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山雨欲來

第 63 章 山雨欲來

深夜,汴京皇宮。

宮燈明亮,御書房裡帝王夙興夜寐,惟日孜孜,無敢逸豫。

內侍總管王九德小心上前添了第三次茶水后,帝王蕭御章終於放下手中硃筆,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可是有話要說?」

「一晚上像瞎了眼的耗子一樣,在朕面前晃來晃去。」

王九德瞧了眼外頭天色,語氣越發恭敬道:「陛下,此時已三更天,陛下該去休息了。」

帝王身材高大,身姿挺拔,線條分明透著幾分冷厲的臉上,有著一股堅毅沉穩的氣勢。

可能因為常年勤勉,少有外出的原因,他膚色偏淺淡,雙唇會不自覺抿著,眉宇間透著說一不二的威嚴。

「有事就說,沒事就滾去外頭伺候。」

王九德這才小心翼翼上前低聲道:「陛下,外頭探子來報,說崔家內宅出了些事兒。」

「不過是些婦人之間上不得檯面的小事,奴才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蕭御章擺了擺手:「宣進來。」

渾身黑衣的探子,恭敬跪在地上。

黑布之下,他只露出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露在外邊。

「得了什麼消息。」蕭御章提筆,慢悠悠在摺子上批了幾個字。

暗探從衣袖中掏出匣子,匣子里裝著一串羊脂玉佛珠。

「這是奴才從沈太夫人小佛堂熏爐里,翻出來的。」

暗探跪在地上,把這一兩日來裴、沈、崔三家發生的事,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蕭御章聞言,丟了手中硃筆,霎時筆尖上沾染的硃砂濺了出來,落在地板的青磚上,像飛濺的血珠子。

