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
我確實覺得味道不難喝。
至少沒有想象中的腥味和過分濃郁的奶味,只有淡淡的甜,基本上就跟水一樣。
不過這句話我並不打算和乙骨說,他現在看起來就跟煮沸的燒水壺差不多了。
一旁的「里香」喊道:
「憂太,憂太,里香也要喝!」
乙骨憂太好像這才發現「里香」也在邊上,他稍許怔愣,立即道:「不行!」
被乙骨拒絕的「里香」十分傷心,哭著鬧了起來。
人類里香出車禍死亡的時候只有十一歲,咒靈「里香」的性格也定格在了那一刻,因此「里香」就是純粹的小孩脾性。
我猶豫著要不要把手裡的奶瓶給「里香」,乙骨憂太注意到我的動作,連忙攥住我的手腕,撥浪鼓一樣地搖頭,我只得作罷。
乙骨憂太耐心哄道:
「別鬧,里香。下次給你買牛奶喝好不好?」
「里香要喝牛奶!多喝牛奶可以長成漂亮的女孩子嫁給憂太!」
……
乙骨憂太的眼睛有些濕潤,他輕輕地撫摸了下「里香」,沒有告訴她,她已經永遠不會長大了。
「里香」這次出現情緒還算穩定,被乙骨哄了兩句,逐漸消失在空氣里。
我把手搭在乙骨憂太的額頭上,感覺沒那麼燙了,體溫應該已經降下來了,人看著也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不枉我費勁巴拉跑了兩家藥店買到的神器,果真是救命稻草!
我去洗手間把瓶子里的液體倒掉,回來之後把使用方法教給乙骨。
教授的過程多多少少有些尷尬,不過今晚尷尬的事一樁接一樁,我麻木了,估計乙骨也麻了。
我順便把哺乳期媽媽專用小背心交給乙骨,乙骨接過我遞來的小背心,漆黑的眼眸里盛滿感激:「謝謝,朝比奈老師,今晚真是麻煩你了。」
我向他溫和地笑了笑:「沒關係,乙骨君,你不用放在心上,今晚的事是老師的錯失,老師沒能保護好你。」
聽到我這麼說,乙骨憂太似乎有些意外。
起初我不理解他的反應,後來我意識到了什麼,「平時五條學長是怎麼帶你們執行任務的?」
乙骨憂太撓了撓頭,道:「五條老師把我們扔進帷帳里,他自己在外面打遊戲,或者去排隊買限量發售的喜久福。」
我:「……」
難怪這傢伙和我們打遊戲的時候經常說他學生快出來了,要我們趕緊推塔。
他考不出教師資格證是有原因的。
折騰了大半夜,這會兒我困得不行,一看時間,凌晨四點,再過幾個小時天都要亮了。
本來答應過阿銀,等我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給他打個電話。
結果已經到這個點了,阿銀估計早就完事,此刻正睡得香,我再打電話過去肯定會把他吵醒。
反正今天就會回東京,到家再和他解釋吧。
我這麼想著,打了個哈欠。
從神奈川縣到東京的回程依舊是坐橫須賀線。
早上八點半發車,上車時,我和乙骨憂太兩人都睡眠不足,黑眼圈一個人比一個重。
乙骨清雋的眉宇間還透出幾分陰鬱,我想他多半是在為自己被咒靈寄生的事發愁,於是出言安慰道:
「不用太擔心,乙骨君,過幾天咒靈就會離開你的身體。」
按照五條悟當年的經驗,孕期九個月對應九天,乙骨憂太的癥狀主要集中在胸部,按哺乳期十到十二個月算,最多不超過兩周。
為了讓乙骨感覺好受點,我特意翻出了五條悟「替子報仇」的那段視頻給他看。
俗話說的好,遇見倒霉事,最有用的調節心情的方法就是發現有人比自己更倒霉。
視頻長達三分鐘,乙骨憂太看完之後大為震撼。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五條老師高專的時候和現在不太一樣呢……」
「有嗎,我覺得差不多啊。」
我又看了看視頻中戴著墨鏡瘋狂掐我脖子的白髮少年,更加確信自己的觀點,如果五條悟不是最強,墳頭草早就兩米高了。
乙骨憂太頓了一下,又道:「朝比奈老師倒是沒什麼變化。」
我聞言,再看看視頻中的自己。
不知道乙骨說的沒變,是指我的相貌還是性格。拍這個視頻的時候,我高專一年級,跟乙骨憂太現在差不多大,身上穿著高專多年不變的深色校服,雙馬尾垂在肩膀,頭上還別了個小兔子髮夾,瞧著傻不拉幾,但滿臉的青春朝氣。
我不由得生出幾分懷念。
橫須賀線的速度很快,列車準點抵達東京。
我先把乙骨憂太送回了高專。
高專門口,有幾個人在等我們,我猜他們多半是乙骨的同學。果然,乙骨看見他們眼眸微亮,抬手朝他們打招呼,他們則圍上來問乙骨任務執行得如何,准特級是不是特彆強,一共祓除了多少只咒靈。
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從前,每次我執行完任務回來,我的兩個同級也是這樣把我圍住,問我有沒有哪裡受傷。
那幅畫面彷彿還在昨天,一轉眼,我已經從高專畢業了很多年。
等回過神來,我簡單打量了下乙骨的幾個同學。
這一屆的高專學生也是人才輩出。
一個咒言師、一個天與咒縛、還有一隻……熊貓?
