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外門弟子
眾人並不知道,此時頂著一身凜然冰冷的氣勢、滿臉高不可攀神色的宋從心,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如果可以,她真的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給齊照天兩個大耳刮子,左右開弓,她能連扇他十分鐘都不帶喘一下的。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在外門大比開始前的當頭還惹禍鬧事。要知道,這可是正道第一仙門的擇撿儀式,是他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小雞崽子面見仙門一眾泰山北斗的重要場合。眼前這哥們兒不想著好好表現自己,在這裡攀扯個家長里短到底圖個什麼?
眾所周知,修道講究一個「清凈」,像齊照天這種不分場合鬧事的跋扈弟子,就算天賦再高,也是會被長老們第一個踢出擇撿隊列的。
齊照天此人不好惹,所以宋從心一直在祈禱他能冷靜下來,結果他還是熱血上頭,對納蘭清辭出手了。
宋從心捏著齊照天的手,一派舉重若輕的從容,但其實她心裡已經成了一團亂麻。
沐浴在眾人的視線中,她心中怨氣橫生,齊照天什麼時候鬧事不好?偏偏要在外門大比上惹事,偏偏要在她面前惹事。
宋從心是個下定決心便一定要去做的人,所以不管內心有多膽小,走到外面她都會立刻扛起正道魁首該有的標杆。齊照天如果只是咆哮兩句,那宋從心還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他既然動手了,宋從心就不能坐視不管,不然這「未來的正道魁首」名頭還要不要了?
伸手去捏齊照天的手腕時,宋從心心裡還是有些忐忑的,因為她怕自己捏不住。但捏住之後才發現,竟然比想象中的還要輕鬆。
「你、你是誰?」手臂被向後掰扯,疼得齜牙咧嘴的齊照天不停地吸氣道,「放手!不要多管閑事!」
眾人只見白衣負琴的女子神情漠然,屈指朝著齊照天的肘部一彈,齊照天便當場痛叫一聲,捂著手連連倒退數步。
他的整條手臂都在痙攣顫抖,顯然已經麻得沒有了抬手的力氣了。
齊照天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還跟著兩個齊家安排給嫡系少爺的分家弟子。他們跟著齊照天一起拜入山門,拿著家族提供的資源,也算得上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剛剛是少爺和自己「未婚妻」之間的矛盾,他們不好插手,但現在來了個不認識的人欺負他們少爺,身為狗腿子可不應該趕快表忠心嗎?
「豎子!報上名來,你可知我們少爺是誰?!」
「這是我們兩家的私事,奉勸閣下不要將手伸得太長為好!」
看著兩個面目稚嫩的少年色厲內荏地喊著話,宋從心也不惱,只是側過身將兩名少女擋在身後:「閣下若不動手,我本也無意多管。」
宋從心說的是大實話,怎奈何這自尊心比天還高的齊家少爺根本聽不進去,還以為她是在挑釁,登時氣紅了眼,拔劍道:「道上走的都知道沒點本事就莫要挑擔子,你既然連別人家的家事都要管,想必本事不俗。那我也尊重你,就不說什麼不打女人的廢話了,來過幾招!」
站在宋從心身後的納蘭清辭頓時急道:「住手,齊照天你瘋了?!」
然而,她話音未落,怒火攻心的齊照天已經一劍刺出。那劍光如露如電,如影如風,凝在劍尖上的竟是一股再純正不過的道家清氣。宋從心只看了一眼,腦海中便瞬間浮現出天書的註解:[齊家玄術第二法,三業清凈劍訣,地階劍技。其劍訣意在斬去「身業、口業、意業」,以正慈心,常保清凈。此劍乃初代南通天師齊珩所創,對鬼神而不對人,斬業障而不斬人,是為「無爭之劍」。]
對鬼神而不對人,斬業障而不斬人。
最初發下宏願的聖人已逝,在他死後,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無爭之劍終究淪落成了爭鬥之物。
宋從心在對方拔劍的瞬間便下意識地反手摸上了自己藏劍的琴格,但很快又收回了手,強行摁捺下拔劍的衝動。
原因無他,主要是丟人。
未來的正道魁首的第一次試劍怎麼能用在這種人身上?宋從心覺得自己第一次拔劍就算不是為了天下大義,那也不能浪費在這種白瞎了家傳絕學的紈絝子身上啊?傳出去也太丟分子了。
既然不能拔劍,那便只能用拳腳制敵了。
眾人只見齊照天突然拔劍,而那為別人出頭的女子不躲不閃,眼見著這一劍便要刺個瓷實,少女的身影卻突然虛化,變得如煙般縹緲。
她速度很快,但奇妙的是她的動作看上去輕緩而又從容,哪怕是修為較低的弟子都能清楚地看見她側身閃避、抬手摁住了齊照天的手臂,整個人的輪廓便如柔柔的水霧般光影朦朧。
無極道門入門步法第一式,雲步!
