍著!」東余立大吼一聲,拔出刮鱗刀便沖了上去,身旁的幾位海民也同時出手將人摁倒在地,他們利落地拉直他的手臂,在他的嘴裡塞入布帛,避免他因為疼痛咬斷自己的舌頭。隨後,東余立手起刀落,直接斬斷了那根觸腕,剜下了那一塊青藍色的皮。
大漢咬著布團,疼得滿頭大汗,神情扭曲。
「好了好了,沒事了。」楊燦飛快地掏出止血的藥物,纏上乾淨的布匹,像母親哄孩子般地哄著這個中年漢子,「處理及時,不要怕。」
眾人也紛紛出言安慰,原本瀕臨崩潰的隊伍,在此時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甚至比原本還要更加牢不可破、堅不可摧。
宋從心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忽然,她似是心有所感,回頭望去,卻見一道單薄的身影站在遠處,不知站了多久。
處理完那位海民的異變之後,探索隊的成員們本就有一半的注意力放在宋從心的身上,此時見她回頭,他們也不由得抬頭望去。
戴著純白面具的姬既望就站在山谷的岔路口,遠遠的,沒有過來。他此時略顯狼狽,那一身讓人聯想到水天一色的藍衣竟然沾染了厚重的血色,那些漆黑的血垢在他的衣上,難以想象纖塵不染的分神期修士竟會被他物污濁了衣服。
姬既望不僅衣上有血,就連那張純白的面具上都有一絲彷彿飛濺上去的血跡。他左手的袖子撕裂,露出那尖銳非人的指甲,從小臂到手掌,腥臭污濁的血液不停地滴落,就好像他的手剛從血肉之軀內拔-出-來的一樣。
姬既望站在那裡,渾身浴血,氣勢詭譎,不似人,反似一個從魔窟中爬出來的鬼神。
看見這樣的姬既望,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海民們瞬間露出了恐懼警惕的神情,甚至有人下意識地拔出了武器。
氣氛一時僵持,雙方分庭抗禮,姬既望沒有過來,只是站在原地。
就在這時,探索隊的成員們便看見方才彈奏了動人一曲的仙長施施然地站起,她一拂袖,古琴便化作煙雲消散。她站起身朝著那宛如殺神般的少城主走去,神情自然,毫無畏懼。
可誰知,當她與少城主僅有一臂之遙時,那彷彿要站成雕塑般的少年卻忽而間,後退了一步。
姬既望主動拉開了距離,宋從心便不再前進,她就停在那裡,看著他,用一如既往、不曾變化的眼神,平靜道。
「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