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中
九點四十五分,我和乙骨憂太抵達神奈川縣的任務現場。
輔助監督已經在婦幼保健院門口等我們了。
那位面頰瘦削的輔助監督似乎很久沒有見到像我們這麼守時的咒術師,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當然也可能是被風吹的。
我忘記帶圍巾,帶著凜冬寒意的冷風鑽進脖子,不禁打了個哆嗦。
從前我挺嫌棄高專的校服,覺得樣式老氣顏色沉悶,哪哪都不好看,這會兒卻有些懷念校服,至少那高領子很保暖。
乙骨憂太輕聲念道:
「生於黑暗比暗更黑殘污垢穢盡數祓除」
一層暗灰色的結界將婦幼保健院籠罩。
這是帷帳,按照咒術界的規矩,咒術師祓除咒靈之前必須先布下帷帳,用以隔絕普通人,保證不會有無辜的路人誤入現場而被咒靈或咒術師誤傷。
我一邊走進帷帳,一邊對乙骨憂太道:
「乙骨君,你知道這次任務,你最需要注意的是什麼嗎?」
乙骨憂太不是很確定地說:「控制情緒,不讓「里香」暴走……?」
我搖頭。
乙骨憂太想了想,又猜測:「咒靈的等級是准特級,有升為特級的風險?」
我繼續搖頭。
乙骨憂太:「咒靈的數量不確定,或許有很多隻?」
我再次搖頭。
乙骨憂太面露苦惱,實在猜不出了。
看來五條悟沒把當年的事告訴他。我拍拍乙骨憂太的肩膀,一本正經道:「如果你不想做男媽媽的話,能遠攻盡量遠攻,記住一點,千萬別讓咒靈靠近你的身體。」
乙骨憂太懵懵懂懂地點了下頭。
保健院的醫護人員和病人白天已經全部撤離,此刻大樓靜謐無聲。
冷白的月光灑在地面,透出幾分森然的氣息。
一路上,不斷有形狀扭曲的咒靈跳出來攻擊我們,等級從三級到一級不等。
乙骨憂太的武器是武士刀,攻擊一般是將咒力灌注到刀身中,然後用刀揮向咒靈。這樣近身攻擊的方式很容易被咒靈寄生到身上,我索性叫他別出手了,跟在我身後,咒靈都由我來解決。
我指尖凝聚咒力,把一隻張牙舞爪朝我們撲來的咒靈凍成冰塊,再打個響指,咒靈碎為冰渣,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乙骨憂太睜大眼睛:「朝比奈老師,你的術式是控制冰嗎?」
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準確來講,冰系術式是我家族的傳統術式。
術式是可以遺傳的,咒術師的孩子擁有咒力的可能性遠比普通人大,因此咒術界非常講究家族與出身。
公認的咒術師三大家族分別是五條家、禪院家和加茂家。比起這三家,我的家族屬於犄角旮旯里的小門小戶,勉強能和加茂家攀上一點點遠親關係。
儘管家族歷史久遠,卻從沒有誕生過真正厲害的大咒術師,據說平安時代有一位天賦不錯的,結果叛變跟詛咒之王去混了,從家族的驕傲變成不可提的恥辱。
而我的術式「芥子須彌」算是變種,一千多年才出了我這一個能凍住時間的,其他人最多凍凍咒靈。
想想也是,要是人人都能控制時間,我那小破家族怎麼還會名不見經傳,早就拳打五條腳踢伏黑了。
婦幼保健院的住院部一共13層樓。
我們一層樓一層樓爬上去。
咒靈被我清了個七七八八,最後只剩下那隻准特級的咒靈。
有種打遊戲通關,BOSS總是最後一個登場的感覺。
到了最高的13層,這裡有幾間產後恢復室,空氣中飄浮著一股詭異的味道,像是血和奶混在一起,聞著特別令人作嘔。
我半跪下身,手指觸摸地面,將這一層都冰封起來。
咒靈無處可藏,不得不現身。
我雙手結印,數支寒冰箭矢齊齊射向那隻渾身散發著噁心味道的咒靈,咒靈發出一聲痛苦的咆哮,紫色的血四濺。
乙骨憂太道:「好厲害!」
話音剛落,地上的血跡開始不正常地匯聚,逐漸流向我身後的少年。
我察覺到不對,大喊:「乙骨君,危險!」
咒靈通過自身的血實現移形換影,一瞬間移動到乙骨憂太面前。乙骨憂太的反應也很迅速,當即拔出武士刀抵擋,兩股力量相撞,乙骨被咒靈擊飛到牆上,雖然沒被傷到要害,但額頭被掉落的碎石劃破,淌下涓涓鮮血。
就在這時,大量的咒力從乙骨憂太無名指上的戒指湧出,凝結成一個咒力漩渦。
乙骨憂太意識到了什麼,瞳孔驟縮,用力按住戒指:「不行,里香!不要出來!」
然而他的意願並未阻止他口中的「里香」,一隻相貌可怖的咒靈從漩渦里冒出來,它長著一顆異形似的頭顱,長牙尖銳無比,蘊含的咒力比今晚遇到的所有咒靈加起來還要強大。
震耳欲聾的吼聲回蕩在十三層。
「不許傷害憂太!」
「里香要保護憂太!」
……
這就是乙骨憂太的特級過咒怨靈,「祈本里香」。
我嘖了一聲,割破手指。
呼嘯的風倏然平靜,時鐘的指針停止轉動,無論是人還是咒靈全部定格在原地。