這是道門最基礎的步法之一,講究「虛實表裡間,行步如凌雲」。其步伐看似緩慢,實際舉重若輕,練至巔峰后踏出的每一步都恍若踏在雲上般輕盈無痕。這無極道門的外門弟子初入門時都要學習的基礎步法,然而照貓畫虎易,練出神形難。
正如宋從心先前預想的一樣,無極道門身為正道第一仙門,其本身的基礎功法便已經是整個修真界大浪淘沙后保留下來的精華中的精華。現階段的宋從心根本沒必要去強求那些來歷不明又不一定適合自己的功法,將無極道門傳授下來的知識徹底吃透才是最重要的。
身為外門弟子,宋從心從外門長老的日常授課中可以習得基礎步法十二式、基礎劍法十三式、基礎拳法一套、基礎內外功法一套,用來對敵是完全足夠的。而這些看似粗淺的外門功法實際上是整個無極道門絕學的基石,幾乎內門所有高深的術法都是由此衍生。
另一方面,宋從心也是在埋頭苦讀儀典長老贈予的禮法書籍中發現的,外門教導的基礎武學看似簡單,實際其中都蘊藏著深奧的道門真意。但這些功法的精髓與「形意」都藏在枯燥的經史課與禮法課中,武學課上反而不會詳說。這也就意味著若是外門弟子一心專研武學而不認真研究經義,那最終學會的只是一個框架,難以復刻出其中的神形。
這個發現也讓宋從心驚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長老們對外門弟子的考察這麼早就開始了。這樣一來等到外門大比之日,長老只需看一眼弟子的架勢,便可以輕易區分出心性浮躁之輩與誠心修學之人。
齊照天一擊不成,咬牙反轉手腕,變刺為削,直直地朝著宋從心的脖頸砍來。身為修真世家的嫡子,齊照天修為不弱,劍法也有幾分火候,但與宋從心在天書中互搏的各路劍道天驕相比,終究還是雲泥之別。
宋從心捏著齊照天胳膊的手微一用力,往自己懷裡一帶,齊照天立刻便身體前傾失去了重心。他意識到不妥,立刻穩住下盤,可惜已經遲了。宋從心一腳伸至他腿間便是一個漂亮的絆摔,同時手上也變拉為推,令其失衡朝後仰去。
在齊照天後仰的瞬間,宋從心順勢收腿出掌,朝著齊照天心口平平擊出一拳。
太極八卦掌.問心捶!
