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湯麵
夜晚氣溫變低,冷颼颼的風鑽進我衣領,我低著頭,指尖控制不住的顫抖。
阿銀不見了。
理論上說,阿銀是一個身材高大且武力值不俗的成年男性,哪怕遇到壞人,壞人也多半不會想選他作為目標。而且算算消失的時間,他應該還在遊樂園內,雲霄飛車不久前才出了一起謀殺案,有幾個負責收尾的警察尚未離開,警車就停在附近。
怎麼想他遇到危險的可能性都很低。
但不知為何,我莫名的心慌,心裡平白生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在過往的人生中,我曾經有過幾次這樣莫名其妙的預感。第一次,我覺醒了術式,被迫離開我的親生父母;第二次,我同學在出任務的過程中,由於錯誤判斷咒靈等級而死亡;第三次,我的學長屠殺了一個村子的人,從高專叛逃變成了一名詛咒師。
由此可見,我的預感很准,且每次都是以非常糟糕的方式靈驗。
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我實在無法冷靜下來,混亂之中,我一咬牙,做了個決定。
「術式·芥子須彌」
我凝聚咒力,割開自己左手的手掌,隨著鮮紅的血液流出,一個冰藍色的結界以我為圓心向四周擴展,在一瞬間將整座遊樂場籠罩。與此同時,遊樂場里的遊客們像被施展了定身術,全部定在原地一動不動,從樹上飄落的葉子停留在半空。
這是我的術式效果——凍結時空。這個能力聽起來很無敵,像是某部動漫大反派擁有的時停替身,實際上也確實很無敵。
我高專時期的老師在得知我的術式后,感慨這個名字取得很有意思。
「芥子須彌」來源於佛教,是佛家用語,意為一粒微小如塵埃的芥子中可以容納巍峨的須彌山,恰如我這樣瘦小的身軀,卻能夠使用如此強大的術式。
當然,如此無敵的能力並非毫無限制,咒力儲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的術式靠血契發動,也就是說,在術式發動期間,我不能止血,凍結時間的極限最多到我全身的血液流光為止。
鮮紅的血珠順著我的手指滴落,我以最快的速度,在遊樂園內尋找阿銀的蹤影。
快!
再快一點!!
……
我尋遍多羅碧加遊樂園。
終於,在一處隱蔽的角落,找到了阿銀。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與那個叫工藤新一的高中生偵探在一起。兩人一前一後站著,工藤新一手中拿著錄音機,他似乎不知道阿銀在自己身後。不遠處,還有一個黑衣男人和一個禿頂胖子。
黑衣男人身形魁梧,頭戴墨鏡,下巴地包天,胖子則滿臉急色,抱著一個手提箱,裡面裝了不少現金。看情形,兩人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
我猜工藤新一是在錄那個黑衣男人和胖子的對話,收集犯罪證據。
那阿銀又在這裡做什麼呢?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可不是什麼熱心市民,見人形跡可疑會去一探究竟。倒是他自己看起來挺可疑的。那個陰鬱的表情和森然的眼神,要不是他手裡拿著小羊玩偶而非棒球棍,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想給工藤新一後腦來一悶棍。
不過不管如何,總算是找到人了。
我鬆了口氣,停下術式。
鐘錶的指針再度走動,落葉隨著夜風落到地面。
我輕輕喊了聲。
「阿銀。」
阿銀身形一滯,看見我時瞳孔微張,眉宇間染上幾分驚訝。
當然,因為我用了術式,所以對他們來說,我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
工藤新一注意到身後的動靜,轉頭一看,也面露震驚,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兩個人。他驚慌的同時,更擔心打草驚蛇。
果然,和胖子做交易的黑衣男人發現有人在牆後面偷聽,當即掏出一把槍朝這裡走來。
我眯了眯眼,正準備做點什麼。
不料黑衣男人見到我們,渾身一震,槍差點沒拿穩,對著我們就是一聲:
「大哥!」
我愣了愣。
排除法,這聲大哥顯然不可能叫我,也不太可能叫工藤新一,那就只能是叫阿銀。
莫非他是阿銀以前認識的人?
我剛想問清楚怎麼回事,忽然有刺耳的警笛聲傳來,幾輛警車正巧巡邏到這裡。工藤新一當機立斷,朝著警車揮手求助:「警官,這邊!」
黑衣男人聽到警笛聲變了臉色,他依依不捨地看了阿銀一眼,然後才抱著裝滿現金的手提箱跑路。
工藤新一也不怕對方有槍,跟著追了過去。
我想追上黑衣男人問問他是不是認識阿銀,然而還沒等我有所動作,手腕忽然被一股很大的力氣攥住。
阿銀垂眼,視線落在我的左手,皺眉道:
「你在流血。」
差點忘了這回事……我下意識想把滿是鮮血的手藏起來,手腕卻被阿銀緊緊扣住。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我只好說:「沒事,只是不小心劃破了。」
阿銀低頭,幫我止住血后再仔細地幫我把血跡擦拭乾凈,沒有創可貼,他就用乾淨的手帕當作紗布纏繞在傷口上。
我心不在焉地看阿銀給我包紮,心裡想的是剛才那個喊他大哥的黑衣男人。
阿銀自己反倒不是很在意的樣子。等他處理完我左手的傷口,無論是黑衣男人、工藤新一,還是做交易的胖子全都跑得沒影了。
回去的路上,阿銀向我解釋,之前在洗手間外等我的時候偶然看見黑衣男人,覺得很熟悉,於是一路跟蹤對方,又因為手機沒電,所以沒法給我發消息。
我聽了他的解釋,心裡亂糟糟的,也不曉得說什麼,點了點頭。
晚飯胃口全無,原本去海鮮餐廳的計劃改成了在街邊隨便吃點東西。吃完飯,兩個人沉默地回到家。
阿銀向來沉默,平時我是話多的那個,而如今我也不想說話,氣氛自然變得壓抑不已。
壓抑的氛圍持續到晚上睡覺,我久違的失了眠。
明明今天很累,白天玩了很多遊樂設施不說,傍晚遇到謀殺案,晚上又用了術式,生理上處在極其疲憊的狀態,卻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那些不好的預感並沒有隨著找到阿銀而消失,相反,愈演愈烈。
一直以來,我都在積極地幫阿銀恢復記憶。今夜終於有了一點線索,我本該高興,但事實上,我的內心充滿慌亂與不安。
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樣。
思來想去,一個荒唐又合理的念頭冒了出來。
或許我害怕他恢復記憶。
那段記憶我不曾參與,對此一無所知。
過去的阿銀叫什麼名字。
過著怎樣的生活。
去過哪些地方。
有沒有喜歡的人。
如果失憶前的他其實是結過婚的,有老婆甚至孩子,而他的妻子一直在找他……那我該怎麼辦?