帝王緩緩往前走了一步。

他步伐邁得不大,卻十分的穩,一身明黃色常服,不見任何肅殺。

卻壓得地上跪著的暗探背脊生出冷汗來,低垂著頭顱,渾身僵硬。

「王九德。」

「奴才在。」內侍總管王九德趕忙小跑著上前,雙手接過暗探手中托著的檀木小匣子,細細檢查一番,才恭敬遞到帝王眼前。

是一串本該精緻無比的羊脂玉佛珠,因為被炭火灼燒過的原因,大部分珠子都泛著密密麻麻蛛網一樣的裂紋,沾了炭灰,基本瞧不清本來的模樣。

蕭御章把珠子湊近燭火細細打量,發現其中一顆佛珠上模模糊糊能看清,用楷書雕刻了個不過是比芝麻大一點的「珍」字。

「這沈家送給崔家孫媳的?」

「倒是有些意思。」蕭御章唇角彎著一抹笑,指腹輕捻著佛珠上的刻痕。

「陛下,是否需要派人去沈家一趟。」王九德托著匣子,小心問。

蕭御章眉心皺得極深,伸手用指節輕輕敲了敲身側的書案。

他揮手讓暗探退下,把指尖捻著的羊脂玉佛珠,隨意丟到王九德雙手掌心托著的匣子中。

「不必讓沈家人進宮。」

「既然裴家願意忍下這口氣,就裴家忍著。」

「至於沈家大姑娘和崔家以及裴家之間的官司。」

蕭御章忽然深深抿了下唇,那張看不出喜怒的面龐嘲諷一閃而過。

他朝太監總管王九德吩咐:「磨墨。」

「朕要下兩道聖旨。」

「是,奴才這就來。」王九德收了匣子,恭敬走到書桌前。

不同於汴京皇宮裡的燈火昏黃,驚仙苑外院書房,只餘一盞豆大燭火。

裴硯高挑挺拔的身影,站在陰影交錯的燭火後方。

「佛珠送出去了?」

裴硯聲音很低,幾乎微不可聞。

黑暗中有個極為恭敬的聲音回復道:「是的,主子。」

「東西已經按照主子的要求,送到陛下眼前。」

過了好久,裴硯才淡淡扯了下唇,他冷白指尖從那火舌上滑過,漆眸里藏著令人心驚的難辨情緒。

「過些時日我不在京中。」

「沈家若有異動,你彙報至山蒼,由他全權處置。」裴硯沉默許久才出聲淡淡吩咐。

「是。」黑夜中聲音說道。

天穹烏雲翻湧,不見半絲月輝。

裴硯離開外院書房后,他連燈籠都不打,獨自一人慢悠悠穿過廊廡,走到驚仙苑主卧前。

四下守著的丫鬟婆子見他回來,趕忙躬身行禮,再恭敬退了下去。

裴硯掌心落在房門上,微微用力,推門而入。

屋子裡靜悄悄的,隱隱約約的燭光從室內透了出來,裴硯下意識放輕步伐,慢慢走到榻前。

林驚枝睡得很熟,巴掌大的小臉如同染了胭脂,唇還有些許紅腫,烏髮撒在攢金絲彈花軟枕上,手腕內側有一點紅紅的,他之前咬下的齒痕。

望著那齒痕,裴硯眼中含著的戾色,一下子軟了下來。

他先去耳房沐浴,確定身上沒有任何血腥味后,才在林驚枝身旁輕輕躺下。

可能是剛洗過冷水澡的原因,身上帶著些許涼意,林驚枝渾身一顫,迷迷糊糊就醒了。

她下意識往床榻內側挪了挪,就想避開裴硯的親密。

裴硯長臂一伸,把她整個人給拉進懷中,鼻尖埋在他修長雪白的側頸,滾燙的嗓音有些低啞。

「不怕,是我。」

「睡吧。」

林驚枝玉指攥著他胸口的衣襟,往他懷裡鑽了鑽,顯然還是屬於半夢半醒的時候。

裴硯嘆息一聲,輕輕拍著她背脊,低聲輕哄。

長夜漫漫,林驚枝睡得並不老實,她熟睡后掌心總是要下意識揪著什麼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形成的習慣。

裴硯身上燙得厲害,正要睡去時,忽然被她柔軟的掌心握住。

那種直衝天靈蓋的觸感,讓他不由悶哼出聲。

渾身一震,睜眼后睡意全無。

他幾次想要去耳房沐浴,又怕她中途醒來,只能打消這個想法,一整夜都在忍著。

清晨。

林驚枝醒過來,她縮在裴硯懷中,散落烏髮和他的纏在了一處。

「醒了?」裴硯看她。

林驚枝眨了眨眼:「夫君今日不用去大理寺?」

按照這個時辰,裴硯早就不在驚仙苑中了。

「不急。」裴硯笑了笑,小心挪了下胳膊,慢慢坐起身來。

他也不用人伺候,自己去了耳房,不一會兒裡頭有水聲傳來。

林驚枝不由有些耳熱,她想到了昨日。

從崔家回來后,她就被他褪去衣裳,蜷縮在衾被下。

貼身衣褲纏著鴛鴦水綉小衣,堆堆疊疊散床榻角落。

而他指尖卻不容拒絕,探過她身體的每一處地方。

本以為那些能逼瘋她的失望,經過昨日夜裡的發泄,林驚枝竟難得感覺有幾分輕鬆。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現在全身上下酸軟無力,就算是面對裴硯,都不好意思對他冷臉了。

林驚枝伸手揉了揉略有發紅的臉頰,聽得耳房裡水聲一頓,她也不敢耽擱,慌忙起身下榻穿衣。

她就怕等他沐浴出來,他見她依舊是未著寸縷,也不知能做出什麼令她羞惱的事情來。

兩人一同用膳,裴硯替她夾菜,她沒拒絕。

孔媽媽站在不遠處伺候,眼中笑眯眯的,是十分歡喜的模樣。

林驚枝吃得不多,只用了小半碗粳米飯後,就放下筷子。

裴硯眉心微擰,又伸手打了碗乳鴿湯給她,冷白指尖點了點桌面:「再喝半碗湯。」

林驚枝愣了一下,伸手端起湯碗,小口小口喝著。

他們都是極有規矩的人,用膳時基本不說話。

裴硯吃得快,林驚枝小半碗乳鴿湯下肚,裴硯也同時放了筷子。

他就算再不忙的時候,最多也就晨間陪她幾個時辰。

等裴硯離去后,林驚枝尋了本地方志,又窩在暖閣的窗旁,一頁一頁極為仔細認真地看著。

有時候,她會一個人在小書房裡,在宣紙上寫下一些東西,認認真真記下后,又悄無聲息拿火燒了。

孔媽媽從外間進屋,朝林驚枝問:「少夫人。」

「方才郎君派雲暮來稟報。」

「說是沈家太夫人今兒晨起時就病了。」

「病得有些厲害,往宮裡頭請了御醫,郎君問可要陪著少夫人去沈府瞧一瞧。」

林驚枝握著書卷的掌心,瞬間發冷發緊。

裴硯若是不提,這個事經過昨夜之後,她就會像沒發生過的人一樣,把它埋在心底,爛掉。

爛得一乾二淨。

可裴硯的話,把她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剖開來,要把傷口裡腐肉通通擠出來,把那一塊髒了的皮肉活生生割掉一樣。