這一拳看似綿柔實際暗藏勁氣,直接擊散了齊照天好不容易聚起的一口靈氣。宋從心的對敵動作一環扣一環,一式接一式,彷彿在敵人出招的瞬間便已經猜測了他下一步的走向,直到齊照天倒退數步險險被兩個跟班扶住,眾人都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與齊照天的狼狽相比,負琴而立的白衣少女神情冷淡地站在那裡,一掌平平伸出,身長玉立如雲間白鶴,令人移不開眼。
「好!」有識貨的人當即撫掌而嘆,少女這生生不息、一環接一環的攻勢顯然已經得了太極「圓融」的真意。
宋從心微微垂首,她沒準備傷人也不準備與人糾纏,因此只是讓齊照天跌了個跟頭而已。雖然她方才能如此流暢地擊退齊照天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怒火攻心還輕敵大意,但到了這一步,對方再怎麼糊塗也該意識到自己並不好惹,應該順勢收手了。
然而,宋從心不知道,對齊照天這種心比天高的大家少爺來說,大庭廣眾之下丟臉可比受傷更難以接受。
「你竟敢辱我至此!」齊照天惱羞成怒,猛一推開兩個跟班便催動靈力再次朝宋從心攻去。這次他完全沒有了收斂的想法,橫掃而出的劍風逼得周圍的人退避三尺。他渾身冒出白色的氣霧,手中的古劍更是縈繞著一絲清淺的靈光,宋從心看見一枚飄落的葉子被那無形的劍風切成了兩段。
嘖,還來啊?宋從心心裡有些急,她其實無意與人發生爭執。因為一會兒長老們要是出來了,他們可不會在乎這場爭鬥的起因經過,只會各大五十大板,將兩個鬧事者一視同仁地踢出擇撿儀式。
自從修鍊了《心修青蓮訣》后,常人根本無法從外表看出宋從心內心的波動。眾人只見那如昂昂白鶴般的少女從容不迫地閃躲著齊家少爺凌厲的攻勢,她淡然的神情與負在身後的手對敵人來說無疑是一種無聲的嘲諷。她似乎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要反擊,即便有也只是借力打力,這讓不少試圖提前摸清楚潛在對手底細的人心中嗟嘆,卻又不得不生出幾分敬意。
要知道齊照天在一眾前來參加外門大比的修士中已經算得上是名列前茅的存在,不僅掌有家傳絕學還身負靈寶,不知比那些小門小派出身的野路子散修強多少倍。面對同等階修士的全力進攻,要擊敗他、殺死他並不算難事,但要制服他?那可就比單純的下死手艱難百倍不止了。
若不是實力遠勝對方,否則豈敢如此拿大?有些人看了一眼少女背後那形似枯焦鳳尾的古琴,搖了搖頭。原來是音修啊。
——最不喜爭端、心性高潔雅達的音修。
擇撿儀式的等候長達三天,本就有些枯燥。有好戲觀看,又與自身無關,愛湊熱鬧的人自然不少。再說了,那白衣少女的身法也實在漂亮,能觀摩一二取取經也是很划得來的。
眾人只見齊照天猛攻了十數回合,那一昧躲避的少女似乎也意識到繼續僵持下去是不行的。她微微抬起半垂的眼眸,眾人才發現那看似謙和的眼帘下竟是藏著一雙秋水無塵的寒冽眼瞳。她看人的眼神冷冷的,沒什麼溫度,令人不禁脊背一涼。
半晌,白衣少女似乎終於做出了決定,她抬袖,朝著齊照天伸手——
「叮噹」,一聲清越的嗡鳴響徹耳畔,眾人瞠目結舌地看見少女伸出的兩指穩穩地夾住了齊照天的劍刃,那修長白皙的二指竟在陽光下閃動著金石的光芒。
「咔嚓」,一聲清晰到近乎刺耳的金鐵斷裂聲響起,齊照天手中古拙的長劍竟被少女徒手拗成了兩段。
旁觀的修士們瞠目結舌,一句「牲口」險些脫口而出,他們憋得麵皮紫脹,險些怒吼出聲。
徒手斷劍,這是一位柔弱無依的音修能做到的事嗎?!
「啊啊啊——!」結果真有人嘶吼出聲,眾人心想誰這般實誠?一回頭,卻見齊照天雙目赤紅地捧著斷劍,崩潰道,「我齊家的祖傳寶劍啊——!」
什麼?!想著不能傷人但能斷其武器的宋從心麵皮緊繃,險些穩不住面上淡然孤冷的表情。
這一折就斷的玩意兒居然是你們家的祖傳寶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