我不慌不忙,先解決了保健院里那隻咒靈,然後轉身走到「里香」面前。
在乙骨憂太按住戒指的那一刻,我就發動了術式,以最快的速度暫停時間。因而「里香」的身體還留了一半在那個咒力漩渦里,只冒了顆腦袋出來。
根據情報,特級咒靈「里香」具有自主意識,並不完全受乙骨憂太的控制,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咒術界的高層十分忌憚「里香」,當初同意延緩乙骨憂太的死刑是因為五條悟給他做了擔保,要是今晚「里香」再度暴走,不光乙骨、負責這個任務的輔助監督,包括五條悟估計都會很頭疼。
我無奈地捲起袖子,按著「里香」的頭,把它塞回了那個咒力漩渦里。
……
時鐘的指針再次走動。
乙骨憂太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看他的表情,好像在說,他那麼大個「里香」呢,怎麼眨個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不止是「里香」,十三樓那隻准特級也消失了,空蕩蕩的走廊里只剩下我和乙骨憂太兩個人。
我放下袖子,伸了個懶腰,「走吧,收工了。」
乙骨憂太呆了呆,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連忙跟上我:「朝比奈老師,剛剛……」
我打斷他的施法,反問了他一個問題:「乙骨君,你和里香是什麼關係?」
乙骨憂太腳步一頓。
他低下頭,嗓音晦澀:「她是我的青梅。我們約定好長大之後結婚,但是在我十一歲的時候,里香出了一場車禍,當場死亡。」
人類死後變成咒靈也是有的,通常是生前的執念太深,才會發生這種情況。
我推測道:「里香放不下對你的執念,所以變成了咒靈?」
「最初我也是想的。」乙骨憂太垂眸,撫摸著無名指上的戒指,「後來我發現,是我放不下里香,無法接受她死亡的事實,詛咒了她,才讓她變成了這樣。」
我一時沉默。
眼睜睜地看著戀人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卻無能為力,那種感覺一定是痛徹心扉的。
當人痛苦到一定程度,就會失去理智,變成徹頭徹尾的瘋子,不惜一切代價只為把逝去的戀人留下。
我忍不住想,如果阿銀死了……
或許我也會詛咒他。
乙骨憂太深吸一口氣,語氣堅定:「五條老師對我說,在高專我可以學習控制咒力的方法,我一定要解咒里香,不能再讓里香的靈魂被禁錮在怪物一般的軀殼裡。」
我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里香是自願被禁錮的呢?」
乙骨憂太愣住。
我沒再多說什麼,向他笑了一下。
帷帳散去,月亮的輪廓逐漸清晰,一輪殘缺的光暈懸挂於墨黑的天際。
輔助監督在保健院的門口等我們。
「辛苦了,朝比奈小姐,乙骨同學,任務過程中沒出什麼意外吧?」
我搶在乙骨憂太之前道:「什麼問題都沒有,很順利。」
「太好了!」
輔助監督放鬆下來,拿出一張紙巾,遞給乙骨憂太。
乙骨憂太接過紙巾,很有禮貌地道了聲謝,他擦了擦額頭的鮮血,右側的臉頰還沾了幾滴咒靈紫色的血。
時間比較晚了,我們打算在神奈川縣留一晚,明天白天再回東京。
輔助監督已經訂好了酒店,就在婦幼保健院邊上,我和乙骨互相說了晚安,走進各自的酒店房間。
洗澡的時候,阿銀髮了條消息給我,問我方不方便打電話。
我洗完澡看到那條簡訊,立刻給阿銀撥了過去。
鈴聲響了一會兒,電話方才接通。
耳機里傳來阿銀低沉的聲音,似乎比平時更加沙啞。
「工作結束了嗎?」
我用撒嬌的口吻對他說:「剛結束,好累!」
阿銀沒講話。
我以為是信號不好,又重新說了一遍,卻依舊沒有任何迴音。耳機里除了細微的電流聲,只隱約聽見幾道窸窸窣窣,像是磨蹭被子的聲響。
「阿銀?」
電話那頭,阿銀嗯了一聲。
那聲音磁得人心顫,我後知後覺。
「你在做什麼?」
阿銀把語音通話轉成了視頻。
手機屏幕模糊了一秒,隨後慢慢對焦。我看見阿銀和我一樣躺在床上,被子蓋到腰,腹肌若隱若現。
他一手拿著手機和我視頻,另一隻手藏在被子里。
「我在想你,可可。」
……
我的耳朵唰的一下紅了。
這種視頻交流的方式還挺新奇,我心臟砰砰跳,剛想配合阿銀說點什麼。
外面居然響起了敲門聲。
我掃興地摘掉耳機。
「誰啊?」
「老師……是我。」
乙骨君?
這麼晚了他找我有什麼事?
我略帶困惑地下了床,打開門。
乙骨憂太站在我門口,眼圈紅紅的,看起來很無助。
「老師……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