林驚枝打了個冷顫,心口發緊,鼻尖酸澀得厲害。

「少夫人。」孔媽媽低下頭,小聲喊她。

林驚枝慢慢放下手中握著的書籍,起身推開暖閣旁的窗子。

今日陽光極好,花草樹叢茂盛青翠。

林驚枝微微踮起腳尖探身出窗外,深深吸口氣。

「媽媽,你去庫房裡包一份補品,親自送到沈家宅院。」

「我不去沈家探望了。」

林驚枝說完朝孔媽媽彎嘴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並不達眼底。

她神色柔和,嫵媚嬌嫩的臉龐有光落在上頭,羊脂玉般肌膚瑩潤無暇,那種由內而外從身體里散出來的氣質,更顯矜貴。

「是,老奴這就下去準備。」

一個時辰后,沈太夫人收到了由驚仙苑送出,孔媽媽親自送到沈府的禮。

鹿茸、百年老參、燕窩花膠,都是些千金難買的滋補品,瞧著華貴,實際上規規矩矩,一點兒也不像親近的小輩,費了心思精心挑選的。

沈太夫人頭上戴著抹額,她看著恭恭敬敬站在身前的孔媽媽,扯唇笑了笑:「枝姐兒可還好。」

孔媽媽規規矩矩笑了下:「謝謝沈太夫人關心,奴婢家中少夫人安好。」

沈太夫人抿了抿唇,沒有再問,她本含著期待的眸光漸漸談下去,朝孔媽媽擺手道:「你回去吧。」

「枝姐兒的心意,我收下了。」

孔媽媽回驚仙苑后,一五一十朝林驚枝回稟。

林驚枝只是點了下頭:「我知曉了。」

「媽媽準備些東西,用過午膳后,我們去崔家看望裴家大姐姐。」

孔媽媽想了想,出聲道:「少夫人不如明日再去崔家府上探望。」

「畢竟今日沈太夫人生病,你作為她極為喜愛的小輩,您沒有親自上門探望本就落人話柄了。」

「若是這會子,還親自去了崔家,只怕外頭若是有心,還不知要怎麼樣編排你呢。」

林驚枝臉上平淡:「那就依著媽媽。」

孔媽媽一拍腦袋:「老奴還有一事忘了同少夫人說。」

「方才老奴回府時,經過街市遇見了老奴家侄子。」

「鋪子已經商談妥帖,侄兒媳婦也和寂白居士見過。」

「她剛生產不久,寂白居士就順便給她開了方子,用了幾回,那葯是極為靈驗的。」

「少夫人若是無事,不如出趟門,把鋪子的事談妥,地契文書全都準備妥帖,就差少夫人簽字。」

一想到外頭的藥鋪,林驚枝一下子坐直了身體,昏昏睡意也消得一乾二淨。

她讓晴山和綠雲去外院轉了一圈,確定雲暮和山蒼都不在府中后,才悄悄讓人套了馬車。

從驚仙苑角門出去,往位於朱雀大街的鋪子駛去。

林驚枝帶著幕籬,又難得穿戴素凈,被孔媽媽扶著下了馬車就進了鋪面的內宅。

孔家侄子和侄媳婦見了人,慌忙上前行禮。

事情辦得比想象中還順利不少,鋪子的主人應該是著急離開汴京,林驚枝用比市場價還低一成的價錢,買下這個鋪面,而且孔家侄子是個做事麻利細緻的。

從頭到尾,林驚枝除了出門一趟外,並沒有費多餘的心思。

安頓好寂白和小沙彌阿豆后,林驚枝怕被裴硯發現,並不敢多留,火速趕了回去。

夏日漸漸炎熱,不過是出門一會子時間,她就感覺身上出了一層薄汗,黏膩膩沾在身上。

林驚枝回到驚仙苑,第一件事就是去耳房沐浴。

等她沐浴出來,裴硯已經坐東梢間的小書房內,他有些出神看著窗外景色,漆眸閃過深淺難辨的情緒。

聽見腳步聲他慢慢回眸,視線落在林驚枝身上。

「好端端的,怎麼去沐浴?」

林驚枝還握著巾帕擦發的指尖驟然發緊,她側身避開裴硯視線,用平靜的語調道:「今兒天熱。」

「方才用膳后在廊廡外走了一圈,身上出了些汗。」

裴硯起身,邁步走向她。

林驚枝心底略有慌亂,小步往身後退了幾步。

他的眼眸實在太沉,令她害怕和心驚。

然而裴硯也只是俯身,輕輕吻了一下她雪白的眉心,修長掌心拿過她手裡的巾帕,慢條斯理幫她擦著髮絲上的水珠。

他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看上去一切正常。

偏偏他越是這樣,就越讓她隱隱覺得不安。