我越想越難受,整個人蜷縮起來,把自己藏進被子里。
記不得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只記得做了個夢,夢到一個女人咚咚咚地敲我家的門,我問她是誰,她說自己是阿銀的妻子,為了等他回來挖了三年野菜,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他們的孩子養大。然後她還把挖的野菜分給我吃,我沒來得及嘗一口味道怎麼樣,夢突然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被方才的噩夢嚇得心有餘悸,好半天都沒緩過來。
窗外夜色正深,估計才凌晨三四點。
一旁的阿銀呼吸均勻,似乎睡得很熟,我不想吵醒他,被子里的手一點點挪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衣袖。
幾乎是下一秒,阿銀睜開了眼睛,墨綠的瞳孔分外清明,竟無半點睡意。他順手打開床頭的草莓小夜燈,問我怎麼了。
我肯定不能把那個吃野菜的夢告訴他,想了想,找個借口說自己晚飯沒吃多少,有點餓。
阿銀聞言,立即掀開被子。我意識到他是打算去給我做夜宵,剛要說不用,他已經利落地下了床。
我只得跟上,他見我也起身,彎腰把我的拖鞋擺好,又拿來一件外套披在我肩上,和我一起去了廚房。
冰箱里存貨很多,阿銀問我想吃什麼,我其實不餓,隨口說了句那就麵條吧。
阿銀點頭,從冰箱里拿了碗雞湯出來。
雞湯是白天燉的,擱冰箱里這麼久早已凍成了塊,阿銀把整碗雞湯凍倒進鍋,然後打開燃氣灶加熱。
過了一會兒,咕嘟咕嘟的聲音回蕩在面積不算大的小廚房,隨著湯凍融化,醇厚濃郁的香味也逐漸飄出。趁煮湯的功夫,阿銀摘了顆小青菜,洗乾淨后掰開葉子和麵條一起放進鍋里。
我本來不餓的,聞著這個香味竟然被勾起饞蟲,好像真的餓了。
等麵條煮到恰到好處,小青菜被燉得軟爛,阿銀方才把面和菜連同湯一起盛出,端到我面前。
我吹了吹氣,迫不及待夾了一筷子面送進嘴裡。阿銀對火候的掌握堪稱一絕,麵條吸足湯汁精華仍留嚼勁,小青菜入口即化,我閉起眼睛,享受著美食在我的味蕾上跳舞。
阿銀問道:「好吃嗎?」
我說:「比野菜好吃。」
阿銀:?
他沒聽懂我的話,我也不解釋,舀了勺雞湯喂他。或許是以為我還想要點別的配菜,阿銀喝下雞湯,再次起身去翻冰箱。
「有兩顆雞蛋,煮還是煎?」
我向來是堅定的煎雞蛋擁護者,沒有猶豫選了後者。
阿銀一邊起鍋熱油一邊打雞蛋,幾縷髮絲從他的耳後繞出擋在眼前,他沒帶發繩,又怕走開后雞蛋煎糊,索性一隻手撩起自己的銀色長發,一隻手拿筷子給雞蛋翻面。
我透過廚房的窗戶看到這一幕,心中暖暖的。
那些有的沒的奇怪念頭,統統被趕了出去,只留下熱油的滋滋聲和阿銀籠在煙火氣里的背影。
*
夜深。
靜謐的街道,大多數的店鋪都已關門,只有轉角處的一家音樂酒吧還在營業。
昏黃燈光映出曖昧的色調,一個美艷的金髮女人坐在吧台前,她點燃一根煙,把信封推給身側的同伴。
「伏特加說看見了失蹤三年的琴酒,在多羅碧加遊樂場里,和一個女人在一起。」
安室透不動聲色地接過信封。
對於代號琴酒的組織成員,他了解不多,只知道對方是組織的TopKiller。幾年前安室透加入組織時,琴酒正好在一次任務中失蹤,至今下落不明,他抓住這個組織缺人的機會,晉陞飛速,很快獲得了「波本酒」的代號。
在組織,只有高層才可以擁有酒名代號。
安室透神色從容,一如既往維持著一張撲克臉,直到他打開信封,拿出裡面的照片。
照片中的銀髮男人正在為一個女人包紮傷口,女人望著自己受傷的左手,幾縷髮絲垂落在她臉側,勾勒出精緻柔和的面部曲線。
呼吸倏然停窒。
貝爾摩德饒有興緻地觀察著他的反應,緩緩吐出一口煙圈,「BOSS派你去查明情況,波本。任務緊急,儘快調查清楚怎麼回事。」
安室透盯著那張照片,半晌,笑了一聲:「沒問題。」