我眨了眨眼睛,確保自己沒看錯,那確實是一隻國寶級動物,不是套著熊貓外裝的人類。
熊貓十分熱情地向乙骨憂太張開懷抱。
乙骨憂太面色一僵,彎腰躲了過去。
他的胸可撞不得。
痛是其次,最怕的是漏出來。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他胸前衣服濕了,一定會追著他問怎麼回事,到時候淪為和五條老師一樣被錄視頻的下場……
乙骨憂太悄悄打了個哆嗦,捂緊自己的防溢小背心。
熊貓卻不肯放過他。
這是熊貓頭一回被拒,平時大家可是巴不得被他抱的,試問誰不喜歡抱毛茸茸軟乎乎的胖達呢?
熊貓奔向乙骨,乙骨憂太躲躲閃閃,最後藏到了我身後。
我伸出手護住他,有種在玩老鷹捉小雞的感覺。
「什麼啊,憂太,一天不見就變得這麼冷淡。」熊貓不滿地撇嘴,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了新歡就忘記舊愛了嗎?」
乙骨憂太從我身後冒出腦袋:「不要亂說……!這位是朝比奈老師!」
熊貓驚訝道:「欸,居然是老師?從來沒見過呢!」
另外兩個同學也面面相覷。
我解釋道:「我只是臨時代班的,不是高專的老師。」
熊貓大笑:「原來如此!」
它笑起來的模樣讓我覺得分外眼熟,我忽然想起什麼,「熊貓君,你是夜蛾老師做成的咒骸吧?」
我口中的夜蛾老師全名夜蛾正道,是我從前的班主任,現任高專校長。
夜蛾老師的術式可以製作各式各樣的咒骸,把咒力注入其中,讓咒骸自主行動,從而幫助自己偵查、戰鬥、以及管理學生。
剛才沒發現,這會兒我注意到,熊貓身上有夜蛾老師的咒力。
熊貓點點頭,坦然地承認了。
夜蛾老師的咒骸分為兩類,一類玩偶形,另一類仿生形。仿生形的咒骸非常逼真,用栩栩如生來形容不為過,好比眼前的熊貓,動物尚且如此,仿人形咒骸更是能夠以假亂真。
所以我一直覺得如果校長去做充氣XX生意,一定賺得盆滿釙滿。
可惜這話我從沒和他說過。學生時代這麼說會挨他正義の鐵拳,後來我退出了咒術界,和夜蛾老師的聯繫逐漸變少,也就每年教師節會發兩句節日祝福,總不能在「祝老師節日快樂」之後加上一句「建議轉行做xxxx」。
……
這一趟任務出得身心俱疲。
我和乙骨憂太道了別,拿出手機,給阿銀髮消息,說我大約幾十分鐘後到家。
屏幕向上翻,上一條消息停留在我上車前給他發的「好睏」,我有些意外他竟然還沒有回。
阿銀對我通常是秒回,無論我發什麼,哪怕只是一句無聊的抱怨,一張沒什麼含義的圖片,他都會很認真地回復我。
要是沒能秒回,他還會向我解釋剛才在做什麼,才沒有第一時間看到我的消息。
然而我反覆刷新了幾遍,始終沒有任何回復。
是阿銀的手機壞了嗎?
我心中略微困惑。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車裡百無聊賴,索性翻起了和阿銀之前的聊天記錄。
……
十一月五日。
我:外面下雨了,好煩,沒帶傘!
阿銀:我在你公司一樓。
……
十月二十七日。
我:看主播吃和菓子,感覺很美味,想吃!
阿銀:做好了,等你回家吃。
……
九月十八日。
我:可惡,昨天忘記搶演唱會的門票,現在買肯定沒剩什麼好位置!
阿銀:我有搶,內場第一排。
……
八月三十日。
我:剛到機場,糟糕,我護照落在家裡沒拿過來!
阿銀:包里第二層。
……
七月六日。
我:聽說昨天商場里有女生問你要聯繫方式,長得還挺好看的,是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呢?
阿銀:沒給,你最好看,只喜歡你。
……
阿銀說話總是言簡意賅,從不多說一個字,就連講情話也是如此,直白、熱烈,讓我能從字裡行間感受到他對我的愛意。
聊天記錄越翻越久遠。
我把他發的每句話都認真看了一遍。
明明只是一天沒有見,我發現自己竟然很想他。
不到半小時的路程顯得格外漫長。
天空逐漸變暗,烏雲壓頂,是要下雨的徵兆。等紅燈的時候,我撐著腦袋望向車窗外,看見幾隻烏鴉棲息在電線杆,發出粗厲的嘶鳴。
終於到了家,天上飄起小雨。
我站在門前,抖了抖帽子上的水珠,從口袋裡摸出鑰匙,迫不及待地打開門。
「我回來啦!」
……
沒有想象中的「歡迎回家」。
出乎意料的安靜。
似乎沒人在家。
我一邊喊著阿銀的名字,一邊環視了一圈房間。
不對勁。
我指尖發涼,行李「啪」一聲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