這種不安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夜裡。

入睡前,林驚枝坐在床榻上喝著每日必喝的湯藥,裴硯忽然俯身吻走她口中含著的葯汁。

「枝枝。」

「等我回來。」

「停了湯藥,我們要一個孩子。」

「好不好?」

他音色低沉,漆色瞳眸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

本被吻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林驚枝,驟然睜眼,渾身僵硬,緊抿著的唇,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和他還會有孩子?

裴硯他在做什麼痴心妄想的美夢。

林驚枝伸手推了推,避開他的親吻,眼尾泠泠如寒霜。

「枝枝不願?」裴硯鳳眸微眯。

「夫君會錯意了。」

「妾身怎麼會不願。」

「只是子嗣一事,妾身覺得順其自然就好。」

「若命里沒有,就不該強求。」

林驚枝垂下眼帘,她的話似藏有深意,可她語調實在太過於平靜。

裴硯除了略覺怪異之外,並沒有聽出有任何不妥。

他箍在她纖腰上的掌心用力,把她整個嬌軟的身體攬在懷裡。見她精神不濟昏昏欲睡,也沒鬧她,只是輕輕給她蓋上衾被,起身去了外間。

裴硯走後,林驚枝躺在榻上,眼眸睜得大大的,她嬌軟的掌心下意識放在小腹的位置。

曾經這個地方,也有過一個孩子,她也期待過那孩子的模樣。

只可惜,終究是鏡花水月,妄念一場。

林驚枝自嘲一笑,卻沒了睡意,等外頭天色蒙蒙亮時,就叫孔媽媽和晴山伺候起來。

用了早飯,她直接去了崔家。

裴漪珍院子里,裴漪憐和周氏都在。

「枝枝來了。」裴漪珍眼中含著淡淡歡喜,朝她招了招手。

林驚枝笑著向前,先給周氏行禮,才朝裴漪珍道:「今日我可是要來大姐姐這叨擾許久。」

「大姐姐莫要煩我才好。」

裴漪珍握著林驚枝的手,輕咳幾聲:「你日日來都行,怎麼算叨嘮。」

幾人在屋子說了一會子話,這時候外頭有匆匆腳步聲響起。

來人是裴家的婆子,那婆子朝周氏的貼身媽媽小聲耳語了幾句,朱媽媽面色巨變,揮手讓婆子下去。

朱媽媽僵著臉上前:「夫人,家主讓夫人現在就回去。」

「宣旨的公公已經候在裴宅中。」

「怎麼回事,你直接說。」周氏看著朱媽媽,心口砰砰亂跳。

朱媽媽顫著聲音道:「陛下方才下了聖旨。」

「給家中二姑娘賜了婚事。」

「賜的就是崔家娘娘德妃生的二皇子蕭鈺。」

「所以內侍在府中等著,二姑娘回去接旨謝恩呢。」

「什麼?」周氏手裡端著的茶盞子「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她豁然站了起來,不可思議盯著朱媽媽再問了一遍。

「你確定沒聽錯,陛下下旨給漪憐賜婚。」

朱媽媽深吸口氣:「夫人,千真萬確。」

隨著朱媽媽聲音落下瞬間,周氏眼前一黑,軟軟跌坐在地上,她面色煞白,嘴唇顫得厲害。

她沒想到,千方百計只想給二女兒一個和順平安的生活,竟然被天子一道聖旨,打亂所有。

二皇子雖不得寵,那也是皇子。

日後若奪權爭位?

裴漪憐日後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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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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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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